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头断角的巨兽，外形似蛟，浑身布满黑鳞，偶尔几片老鳞上还有神异符文闪烁，此时，它一对龙瞳很冷，发着光，如两盏金灯，照破迷雾。

    它伴着狂风而来，吹散浊雾的一角，出现的十分突然。

    在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威胁后，小五霍然回头，首先撞上的，就是那巨大的金色瞳孔，那只龙瞳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只是对上一瞬，就让这个小家伙的灵魂差点沦陷，如坠深渊。

    他颤栗了，竟是三爪黑虬！

    哪怕他有特殊材质的铠甲庇护，上面铭刻了抵御精神攻击的道纹，令其很快摆脱了龙威的影响，小五仍然心有余悸。

    那一刻，他的脚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险些将他拖入无尽深渊之下。

    一只眼睛盯着他，都好像地狱之门在招手。

    当然，这头虬龙挑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当然不是为了和悬在半空、无法闪避的他大眼瞪小眼，它迅速压落的爪子就是证明。

    它的断角溢出神曦，符文交织，虽然残破的很厉害，但加诸在龙爪上，使之快速放大并光质化的神通，捏死只“虫子”也足矣了！

    “快躲开！”尘雾对面，传来一声尖厉的示警，如同惊雷，又似一道激射过来的神箭，直击小五的心神。

    “砰”、“砰”、“砰”……

    虬龙的黑鳞上，不时溅起火花。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朦胧的枪声，以及一个人不清晰的低语：“……可恶……为什么……突……调头……”

    此时，虬龙断角展现的余威扩散出去，令隔绝两边的烟尘都笼罩上一层迷离的彩光，这些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受到了严重干扰，教人听不真切。

    对面，小少爷的嗓子都喊哑了，可那个悬空的金属块，愣是跟没听见似的，没有进一步的避险行动。

    尽管他提前喊话了。

    而且是在初露端倪时就一直在喊。

    期间，那头龙游在空中、鳞甲森然的巨兽，因为身上火星四溅，目露寒光，几次想要折返，宛若还有生命一般。

    由此争取出来的转移时间，也白白浪费了。

    自始至终，那个铁疙瘩两耳不闻身外事，沉浸在不知哪里的世界中，直到龙爪都要落下来了，还是原地定格，窝都不肯挪一下。

    哪怕龙爪上那堪比破城槌的指甲，已经无限触及那副铠甲。

    即便现实中，这个时间节点上，能够暂停的时间早已微乎其微，犹如沙漏里最后一粒沙子，甚至还少。

    银双，这名看人眼光尚需“一点点”历练的商贾子弟，虽然此时脑瓜子嗡嗡的，但看向同伴的目光里，尚存一丝炽热……心中仍抱有些许幻想。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同伴的覆灭。

    眼睁睁地看着，那具铠甲被龙爪碰到，然后像个摔碎的玩具一样，散架，四分五裂，碎片残肢等各自飞向远处。

    那个瞬间，小少爷呆呆地望着这一让人血压飙升的画面，他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的选择，又错了！

    商人看走眼，意味着项目爆雷、投资失败。对银双来说，每当他看走眼的时候，就总会失去些什么，或是钱财，又或者其他。

    他把这称为代价。

    而这次，代价似乎格外沉重，重到让他心颤，因为……那是一条生命。

    把无辜的人卷入事件，甚至失去了生命，这份“代价”简直沉重到使人无法呼吸，此刻，他像是双手鲜血淋漓的刽子手，内心遭到鞭挞。

    小少爷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痛，太痛了！

    银双瘫软在地上，神情发木，看着一个伤痕累累的铁盔一路咕噜着，翻越重重障碍，滚到他面前。

    这一刻，银双眼神略有些空洞，整个人都是麻的！

    他无视了那个铁疙瘩，一心“望着远方”。

    “……你就那么想死吗？”

    反反复复，他嘴里就只剩这一句话了，而且越嚼越烂，最后成了意义不明的低吟。

    “@#$%%^!”

    哪怕他脚边的铁盔一直在叫他。

    “银子。”

    “喂，小银子，银公子？”

    银双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

    此际，盘旋在银双脑海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杀人了。

    自责和懊悔主导了他的情绪，宛若一个梦魇漩涡，将他困住，暂时无法挣脱。

    他虽然知道那个少年的由来，是借尸还魂复生的生灵，并不完全算是人类，硬要说的话，活死人或许更贴近那个人目前的状态。

    一个寂灭了，却又从黄泉归来的逝者，半人半鬼，半阴半阳。甚至，如果将它定义为鬼物，恐怕这次要讨伐的血尸，其蜕变的终点，就是类似的存在，阴极必反，由尸而活，最终成为阳间生物。

    届时，那将是一尊恐怖的人形“真龙”，掌握阴阳生死之术，道行镇压诸世，恐难有人能制衡！

    但，他就这么想死吗？

    “是我不对……可你一动不动，死了也不能赖我吧。”各种负面情绪堆叠，搞的小少爷都快黑化了。

    “呼……”就在这时，滚到他脚边的铁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咆哮：“银双——！”

    这一吼，宛若解妄的道音，振聋发聩，而且相当于无防备时的偷袭。须知，正常人如果背后突然有人和他搭话，冷不丁都会吓一下，更何况是陷入妄执中、对外界毫无感应的银双，直接一激灵站了起来。

    “！”他一脸茫然，看着周围，一副很懵的样子，不知道是谁在叫自己，显然还没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

    “别念了银师傅，我还没死呢。”他的脚边，那个破破烂烂的铁盔继续出声道。

    银双闻声低头，盯着那顶头盔。

    它实在有够破的，上面满是擦痕和凹陷。

    铁盔中，小五的精神传出波动，如蝙蝠的声波，以此来感知外面的情况。

    傀儡解体后，他的感官一下子被剥夺了，就像身体死寂了一样，灵魂和肉体的联系中断了。

    原本受到飞尸发狂的影响，他意识恍惚，好像遭遇落魂邪术一般，魂魄被震出体外。再度清醒时，他就在这副盔甲里了。

    当时除了视线变高，有些不适应之外，其他倒还好，就好像在用自己的身体，没有违和感。

    但在傀儡被破坏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先是漆黑的视野，所有声音全部消失，最后……

    总之，在傀儡的头部飞出去，并且一路滚到银双跟前的过程中，小五的世界一片漆黑。

    万幸的是，制作这具傀儡的原料是一种特殊金属，其特性之一，就是对精神能量的增幅，那时随着飞尸发狂而涌入他脑中的信息流中，刚巧有一项不属于他，却意外有用的记忆。

    那是一篇名为《海皇经》的精神功法，这段记忆的主人似乎在练它，体悟了部分真义，此刻这些道韵正通过记忆碎片，跨越无尽时空，灌输在小五的意识里。

    这种行为，宛若在传法！

    即便以前从未接触过，但在接受记忆的瞬间，他仿佛身临其境，化为那段记忆的主人，亲身经历了其中的过程。

    那些晦涩的经义，虽然还不能完全弄懂，可是最为艰涩的部分已经被储存起来，留待日后解读，现在，它们全部以符文的形态融入进来，化为“养料”，滋养了他的精神领域。

    可以说在记忆接受完毕、睁眼的刹那，小五就可以使用这篇功法了。

    现在，他将《海皇经》的部分真义展现，哪怕像在依葫芦画瓢，也足够了，他的意识体从一个发光小人的样子开始收缩，慢慢成为一团云雾，然后生出触手，延长，直到“碰壁”为止。

    碰壁，便是指从内部碰到那种特殊金属，从而利用它的增幅特性，将精神思感扩张出去。这样就可以代替五感，掌握外面的状况了。

    然后，小五就“看到”这样一幕……银双低着头，似乎眯着眼在看自己。

    那眼神，就跟醉了似的，十分迷离。

    “真是够了。”他无语了，精神扩张，决定再让他清醒一点：“正身清心！”

    这是道喝，可以破除蒙昧，原本是道观中的经师，用来提醒弟子学经时别打瞌睡的一点小手段，后经各地的夫子们发扬光大，逐渐和戒尺一道，成为学子的噩梦。对昏沉者而言，是一剂瞬醒的猛药！

    果然，这一声下去，银双的身子就跟触发了某种本能似的，立刻挺直坐正了，嘴里嘟囔不清，跟含了块糖一样，仔细一听，他居然在背古文？！看来在学堂还是个惯犯。

    先前还像是蒙尘的玻璃一般的双眼，也变得越来越清澈。

    身为修行者，银双不曾懈怠精神方面的修行，他的意识也足够强韧，因此一经点醒，很快就恢复了。

    映在其瞳孔中的模糊之景，此刻变的无比清晰。

    他看到一个顶上瘪了的金属头盔，停在他脚边，冒出有形的精神涟漪，似乎在和他沟通。

    那种涟漪有形有质，就像柔和的海浪，冲刷着沙滩，进入他的“精神之海。”

    “小白……？”银双试着叫了一声。

    “哦。”头盔应道。

    “你……没死？”银双声音有些颤抖。

    “……”头盔中的声音沉默了，虽然仅是短短的片刻，但这却让银双的心揪了起来，好像在害怕某个不好的猜想，不过紧接着，一个恶作剧一样的笑声透过涟漪传了出来：“噗，你在在意这个？那请问银公子，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你现在又在跟谁说话呢？我的鬼魂吗？”

    “你——！”小少爷涨红了脸，这种场合下，自己真情流露，难过的都快掉泪了，结果发现自己被戏耍了，这情况，换谁来都难绷。

    他转身就从储物的宝器中掏出一柄大锤，明晃晃，眼瞅着就要砸下来。

    “哇，停停停！是我不好，不该拿这种严肃问题骗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一柄重锤悬在自己脑门上，头盔中的声音连忙认怂，魂儿都要吓尿了！

    小五真怕他“忽然手抖”，给自己来一锤。

    那可不是普通的锤子，看那重量，分明是给怪力者使用的兵器，要是论起来，别说80了，就是800个脑袋也不够扛。

    山头都能给你砸碎！

    在一片态度良好的认错声中，银双默默收起锤子，然后蹲下来，抱起那个金属脑袋，啪嗒……在小五的感知里，一滴水珠样的东西，还带着温热，似乎落在了他的头上。

    “太好了，我没有害死你！”小少爷喜极而泣，抱着那顶铁盔，情绪再也抑制不住，通通化为雨点，打在那瘪下去的凹坑里，并且很快积起了小水洼。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

    “我不想害死无辜的人，更不想害死朋友……”

    “#@%￥……”

    小少爷呜咽着，好似有着天大的委屈，头盔中，小五静静听着，他嘴笨，想不出在这时能安慰他的话，不过，能被一个人这样重视，自师父和东东以来，还是头一遭。

    小家伙有点想笑，此时如果有镜子，恐怕他会看到，自己的嘴角开心的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自立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吗，也不错呢。”小五也决定，一定要好好待这个朋友。

    他觉得，银双和自己或许会很合得来。

    反正他也没处可去，先跟着银双，也未尝不可。

    但……这黏答答的感觉，破坏了温馨感，让他额头直冒黑线：“喂，鼻涕蹭上来了！”

    ……

    “嗞溜。”银双吸了下鼻涕，看着被他放在腿上的头盔，眼圈微红，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虬龙的神通就算作为承载主体的角断了，剩下的骨茬中蕴含的神力，也不是我借你的破盔甲就能抵挡的。”

    “啊……这，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不能讲出来。”对于这个问题，小五打了个马虎眼。

    那具白毛身体上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在他全部弄清之前，就算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这背后引申出来的东西……很多都细思极恐，稍微深入，就像是铲开了葬在历史尘埃中的魔窟，真相过于冰冷，可怕！

    而且，他目前只搞懂了一件事，就是：那具躯体不灭，此时的自己就不会消散。

    他附身的傀儡虽然被击中，却没有彻底毁掉的原因，貌似也与此有关。

    仔细想想，这件骑兵造型的傀儡，埋在地下有段岁月了，即便表面没有过多腐朽的痕迹，但或许在肉眼无法观测、那细致入微的地方，已经有所毁坏了也说不定。

    在小五的认知中，坚固应该不是这种傀儡的长处。

    按理说，正面挨了一记神通，那种看似神圣却十分暴烈的能量，早就将它融化、撕碎，现在是一地铁屑才对。

    可它现在的状态，却只是受到严重撞击后的形变，并未受到更进一步的伤害，更别说被能量侵蚀精神了。

    “嗷吼！”突然，大风刮起，烟尘俱散，虬龙庞大的躯体再度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并且一记金光灿灿的龙爪先于本体一步，一路摧枯拉朽，清除了挡路的障碍物后，强势压了过来！

    “风起……”小五刚想使用风印，避其锋芒，却见银双先动一步，双足踏地，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轰的一声，地面沉陷，他带着小五快速避开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落在足够距离外的一处空石台上。

    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此时岩浆横流，砖石都被烤化了，承受不了龙爪轰击带来的那股暴烈的天地能量，地面下沉一丈深，那里变成一个熔岩池，颜色艳的瘆人。

    “小心，下一发要来了！”小五沉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