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爷动作很快，穿过人流，直奔出现骚乱的温泉浴场而去，整个过程大步流星，雷厉风行。

    此时的兔爷由于刚从水不久的缘故，头发和兔耳上还隐隐有热气冒出，呈现给人一种毛茸茸、蓬松的质感，皮肤在温泉水的滋养下，滑的如同刚蒸熟的鸡蛋清，臂膀、脚踝间仍可见到因为来不及擦干身体而残留下来的水珠，一块成年男子围在腰间才勉强遮羞的长浴巾，到了他这儿，竟似一条包裹半身的长袍，从肩部垂到膝盖。

    饶是这样，兔爷那清瘦的身体竟都有些撑不大起来，即便裹紧了，也有一股空荡感。

    更别提兔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让浴巾松垮的部分如披风般向后飘起的模样了，飒是飒，可也让人莫名觉得好笑。

    再加上他唇红齿白，俨然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故作老成的小大人，如此一想，一些汉子的嘴角就更难压了。

    辛苦憋笑的样子就像病毒一样，席卷走廊中的人群。

    年轻的士族子弟拼命在挤眉弄眼，一些底层散修气沉丹田、脚趾抓地，制造出一些不和谐声音的同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至于少数见过大场面的“老人”，他们是专业的，脸不红心不跳，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不会笑。

    但兔爷耳朵一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某个家伙在心底大笑的“声音”了。

    虽然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兔爷裹着毛巾的样子也确实有些滑稽，但明面上，整条走廊里一片安静，无人敢笑，落在众人耳畔的，只有自己那几乎要停掉的呼吸声，和兔爷经过时赤脚溅起的水声。

    因为兔爷一旦严肃起来，那种压迫感真不是盖的，就像见到了皇亲贵戚，不自觉地会紧张。

    没人敢嘲笑“皇帝的新衣”，除非他想掉脑袋。

    何况在一些大修士眼中，兔爷真的是足底生风，在动用法则的力量，御风而行，在人群中犹如一道电光。

    人们看它大步流星，从每个人的面前经过，百米长的连廊，眨眼间就到头了。殊不知，肉眼凡胎，焉能勘破大神通者的玄妙？

    他们捕捉到的画面是有迟滞性的。许多人前脚才刚看到兔爷的残影，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在眼睛看到残像之前，兔爷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夸张一点说，这种信息上的错位，甚至可以用“光年”来形容了！

    光年是光在宇宙中飞行一年所经过的长度，由于数值庞大，常被用于测量星球之间的距离，而且由于光在宇宙中的传播需要时间，人们观测到的光年外的景象，其实是有迟滞性的，并非和观测同步发生。

    比如：500光年外的星球，被人看到的，实际上是这个星球500年前的样子，而非现在的情况。

    大神通者的残像，便有点这个道理，因为所处维度已然不同，光年的遥远，就是大神通者和凡俗生命的差距——远到一生都无法穷尽、无法填平！

    道家经典有云：“天地不仁，以苍生为刍狗。”

    这天地间，还有比天地之威更可怕的力量吗？

    三生万物论中，道生一，而后，才有三生万物，然而这一切的源头，最初的道又从何而来？

    修行路上的前贤认为，道从开天辟地时的混沌中来，于世界建立之初，播撒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何谓道？先贤曰：探索世界，效法自然。

    于是，世上出现了大神通者，他们道法自然，感悟并驱使天地间的种种秩序法则，犹若神明般，庇护着当时的先民。

    法则之力太过超然，以至于使用时造成的现象往往匪夷所思，割裂了现实与真相。

    至今在一些偏远的大荒中，还保存着许多当时描绘这种场景的壁画，用简陋的线条，天马行空的叙事，向后人展示了属于那个年代的光怪陆离。

    兔爷走了，留下一群镜里观花的看客，他们对着捕捉到的一缕残像，心生敬畏。

    直到有人为他们点破时，这些家伙仍然盯着眼里的残像，畏手畏脚，不敢相信，好像面前的空地上还站着一道令人生畏的身影一样。

    在大神通者的手段前，眼见不一定为真。

    ……

    “这就是超凡境？”有散修呓语道，见识到这种近乎神通的手段后，心生向往。

    此地不乏见识广博之人，单是古修弟子，现场就有数人，隐约以那名养灵境的大修士为首，个个云遮雾绕，气息蛰伏，教人试探不出深浅。

    只是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上就能看出，这是些极其危险的家伙！

    他们是古洞天在现世中的代理人，师长都是真正的古人，耳濡目染之下，不说通晓诸事，至少也比外人知道的多。

    此间玄妙，自然被这位大修士道破。

    而在场众人的反应，莫不是瞠目结舌，连连惊叹。

    但相比于惊愕，更多人的反应则是跟上去，想亲眼目睹一位超凡境强者出手，这在平时是很难看到的。

    在场不少大修士都想藉此机会，一窥超凡的奥秘。

    乌泱泱的人群涌向大浴场的更衣室，一时间云雾汹涌，耳边全是大脚丫子奔跑在地板上的声音，啪嗒作响。白发少年小五被人群裹挟着，和同伴走散了不说，还被这股由赤膊大汉组成的洪流给带跑了，被动前往那片是非之地。

    轰！

    人群穿过连廊，犹如一条巨大的云龙，首尾皆不可见。就在先头部队抵达的时候，一声巨响爆发，紧接着是随之而来的气浪，强大的冲击力将打头的十几人掀翻在地，力道之猛，竟连大修士都吃不消，摔得七荤八素。

    浴场里的蒸汽向外喷出，里面像是张开一个罩形领域一般，挤走、清空了那些雾气，宛如厚重云层般的浴场，此刻像是被投下一颗炸弹，瞬间形成一片中空地带！

    就像在云里开了个洞似的。

    呲！

    更可怕的是，这十几人接触了扩张出来的白气之后，皮肤居然被灼伤了，出现触目惊人的疤痕。

    “这些白气……是水火法术碰撞后产生的蒸汽。”后到者中，有人认出了现在的情况，喝止住人群，让他们不要上前。

    术法碰撞产生的蒸汽，实际是一种极为高阶的能量，涉及到法则，根本不是低境界所能抵挡的。

    这些伤就如同真实的烫伤，纵然修士的恢复力比普通人要强，踏入第二仙阶，开启人体灵境后，更是无惧凡间伤病，除断肢以外的伤势，刹那便可愈合，但在等级压制面前，这份霸道的恢复力便十分不够看了。

    道法造成的伤痕，便是涂抹灵药，也需要大把时间来炼化，方能解后顾之忧。否则留下隐患，对于那些志在高远的修士，是绝对不可原谅的，这些在将来都会演变成致命的弱点，等于在自毁前程。

    在场者除了一个看管更衣室的老头，剩下的没一个普通人，都是各派看好的门徒，目光瞄的很长远，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都不再向前，就站在白雾边缘，仰着个大长脖子，眺望浴场中的情况。

    炽热的白气就像一圈荆棘，诸君好整以暇，无人敢前，就此划出一片闲人止步的禁区。

    场中，兔爷面色阴沉的站在一口干涸的温泉池旁，看了一眼池子，又抬起头，望着一片狼藉的浴场，汤池寥落，地面破败，如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震怒道：“啊啊啊啊啊……爷的心血！爷的池子！”

    “你们好胆！”

    温泉外的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昔日宽敞气派的温泉浴场，如今才一会功夫，就被糟践的不成样了。

    地砖碎裂，泥土上翻，因为破坏，温泉水流的到处都是，让这里充满泥泞，遍地是黄泥汤子。

    原本如一件精美瓷器的大浴场，顿时变成了埋藏地下的破陶罐，失其华彩，徒剩土胚，难以入目。

    兔爷对面，有许多积满水的大坑，那本是安置温泉池子的地方，现在都空了，像是栽过萝卜的坑一样，几百斤重的池子竟被人连根拔起，不翼而飞了？

    “喂，快看上面！”突然，有人惊呼。

    越过烟岚，人们赫然看到，那些消失的池子，竟都飘浮在空中，下方连着一片黑火，炙烤着它们的石质外皮。

    泉池阴影下方，站着两个全身笼罩在长袍里、像是宗教徒的家伙，他们一人周身冒着微弱的白光，似在驭物，一人双手放出黑焰，举向空中，驱火烧灼、炼化那些石池。

    “一个人御起了上万斤的重量，若肩扛九鼎，如此分量，几个修士去抬都尚且吃力，更何况以灵力御之，非资深养灵者不可为啊。”见此情景，一名门阀世家的男子瞠目咂舌，惊叹道。

    要知道，那些火山岩打磨成的池子可都是实心的，小的都有几百斤，大的更是上千斤，当初运来时，单是民夫就雇了一百来号人，在地上铺了滚木，喊着号子前拉后拽，才将这些池子运送到位。

    古修弟子中亦有人表示：“还有那黑火，炽热灼人，气息恐怖，像极了传说中那位渊日之神的火焰，虽不是天地灵物，但也绝对了不得，是种难得的神术，平日蕴养在灵境中，宛若一片火海，鲜有穷尽时。”

    并且，从他们身上能感受到不俗的灵力，呼吸脉动间，隐隐有牵引周遭灵气的痕迹，这是开辟灵境的特征，预示着此人可以在末法环境下夺天地造化修行。毫无疑问，这是两个养灵境高手！

    两人戴着饰有流苏的斗笠样帽子，脸部皆被垂下的长布遮挡，在那垂布上，画着一枚朱砂般赤红的独眼图案。

    他们背后是一面破洞坍塌的墙，那是极乐汤的外墙，从现场看，不难联想他们暴力闯入的画面。

    无论是站在他们对面，脸色气的发青、正与之对峙的兔爷，还是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口吐人言的猪头，证据太明显了，几乎明示着把这两个可疑家伙的身份暴露给所有人猜：偷锅贼！

    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在与不在，明的暗的，背后纠缠等等……兔爷都不在乎，他这是要立威，坐实两个闯入者的身份，杀鸡儆猴，免得事后有势力跳出来认人，说什么“堂堂镇首心胸狭隘、不给犯错弟子机会，擅自将他们杀害”云云，给他泼脏水。

    他得告诉这些门派道统，到了他的地界上，就别动那些歪心思，老实夹起尾巴，别到时候搞出幺蛾子来，弄的各家面上无光。

    “哼哼哼……我当谁这么聒噪，原来是那只兔子在吱吱叫。”在兔爷的一声好胆之后，突然，那个会驭物的信徒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退出来，身上白光减弱一分，抬高眼睑，轻蔑地说道。

    “兔子休要碍事，否则今晚的菜单上，余不介意加一道麻辣兔头。”黑火信徒的口气要更冲一些，傲然的态度，同样不把一位大神通者放在眼里。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对波，双方势均力敌，给了他一种盲目的自信吧。

    大神通者？

    与余不过隔了层窗户纸而已，从前听闻他们如何了得，现在看来，不过世间虚名尔。

    段位压制？自古对波左必输？呵，尽为谬言。

    再敢来犯，定叫他大败而归！

    ……

    时间回到数分钟前。

    浴场中，灵气的流动紊乱了。

    就像两人乱掉的呼吸一样，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大神通者，对方是个细皮嫩肉的男孩，长着一对惹眼的兔耳，他就这么平静的走来，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却在无形中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好像他的背后是一条深渊，一头豺狼。

    而他二人，若朽木立在原地，手脚僵住，如两只待宰的羔羊。

    “！”

    一瞬间，黑火焚空，巨大的生存压力让两名教徒中的火焰使动了，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出手，将灵境中的黑火全部倾泻出来，与不知何时在空中凝聚的六条水龙撞在一起，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场中犹如爆开了一朵蘑菇云，余威扩散，将碰撞产生的蒸汽推向四面八方！

    闯入者身前，一道白色光幕张开，抵住了余波冲击。

    光幕后，是两个惊魂未定的男子。

    良久，其中一人神色稍定，摇晃身边人道：“足下！”

    黑火信徒身子一颤，大惊曰：“……大神通者，是大神通者！呃……此为何地？我头在否？”

    “足下莫怕，我们还活着。”

    当第一波试探性交手过后，自己还不落下风的时候，黑火信徒柳林风的敬畏就已经被狂妄所取代了。

    他是境界圆满的大修士，离那层天地只有一步之遥，只是苦于没有机缘，迟迟不能破入。他自恃同阶切磋，自己绝不会弱于大神通者。

    和兔爷的交手，更印证了他多年的想法，觉得是末法阻道的囚笼掣肘了他。

    ……

    在黑火的焚烧下，池子外层的石皮被烧的通红，犹如融化的铁水，有的甚至出现了破损，剥落下一部分石质。

    透过缺口可以看到，那火山岩中包裹着的，竟是一个铁质的器物，底部浑圆，有点像是一口……大锅？

    人们当即就傻眼了，大家伙儿眼睛眨呀眨，没一个不揉眼的：“我没看错吧，那黑丘丘的东西是锅底子？”

    “以前听一位老前辈讲，妖魔烹人的汤锅就是这个样子……”

    章平，产锅。

    泡池，锅，煮人。

    当几个关键字被串联起来之后，这些常客的脸上已经开始不自然了，一个个表情跟便秘了似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章平镇的镇首不就是一只妖吗！

    霎时间，人群炸锅了，有人窃窃私语道：“最近有传言称它功力大进，莫非天天在喝人肉汤进补？”

    “可……那水里都是我们烫下来的陈皮老垢，皆为人身上的糟粕，哪有精华可言？这等污物对他来说，真的有用吗？”

    “天地封绝前，确实有过妖魔吃人会功力大涨的说法，根据传说，妖魔拿人类修士煮汤，就像咱们喝参汤一样，大补！”

    说罢，一些人眼神古怪地看向兔爷。

    兔爷耳朵立起，瞬间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脸色顿时黑下去，冲他们嚷道：“你！你们……气死我了！爷是吃素的！”

    唇红齿白的兔爷发起火来并不可怕，气鼓鼓的样子甚至有点可爱，像个破防的瓷娃娃。

    可当这些修仙者觉得背后一凉，动用特殊手段，观测到兔爷背后的异相是一条弥漫恐怖气息的深渊，或是一只呲牙咧嘴、样子凶恶的豺狼时，他们瞬间噤声了。

    那是大神通者的象征——神图，对低层次的修士来说，它的威慑力堪称核武级别！毕竟在传说中，神明脑后的神环，是由神图演化而来的。

    神图逸散的淡淡威压感，可比纯粹的威压要吓人多了。

    一群老爷们顿时鸦雀无声。

    让他们在核武面前蹦迪？开什么国际玩笑！

    借他们一万个胆也不敢呀！

    至于喝洗澡水的谬论，兔爷连理都不想理会，这种事越描越黑，他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咻！

    突然间，凤鸣嘹亮，温泉的另一侧，一头漆黑的火凤飞出，趁着兔爷分神的刹那，朝他袭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