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化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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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八戒巡师记

    “如此说来,这位兔爷还真是个传奇。”小少爷银双听完老人的故事后,不禁感概道。

    兔子并不是多么有灵性的动物,这个物种在大自然中很弱,天生灵台蒙尘,不会修炼,要想化为人身,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

    真实情况一定比故事里要艰辛的多。

    试问鲤鱼跳龙门,历代以来有几人成功?从一只被鹰叼去的小兔子,一步步走到天堂温泉的幕后大老板这个位子上,兔爷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超脱,无论是从兔子的身份,还是生命的蜕变,它都已超凡脱俗,跳到了另一重世界中。

    这点从日常就可以看出端倪。

    同族的一天:吃草,躲鹰,睡兔子洞。

    兔爷的一天:嚼“萝卜条”(自留地的人参)、躲人(泡一天澡)、灵泉旁的静室(吐纳、参悟、指导门下小妖)。

    那简直了,谁家兔子晚上还能指点修行的?

    这要放平时,直接想都不敢想。

    一旁,白发的少年,小五也沉浸在老人的叙事中,触动良多。

    尽管这个老头讲故事的水平是真不咋地,如一碗水端平,一点情绪上的变化都没有,就像普通人的一生,全程没有起伏,风平浪静。

    但是,就如同兔爷埋子时的那滴泪,换个角度想的话,老人未尝不是在用自己的理解去诠释这个故事,即:平淡中亦藏着悲伤。

    正因为看透了生死,见惯了离别,老人的心境已和年轻时迥然不同,对于老一辈人的故事,他有了自己的见解。

    离别固然令人悲伤,对兔爷的过去,你同情它也好,可怜它也罢,但这种感情,埋在心里就好,无需形露于色。

    那只让人心疼的兔子,已经成为旧日幻影。

    如今继承镇首之位的兔爷,恐怕也不希望人们听到它的故事后,沉浸在一些无聊的旧事中自怜自哀。

    尤其是最近的小孩,一见它就哭,实在有够糟心。

    兔爷不喜欢念旧,尽管他的手边总是摆着花生。

    他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像老镇首那般,给人们带来鼓舞,可每当在路上遇到听过他故事的孩子时,他总要被泪汪汪的同情一番,一边忍着“兔兔好可怜”的童言稚语,强颜欢笑,一边安抚这些小哭包的情绪。

    “兔兔不可怜,伤痛是男子汉的伤疤,只会让兔兔变强,你看,他现在就过的很好呀。”这时,兔爷总会将耳朵耷拉下来,让小哭包们捏一捏,据说这样很多孩子就会止住哭声。

    当然,真人现身说法确实能起到止啼的效果,可长此以往下来,这就成了一件折磨精神的活儿。

    尤其是身边会传来冒犯的猪叫声,笑的满地打滚,要多放肆有多放肆。

    人们看他细皮嫩肉的,像个翩翩少年郎,老觉得好欺负似的,却不知兔爷骨子里已经是一只肉质巨柴的老兔子了。

    孩可忍,猪不能忍!

    兔子急了也吃肉的!

    于是八戒就成了一个代号,铁打的八戒流水的猪,他身边的猪换了又换……开个玩笑,兔爷怎么会无情到吃坐骑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他只是……烤了几片猪肉,斟上两杯桂花酒,请“荤腥不忌”的八戒坐在院子里赏月而已。

    他就喜欢看那张白天笑的多开心、晚上就哭多难看的猪头,配着好酒,简直是最好的下酒菜,一眼猪头一眼月亮,一盅甜香的桂酒下肚,白天的阴郁也就一扫而空了。

    化形前,他从老镇首身上学了很多,化形后,也继承了很多。老镇首喜欢酒,他也喜欢,但不同的是,他并不爱喝,只是喜欢酿酒。

    酿酒需要时间,而兔爷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超凡生物的寿命长到连他们自己都厌恶。

    他尽可以搓着花生,慢慢等。

    老镇首喜欢泡温泉,兔爷就造一个很大很大的温泉,天天窝在里面。

    兔爷可以一直等,等到海枯石烂、归于尘土的那天……它要变回那只小兔子,趴在主人怀里,一夜好眠。

    能从一只小兽走到今天的高度,这已经不是简单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了,其中的困难,远超世人想象。

    对异类而言,修成人身,必然已是超凡境界的生灵,被尊为“大神通者”,从此可横渡诸大域,穿越无垠疆土,一览山河小。

    相比凡人终其一生,却连一国、一地都走不出去的窘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令人向往的超脱自在?

    野兽化形,需得两劫,一曰启灵开智之劫,此非雷劫,直至点化之前,一切皆为考验,若能成功开智,则突破寿数,可称精怪,无师自通修行;其二,便是化形劫。

    单是开启灵智这一条,就需要天大的气运,成精之后,还需提防天雷,每年死在雷雨天的精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化形劫的凶险,更是十死无生,那雷能坏人道身,劈碎真魂,规模浩大,降临时如雷霆瀚海,笼罩一方天穹,如此场面,简直媲美古之天骄的破境大劫,比之某些神灵劫都只强不弱,非大气运加身不能渡。

    三代前那位镇首的葬礼之后,兔爷就对这场大劫有所预感,提前开始了准备,成精到了它这种程度,通灵已经是一种生命的本能,眼皮跳、打寒颤……任何可以预示吉凶的行为,都能让兔爷捕获一角模糊的未来。

    对它而言,预知命运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它找到野猪王,为自己万一渡劫失败、身殒道消的未来铺好一条后路,届时若真有不测,悉心培养的弟子八戒也会遵照它的教诲,守好这章平镇。

    早在兔爷不显于人前的那段时期,章平镇周围,十里八乡的妖王就都被它打服了,这些妖兽被兔爷勒令约束部众,不得侵扰镇上的人类。

    兽潮发生后,兔爷进山,将那些心中不服、又趁机作乱的妖王、兽王等,斩掉了一批人,一时间群山震动,诸王殒落地,哪怕过了十年,土壤都殷红如血,近百座山峰,几十年来竟无一只妖兽敢言下山,唯恐惹来那尊杀星!

    只有少数老实本分的兽王,能获得这位神通者的友谊,这其中,野猪王算一个。

    哪怕在这些“老实人”里,这头老野猪也是最木讷的一个,它的族群与章平镇先民安好相处至今,已经几百年了。

    历史上的几次兽潮,老野猪的族群都没有参与,面对驱赶兽群的存在,它选择带领子孙缩在领地里,两头不得罪。

    兔爷看中老野猪的本分,与之交好,又点化其一个最喜爱的后人带在身边,名为师徒,实则有些质子的意味在里面,算是一层让老猪王投鼠忌器的保险,如此,兔爷才敢以大事相托。

    特别是化形劫这样的妖生大事!

    毫不夸张的说,这根本是在托付生死,因为一旦风声走漏,引来的将是一场荒野分食的飨宴。

    也难怪老野猪听后,从原本卧着的姿势瞬间人立起来,盘膝而坐,久久不语,之后更是表情沉重地开口,请求兔爷诛杀自己,来表达无法胜任之意。

    最后还是兔爷恳请再三,流露真情,老野猪才哆嗦着接下这份差事。

    “先生,此去……可有归日?”

    “哈哈……

    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福兮祸兮,连兔爷自己也不知道。

    一向通灵的感觉,在化形劫的事上,彻底不灵了。

    它部署的很谨慎。

    诛杀作乱的妖王,本就是在提前剪除一批隐患。

    在镇子周围转悠的野猪群,本身也是个烟雾弹,猪群监视兽潮是真,然而让一群阔口獠牙的野猪放哨,就跟土匪进镇维持治安似的,它本身就……令人害怕呀!

    别说从外地来的人了,就是本镇的人,进出一趟都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小动作被误解,遭猪拱!

    那猪嘴巴子旁的大牙,锃亮的跟剃刀似的,被拱一下,肠子都能给你带出来。可以说自从野猪群部署在镇子周边以后,全镇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这个时候,本就轻易不露面的兔爷即使消失了,也不会在这滩浑水上引起大的波纹。

    毕竟化形不是儿戏,这场劫对兔爷来说是机缘,对立志超凡的同道者而言,同样是个机会——掠夺气运,窥探超凡领域的机会。

    超凡是个很怪的领域。

    论实力,它不算顶尖,修行路上的第三个大境界,一朝跳出樊笼,寿元漫长,对凡夫俗子来说确实是发光耀眼的存在。

    可要放眼修行史,它又显得十分渺小,人间尚有六境,六境之上还有神灵,以及更加虚无缥缈的境界。

    一个小小的超凡修士,在那些强者眼中就是不入流的底层,随手可灭的虫豸。

    但超凡却有一个人道绝巅的强人都羡慕不来的优点:命长!

    超凡者的时间,长到连自己都厌恶。

    确实,超凡修士可以如蝼蚁一般,在一座城中,连同满城的人,被一只挤压满天穹的法相大手给灭掉。

    可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单论寿元,六大境界无出其右者,自然死亡的话,这个时间跨度将十分漫长,长到连超凡者自己都厌恶,有点地仙“日月同辉,天地同寿”那味儿。

    故而在一些无法修行的绝灵时期,超凡者也有“地仙”的别称。

    只是一旦有了更大的野心和追求,境界突破上去,便要失去长生,向天争命,重新沦为大世中的争渡者。

    群星璀璨的盛世不缺妖孽,同理,大道凋敝的时代也不缺资质平平的庸人,踏入超凡后的安逸,对这些就差临门一脚、却迟迟迈不进去的家伙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为了长生,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人类之间尚有观礼之说,明面和气,暗中较劲。

    精怪之间可不存在这种顾虑,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并不会随着开启灵智而被抹去,只不过平时一直在压抑而已。

    一旦走漏了消息,渡劫的兔爷就会变成落入水中的血饵,引出数不清的大鳄前来撕咬。

    过去不是没有这种惨剧发生,有前车之鉴在,兔爷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除此之外,兔爷还在山中寻到了它的同族,几乎不用想的,整座山的兔子都出自同一个兔祖宗,这些兔子和兔爷自然很像,都有着雪白的皮毛,杂色的并不多。

    于是那些年的十月初八,人们在老屋祭拜时见到的兔子,其实都是兔爷找来的替身,是它在山上的同族亲戚……虽然最初的交流令人苦恼,它怎么也没想到,兔子和兔子之间竟然能有语言隔阂的?!

    数次鸡同鸭讲下来,找到的兔子都对它爱搭不理,就这么嚼着草和兔爷互相瞪眼。要不是看在大家都是兔子,兼且头上的鹰隼只是盘旋,不敢落下来的份上,换个动物过来跟这些兔子叽里咕噜讲鸟语,人家早窜了。

    听一会烦了就蹦走,已经算很给面子了。不过,连续的失败也让兔爷几近抓狂,差点连夜重温母语,但好在还是有几只兔子聪明一点,懂了它的意思。

    事后兔爷也在反思,用人言和兔子交涉有这么难吗?怎么觉得打有记忆起,它就能明白老主人的意思呢?

    做完这些,兔爷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离开了小镇,那一夜天上的雷霆宛若龙鸣狮吼,根根粗大,足足持续两个时辰才远去,期间小镇上空通明如昼。

    隔天清晨在雷电最猛烈的地方,出现了很多焦黑的雷击木和遍地的异种尸骸,什么紫色皮毛的狐狸、银色的獾啊,全是精怪,甚至还有雷熊、狈、羬羊等神话物种,这些灵物皆有不俗修为,最终却俱殁于天威之下。

    仅是余波就造成了这尸横遍野的惨状,不得不让人感慨化形劫的可怕。

    跟随兔爷修行的野猪——八戒,在兔爷开辟的修炼洞府中撅着个大腚,缩进干草堆里,抱着猪头瑟瑟发抖,全然不知老师这一去,就是数个春去秋来,洞府外的雪积了又化,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八戒去问老祖宗,可那头半张脸破了相、布满和熊罴争斗时留下的可怖抓痕的老野猪,只是晃了晃猪头,看向遥远的天际,沉默良久,才道了一句:“它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失联这些年了,想必……唉,罢了。你若有心便向东去吧……能找到最好,没有消息就去它最后出现的地方,取份劫土,让它回家。”

    夕阳西斜,八戒听到老祖宗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流泪叩首道:“孩儿定带主人回家!”

    然后,八戒上路了,岭南境内有三条山脉,依势呈一个不规则的斜十字,境内诸山皆由三者发源而来,其中向东则进入天恒余脉,中间有一座天恒山,隔着章平和逐鹿两座镇子。

    兔爷一路避劫东去,一定会经过逐鹿,无论继续东进,踏入远离人烟的大荒,还是去那片古战场寻求向死而生的机会,八戒觉得在逐鹿周边一定能打听到兔爷的消息,于是翻过天恒山,入逐鹿地界。

    结果不到一天,它就在逐鹿镇外毗邻古战场的一处森林里,被两个人类抓住,差点成了烤猪!

    它被抬到河边洗净褪毛,就差要开膛破肚的时候,那里的土地及时出现,替它讲了情,这才避免了葬身人腹的结局。

    就这样,寻师之旅一天便宣告完结,八戒哆嗦着跑回家,被老祖宗臭骂一通,又给赶了出来,因它不是人身,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深山老林中赶路,这样走虽然安全,可问题是林子里的野兽普遍智力不高,它虽然智慧与人类相当,却碰不到一个能够交流的过路野兽,想问个路都难!

    逐鹿所处的这片山脉面积很大,路又崎岖,八戒在此间走了月余,却始终没能走出这片山脉,最搞笑的是,它被一只豹子精追赶,慌不择路之下,竟又掉进了人类挖的捕兽陷阱里,那豹子精闻到一股自己惹不起的气息,转身走掉了。

    第二天,八戒仍记得那两个人类见到自己时的神情,惊喜的脸上写满了“天意如此、再一不再二”的表情。

    它被二人中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个家伙用一个斗子状的抓臂抓上来,一套老步骤下来,这回连血都放了,猪都在蒸笼里了……虽然那其实是个塔形的法宝。

    “*#%……逐鹿的蒸猪可是一绝,哎,我跟你说老香了,以前特意跟他们讨教来的法子,保准好吃……”

    朦胧中,八戒都看到另一位老祖宗来找它了,却被恍惚间听到的名字和蒸猪二字给骇的一激灵,结果前一秒还面容慈祥的老祖宗,下一秒立马变的凶神恶煞起来,猪头腐烂,爬满蛆虫,庞大的身躯只剩下白骨了,在那儿叫它的名字,还有两名狰狞的鬼差要捉拿它。

    “洺洛道友……!”

    “道友嘴下积德!”

    八戒泪目了,没想到那位土地公又来了,并且接下来说出了一个让它目瞪口呆的消息:“山里都是我的眷属……我知道两位顾及我的面子,没吃它们,这一个月来半点荤腥没沾,嘴里已经淡出鸟了……从外面来的野兽是可以吃,但昨天那只兔子不行,念在它修行不易的份上,好吗……”

    八戒整个猪都傻了,最后求情的时候,土地爷是不是撒娇了?

    而且它说什么,兔子?

    “那兔子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能不能活过今晚都另说,趁着还热乎肉新鲜不吃,等臭了谁还吃它?”另一个人类显然对昨天的事有相当大的怨气,因此说话相当不客气。

    “秦道友所言不假,但……就不能趁着有口气,抢救一下?”

    “可我们现在吃的不是兔子啊。”姓秦的青年说道。

    土地公凑近法宝一看,顿时汗流浃背,透过塔状法宝倒数第二层的开口,一只白白胖胖的肥猪正待在里面,五花大绑,朝它投来求救的目光。

    “道友……这猪也修行不易……”

    “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兔子还得死了再吃,当我们是驺虞啊?”

    土地公和两个人类辩解半天,眼看八戒半只脚进六道轮回,都快投胎了,这才把它给放出来。

    八戒事后昏迷了三天,当它得知土地公竟然拿出一粒能够去腐生肌的灵丹救了自己,内心很是感激,但不知为何,自从它醒来之后,总觉得身上怪怪的,好像哪里少了块肉,环顾全身,却又找不到伤疤。

    这令它十分狐疑。

    而当它和土地公提起兔爷的事儿时,土地公坦言,数年前,一只兔子躲避雷劫至此,被雷劈坏了根基,落在这山里,是它把那只重伤昏迷的兔子藏到一处灵地内养伤,过了一年再去探视,那兔子的伤仍不见好,但也没有继续恶化,更神奇的是,它那坏掉的根基,竟然在慢慢愈合,从中溢出惊人的生机。

    土地公这才知道,这兔子原来是在假死避劫。

    第二年再去探视时,兔子就不见了。

    直到昨天,被人在河边捡到。

    知道那是兔爷后,八戒也在土地庙老老实实住下了,通过和土地公交谈得知,那个叫洺洛的在人类世界中似乎是个极其厉害的主,是他稳固了兔爷的伤势,之前嚷着要吃兔爷的秦姓小子,也难得安分了一段日子,喂了一个秋天兔子。

    八戒上路时已是夏末,等到在这土地庙里安顿好时,山中已落满黄叶,瑟瑟秋风中经常能看到一个十六七的男孩抱着一只白兔,坐在庙门口那斑驳掉漆的门槛上,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最后一名在门槛上留下踩痕的香客,也早是一抔黄土了。

    门口不脏,起码在男孩眼中,山里的落灰远比这红尘,要干净多了。何况他每天都要打水来,将庙的里里外外擦拭一通。

    兔爷趴在男孩腿上安静吃着菜叶,男孩则一遍遍摸着兔爷背上的毛,或盯着天上云动,或盯着枝杈上挂的枯叶一点点折下、飘落,本该朝气四射的脸上,不时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他的心思太重,这不是一件好事。”庙的一侧,土地公朝门口瞅了一眼,对一旁的人类男子说道。

    “我知道,”叫洺洛的男子说道:“所以我带他到这儿来了,山里清静,有助于修身养性。”

    “……你在铤而走险。”久久,矮人半身的土地公突然眼神犀利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盯着这个全身都是零件的家伙,忽然凝重的气场让他的形象竟有些高大起来。

    “他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

    土地公盯着他的眼睛:“执念深未必是好事。”

    洺洛莞尔一笑:“……我会转告他的,多谢忠告。”

    而庙后的空地,八戒瑟瑟发抖地看着两位爷的神仙打架现场,被场中一度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气都不敢出,那惊恐的小眼神,显得它卑微又渺小。

    之后没多久,那两个人类赶在入冬封山前离开了。

    土地也对此间的事闭口不谈,只说他们有急事要去王城,但到底真相如何,兔爷和八戒都心知肚明。

    它们在庙里吃了整整一冬的白菜萝卜,没人知道土地爷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食物,兔爷还好,萝卜青菜本就在兔子的食谱中,所以吃了一个冬天勉强没有吃伤,反倒是八戒,虽说猪是杂食性……

    可在这庙里吃了三个月的素,导致八戒瞧见只麻雀都两眼发绿,等到开春,它已经非常理解之前那两个人类要吃它的心情了!

    换成它,只要不是同类,现在逮住啥就想吃啥。

    于是在吃饭时间,经常能听到兔爷神态肃穆地盘坐在干草上,借坐禅之名问八戒:“八戒,你悟了吗?”

    “主人,弟子悟了。”

    “嗯,为师不饿,这些菜你拿去吃吧。”

    “啊?主人,这……我……”

    “岭南口音‘饿、悟’不分,你既然饿了,就不用跟为师客气。”

    “主人你这是诡辩!”

    每当这时,土地庙里总能见到一头野猪哭丧着脸在拱地上的菜叶,而兔子盘坐神像下,看似宝相庄严,实则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两眼野猪的窘态后偷着憋笑。

    饶是兔爷,在实力稍有恢复后,也不想天天啃菜叶。

    吞吐日精月华所带来的能量,足矣维持生命所需。

    就这样春去秋来,一年时间转瞬即逝。兔爷虽然性命保住了,根基也几乎恢复,但化形劫造成的是道伤,想休养好是需要漫长时间的,再加上兔爷的道行在渡劫时全散了,要想重回巅峰,也得从头苦修才行。

    于是四年又四年,然后又八年过去了。

    兔爷渡劫后的第16个年头,八戒在土地庙的第12年,兔爷修为恢复,化为人身,也就是距今20年前,八戒载着和化形后变的跟瓷娃娃一样俊俏的兔爷,回到阔别已久的章平镇,平定前代镇首之乱。

    此时,温泉建筑内,兔爷被一群大汉围着问这问那,感到不胜其烦,于是大呵一声镇住众人,用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扫了他们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都别吵了!嗡嗡嗡的,耳朵快被你们吵掉了。

    区区两个偷锅贼而已,本镇首是故意引他们上钩的,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近日有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散布流言,说什么‘本镇盛产铁锅,殊不知一口出于逐鹿遗迹的通灵神物,化成龟壳锅的模样,藏在章平镇中。’

    如此荒谬之语,也真有人敢信!

    诸位背后的师门……我就不点名了,总之前些日子已经造成的财产损失,我会亲自上门讨要,希望你们告知管事的一声:早点送来,和气生财。

    至于那龟壳锅是这温泉内某一口泉池的消息,呵……你们都看好了,再有信者,今日我不介意杀鸡儆猴,来日我也不介意有急着送死的鬼来试试——吾刀快否!?”

    话到最后,走廊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许多人下意识地揣起胳膊,却忘了自己身上没有棉袍,最可怕的是贴着瓷片的墙壁上竟然结了一层薄霜!

    这就是超凡生物,初步接触天地间的法则,出手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形式,言出法随!

    有些人看兔爷一副白发红瞳兔耳朵的小男孩模样,以为他很好挼,好欺负似的,但其实兔爷的大佬气场一开,实际感受过的人事后都会心有余悸的敬一声“爷”。

    那是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人类发自内心的感受。

    窒息,无力,以及让人生不出反抗心的压迫感!

    “……”

    “好!”这时,人群中不知谁起哄喊了一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像是接连喷出的礼花,轰隆一片,不绝于耳。

    “兔爷威武。”

    “兔爷霸气。”最前面的汉子们起哄道,他们来自一些有名的势力,有些是掌握世俗权势的家族,有些是修行山门,论背后的能量,他们其实没必要这么给面子,可正因为出身于这样的势力,接触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才能知晓真动起手来,兔爷会是个怎样恐怖的存在。

    反正理亏的事都做下了,既然兔爷给了台阶,他们顺坡下驴就好了。

    既然进了这修仙界,他们都明白,这水从来都是浑的,越往上爬的人越清楚,仙路尽头是血与骨筑成的王座,王座之下,没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兔爷拨开人群,走廊中快速让出一条道路,他快步向着偷锅贼作乱的地点赶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去秀吉汤泡着吧,偷锅贼的事我会很快处理好。”

    望着快步离去的兔爷,小五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擦肩而过时对方瞥向自己的眼神,还有胸中这股没缘由的躁动,少年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