道洲，位居天下九州之南，面积广袤，人口兴盛。传言，这里是离“道”最近之地，在其悠久的历史中，有国君封神，有贤能成仙，更有无数人杰涌现，在这片土地上浴血拼杀，最终建立起不朽的国度。

    天地封绝前，这里曾被视为人族的龙兴之地，乃至于当时流行一种说法，叫：“妖心向北，落叶归南。天下之人，尽为南枝。”

    成王，败寇。

    曾几何时，这样一片沃土之上，雄起过一个国号为“仲”的蕞尔小国。

    在道洲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它并不出名，偶尔出现，也不过是一行文字，寥寥数语的记载，让那些痴迷于古史的老学究，想要深究下去都很困难。

    和众多挡在大国崛起路上的绊脚石一样，这个小国得天命的时间很短，“祖龙”甚至没来及传位，就先国灭了。

    将军纪氏，也死在了仲国最后的保卫战中，虽然愚勇，但在城破时，以身殉主，终是保住一丝名节，以公侯之礼葬在古皇山下。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昔日古皇山，变成今人口中的“覆斗山”。如今，这座将军墓持续上千年的寂静，却在今日，被一名少年给打破了！

    没错。

    在同伴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这位身材娇小的小少爷连准备动作都没有，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抬腿踢了一脚，然后，一股可怕的巨力瞬间传导到那扇石门上，砰的一声，足有数百斤重的石门就飞了半扇！

    石门像是瓷器摔在地上，轰然破碎！

    尘土飞扬……

    接着，入目所见，部分碎块散落在墓室入口周围，而上半段石门直接飞出数米远，碎在了墓室中间的过道中。

    “喂，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也太……猛了点。”小五拐出胳膊肘，碰了碰身前的银双，心有余悸地问道。

    说实话，银双出脚的那一刹，他像是幻视了，一团暴风从那位小少爷的身上扩散，席卷向他，当时，他整个人都麻了，像是在看到一头史前巨物，首次从银双身上感觉到能危及性命的压力和威胁！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片死亡阴影笼罩下来，在自己头上盘旋。

    他突然明白，原来两人在互相“友好交流”时，小银子还没动真格！

    那头“巨兽”虚影，才是认真起来的银双。

    “咕……走的力法双修的路子。

    而且比起符法，其实更擅长使用蛮力吗……”

    当一切已经发生，尘埃落定之后，他目睹着眼前狼藉的一幕，暗暗咽了口吐沫，顺带把几句想要打趣、揶揄他的话，也一并烂在了肚子里。

    他觉得，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暂时还是不要惹这位少爷为好。

    “嗯？能有什么问题，怕暴露吗？那你怕是想多了，血尸对灵气的感知十分敏锐，我们刚刚才在外面切磋过，早被它发现了，只是无路可逃，它才窝在墓里躲着。”

    小少爷不以为然，端着枪，打开头上的“矿灯”照明，光线到达之处，在无数上下翻飞着的粉尘的簇拥下，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步入墓门后的空间。

    银双很快没入了黑暗。

    “哎，小银子，等等我呀。”见到同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周遭气氛开始变的有那么一丝诡异之后，小五不淡定了！

    他后背发凉，小眼神谨慎地瞄向四周，观察起这个让人屏息的巨大空间……下一刻，其腿脚不由自主的动了，几乎是飞一样的跟了上去。

    “小银……哎呦！”

    墓室里，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太慌乱，少年没跑几步，就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扑了一身灰。

    “到底是谁，这么没公德心，在这种地方乱扔……”当他抓起绊倒他的硬物，借着火折子的光定睛一看时，他的气息瞬间粗重了。

    那竟是一根断裂的白骨！

    再往地上一看，一具人类骨架赫然躺在那里，眼窝中，两团惨绿色的鬼火若明若暗，如残烛般，即将寂灭。

    这副人骨，正是将小五绊倒的异物。

    “……骨、头。”小五眨眼，当场被吓傻了。他呆滞望着手上抓着的那截断骨，虽然思维接近凝滞，但是，肉身却在无意识中帮他做出反应，直接抖手，就像是丢掉误抓的毒蛇、毒蝎般，将白骨扔了出去。

    这具骨架上的衣物基本都朽坏了，而且胸腹部的骨头有烧灼痕迹，已经被打穿了，露出断面不规整、但是十分尖锐的骨茬。

    可以肯定，那是火药近距离击发时留下的痕迹。

    “咕，是小银子干的吗？”少年颤巍巍地自语道。

    突然，地上的骷髅动了一下！

    “咔嚓”

    “？！”

    少年闻声，顿时惊恐回头。

    在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下，小五的意识已经相当混乱了，他没法迅速作出判断，一切行为，皆依靠本能在行动。

    就比如现在，与他惊恐的表情不同，这具白发少年的身体非常利落，拔出藏匿于腿间的短刀，居高临下，一刀刺中那颗下颌骨咔咔作响的骷髅头，同时猛地一剌，令摇曳鬼火的头骨直接半毁。

    直到这时，那眼窝中的魂火，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散成无数股小火苗流出，从虚空中一哄而散，这副骷髅才算彻底消停下来。

    小五握着短刀，心神恍惚，愣在那里。

    方才补刀的过程中，他的意识其实已经醒转，可诡异的是，无论他觉得自己多清醒，向身体发出许多道指令，这副躯体丝毫不为所动。

    它按部就班，依照某种本能在行事。

    而且，这所谓的“本能”，在这一时刻，对这副身体的掌控权，明显高于他这个“主人”，情况完全逆转了。

    他犹如一名看客，被禁锢在这副躯体中，什么都做不了，仿佛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傀儡皇帝，只是名义上的主宰者。

    这让他瘆的慌。

    似有一只白色的幽灵突然现身，站在其背后，在提着线，操控他这只“木偶”。

    身为那位“优秀傀儡师”的弟子，小五懂得，没有人能比他们这个职业更敏感，也更讨厌这种作为棋子，受人操控的感觉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瞬间，在小五的感知里，他的周围扭曲了，像是陷入了叫唤地狱，耳边全是厉鬼的哭号，又如同被一百只曼德拉草围住，被魔音灌脑。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其精神险些崩溃。

    那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大恐怖！

    总之，他的膝盖不受控制的打弯了。

    他想回头，去看一眼那只鬼手的全貌……可惜，做不到。

    “我若是修士的话，想必这就是村里的叔伯们常说的，压盖一切低境界者，令他们抬不起头来的强者的威压吧。”此刻，小五的内心这样想道。

    但奇异的是，虽然无法回头，其心里却能隐约猜到一些，不用经过思考，就能浮现出的形象……

    白发，少年体貌，身披满是撕裂痕迹的羽衣，衣服里空荡荡，眼窝是两个黑窟窿，并流淌着血泪。

    它的样子虽然恐怖，但小五却瞪大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立马辨认出，去掉那些“恐怖滤镜”后，这就是他如今的形貌。

    刚复苏的那几天，受记忆和大量涌入脑中的信息的影响，他的精神尚不安定，自棺中逃离后，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最初的几天，他的身体漫无目的，游荡在摸金人村寨周边的密林里。

    一次路过水边，他曾短暂恢复神智，望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在那之后，他虽没再有机会接触到镜子一类的东西，但在水边看到的那道惊为天人的身影，却深深刻印在其脑海中，令他终生难忘！

    小五第一眼望见，于意识中产生的词汇，绝非凡尘认知里相对“狭隘”的美貌，而是“无暇”、“飘渺”……以及“道”。

    如果大道有灵，在凡间孕育出了有形的载体，或许这副躯壳，将会是其中一种完美的容器与形态。

    “……白……”

    “……听见……我……声音……”

    ……

    就在少年的心神还陷入在混乱当中时，陆续有电波一样不是很清晰的声音传来，让他眼前的光怪陆离开始消退。

    小五晃晃脑袋，重获身体的掌控权后，他第一时间仔细倾听，辨明是银双的声音后，将正在聚焦的视野对准一个位置，那里是声音发出的地方。

    视线中，跃动的火苗，噗的一声，一个接一个的浮现，点缀在烛台，以及一些安置火把的架子上，犹如黑暗中突然现身的精灵，照亮了整座地宫。

    它们有的呈现诡异苍蓝色，似阴间鬼火的颜色，有的炽如烈焰，释放出超乎寻常的热度，让人不敢接近，有的银白……

    小五借助这些火光，得以窥见地宫全貌。

    这是一座仿照人间的金銮殿的样子而修建的地下建筑，占地八间，32根硕大的雕花石柱，如同持戟操戈的甲士，漠然肃立在两旁，给人以无边的压抑感。

    那些颜色明显不对劲的火焰，大都萦绕在这些柱子周围。

    破碎的墓门处，有一条过道，位于地宫中央，一路延伸到“宫殿”最深处，金銮殿上，帝王宝座的位置。

    不过，这是阴殿，重重台阶之上，墓主的棺椁取代了王座，摆放在那儿。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最高处停着的棺材，棺盖是掀开的，被取下来，斜靠在朱漆椁上，棺中有陈腐的血气外溢，肉眼可见。

    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也被十四口陪葬的石棺替代。

    其中，有几具石棺已经空了，附近留有战斗过的痕迹，但看着有段时间了，应该非银双所为。

    倒是越往里的两具棺材，现在开了，冲出两具妙龄女子的通灵尸身，白裙裹体，竟能贴地飞行，速度极快，和银双缠斗在一起。

    她们发出诡异的笑声，动作相当敏捷，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很轻松就能躲过银双手里的土枪，并且这种尸变后的粽子，一般都身具怪力，单独一人，就能和银双那恐怖的肉身之力匹敌。

    二者齐上，瞬间便可压制住他，因此，在试探性接触后，他便一直保持距离，希望借助茅山术特制的雷火，射伤甚至消灭两尸。

    只可惜这是两头飞尸，道行也不浅了，目测能有数百年，就是真正的茅山道士来了，对付起来都会觉得棘手。

    拿下她们的难度，绝非刚进门时的骷髅精可比！

    料想若不是那头血尸王躲在这养伤，这座地宫中鬼物们的首领，应该是这两具女飞尸才对。

    但现在，发号施令的存在，正躲在高处的主棺中养伤，原本的地头蛇，也被迫当起了保镖，作为主棺前的最后一道屏障，负责清理有一定道行的侵入者。

    “啊——！”突然，一阵凄厉的叫声响起，就在少年的双眼还在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地宫的时候，银双那边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爆闪。

    黑火药形成的庞大烟团笼罩了小少爷站立的那片空间，内部不时呈现出熔铁般的艳红色，好像一个能烧融一切的炉子，将一头冲脸攻击他的飞尸完全覆盖了。

    这就好比一头扎进烧红的铁砂中，伤害直接吃满！

    什么叫一头攒死？

    这就是了。

    高密度的黑色烟团中，充斥着的，可不只是滚烫的铁砂，还有对粽子杀伤力极强的茅山秘药，与之接触的瞬间，粽子的肉身就会被物理超度，当场焚烧成灰。

    当然，百年道行的老僵尸也不是吃素的，自觉醒后，夜夜吞吐月华，体内囤积下来的天地精华的量很惊人，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能量都像脂肪一样蛰伏，可一旦遇到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时，足以在身周张开一层防护罩，抵消致命伤害。

    那声惨叫，正是飞尸扛住一次，没有瞬间灰飞烟灭的证明。

    否则，那么近的距离，如果扛不住，应该立马就蒸发了。这个时间会快到连思考都来不及，根本没有出声的机会。

    小少爷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中途呼唤小五帮忙时，就在做两手准备了。

    倘若那家伙能及时听到，替他分担一个对手，剩下的事就好说了。一对一，他有信心不逊于任何人。

    甚至跨阶一战，他都敢应。

    这就是少年人的傲气，至少，银双是这么认为的。

    若指望不上，他就换个思路，动用底牌，迅速解决一个，避免陷入二打一的消耗战，那对自己不利。

    此刻，空中纷飞的阴燃符纸，还有那根因为贴了符，受加持后威力过强而炸膛的枪管，都说明了一件事：

    保底，成功了！

    黑烟散去后，除了被熏黑的地面，那里什么都没有。

    另一旁，眼睛赤红，发疯一般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的飞尸也说明，他的计策成功了，那头飞尸终是没顶住后续几波伤害，彻底被“超度”了。

    不过，本是用来对付血尸的一张底牌就这样用掉，代价不可谓不大！

    “哈哈……

    武器就这么废了，我可不会修啊。”小少爷苦笑，全然没注意，一根快如矛锋的长指甲，已经离他的喉咙很近了。

    “……银子！”

    小五急眼了，掌指下意识做出反应，浮现细微的灵气波动，这不再是肉体残存的某种本能，而是源自精神意识，长久生活中养成的习惯之类的东西。

    来不及使用线盒，但在虚空中，却有几根绷得笔直的细线，与其指尖相连，晶莹如蛛丝般，连接向他身后的黑暗，紧接着，从那片黑暗区域传来一阵铠甲的拆卸声，乒呤乓啷，无比嘈杂。

    与这声音同时抵达的，是一只寒光凛冽的铁拳。

    忽然，微风荡漾，一缕青光浮现，灵气犹如缓缓凝聚的风暴般，缭绕在那只无坚不摧的拳头上。

    它的飞行速度极快，转瞬即至，几乎就在少年目睹危险将至，心急如焚的刹那，它便抵临了。

    此时的小五有些奇怪，就像是两个大脑分开思考一样，一边负责感性，一边维持理性，身体，则循序理性行动。

    呼喊完同伴的名字，下一刻，他的口型瞬间变化，理性占据上风，看他别扭的表情，似乎有点转不过弯来一样，开口发声道：“……印”

    不过，少年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全身放松，不再去抗拒，然后，在心中快速念了一段古咒，将断句接续上：“暴风！”

    顷刻间，拳头周围那些和煦的风，立刻暴烈了起来，化为荒野上的猛兽，凝结成一个巨型风团，砰的一声，从侧面轰在女飞尸的腰上，令其身体几乎折成一个“u”字，被轰飞出去！

    从少年急眼喊“小银子”，到他急中生智，断下傀儡的一只手，操纵着赶来，最后女飞尸被某种风系秘法吹飞，这一切都发生的非常快，不过电光石火间。

    虽然慢了一拍，但也很快回神，并要有所动作的小少爷银双，只觉得面前吹过一阵劲风，吹的他差点站不稳身形，衣袂翻飞如狂风中呜呜作响的旗帜，发型更是惨遭“毒手”，被吹的凌乱不堪。

    结果，光溜溜的额头露出来不说，还提前感受了一波中年危机的发际线。

    “哇啊！”银双见状，赶紧伸手压住还想在风中继续“叛逆”的额发，然后，面颊微鼓，像是风吹裙摆，在街上不小心走光的少女，恶狠狠瞪了那白发少年一眼。

    那烫人的目光直戳过去，貌似在说，看什么看？

    不过，如此“高端”的隐语，投送过去之后，对于目前还是白纸一张的小五而言，似乎太早了。

    少年一脸单纯的歪头看他：？

    银双有那么一瞬真想捂脸，然后吐槽一句：“沃#，这把低端局……”

    然而，两人间氛围轻松的谈话，可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地宫西侧，接连撞断了几根石柱后，形成的乱石堆下，一道几乎在现世中凝聚出的锋锐之气爆发，切碎了石堆，像是一柄月牙状的巨大弯刀，铿锵而鸣，朝着银双立身之地飞来。

    “小心！”觉察到危险的刹那，小五立即示警，身体迅速动了起来，两人间十几米的距离，被极速拉近。

    眼看小少爷就要遭重，最后可以冲刺的一点距离时，他一个飞身，冲着小银子扑去。

    “小白，你……

    ……呵。这样啊，原来你这么担心我的安危，我本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连骗带威胁的叫你帮他做事……我们之间，或许只有那种不牢固的雇佣关系，干完这票，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没想到，你……竟然真在关心我，以诚心待我，没有像那些满眼都是钱的肮脏大人那样，对我虚与委蛇。

    ……放心吧，银子我啊，可没那么弱！”

    银双目光坚定，在那个闪烁寒芒的白色月牙马上要将他切成两截的瞬间，隔空一掌，推开了那个担心他的少年。

    “小银……不要！”少年声嘶力竭，大声提醒他不要逞强，头皮发炸的直觉告诉他，那一式很不妙！

    那头飞尸几百年的道行，很可能就浓缩于那道“月牙”之中，无物不斩！

    银双周围，空气凝重，那里的时间流速好像变慢了。

    那片地带给人的观感，好似扭曲了，宛若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光线照射到那时，变的非常古怪。

    “呼……”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那片怪异空间中，身后隐隐凝聚出一头古兽的虚影。

    他引导出现的这股力量并非灵气，而是某种更加精纯，存在于人体内的一股先天之气。

    太古时，注重锤炼肉体的修行者，曾如此称呼它：天精。

    抑或者，是上古圣贤的“生命之精”，以及普通修士间更为直接的叫法——精气。

    总之，那是生命独有的一种潜能，与寿命挂钩。若开发得当，未尝不是一道镇压敌人的恐怖手段。

    现在，银双引导的，正是这股力量！

    独属于他的潜能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