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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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方家的基业

    安水城周围是一片丘陵地带,并不适合开垦灵田种植灵谷。方家的先辈们当初来到这儿选择种植灵木作为家族的主营产业,经过数代人的努力培育,如今方氏铁木在这流风郡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从城中高处向四周眺望,可以看到除了靠近城池的区域有部分田垄,更远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各种高大的树木林立,森林的上空可以看到蒸腾的灵气。

    “当初为了这片种植灵木的区域,不知道有多少方家人永远埋葬在里面,这是一片用血肉浇灌的基业!”方景福难得的用一种认真的语气与方诚说话,方诚能感觉到父亲今天的不同寻常。

    方诚对于这件事是知道的,或者说每一个方家人都知道。在方家族学里,几乎每一位讲师都会为蒙童讲述祖先在这片土地上的艰辛历程,其中就包括种植灵木的过程。只是如此直白充满血腥味的讲述还是第一次听见。

    昨天方景福说要带方诚出来见见世面,方诚以为会直接带着他去一些家族重地,例如那种布下囚禁阵法的空旷库房?然后告诉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结果今天只是带着他“四处闲逛”,随意闲聊?

    方诚倒是没有急躁,现在他慢慢变得有耐心了,站在城墙塔楼上,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讲述。

    “城镇被灵木森林环绕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很容易吸引凶兽,从而威胁到城镇自身。”

    “如今的常识,当年却付出惨痛的代价才学会。”方诚想起了那位祠堂里的先祖,他或许就是代价之一吧?

    “那时族人们意识到不能放任凶兽在林中成长,组建狩猎队进入猎杀驱逐,伤亡就不可避免出现了。可是家族种植的灵木一直都在,吸引来的凶兽依然不断,慢慢的这种持续性家族放血就不得不停下,只能寻求其他方法。”

    “后来有人提出利用凶兽本能的兽性,用更强的凶兽气息驱赶。这一方法得到了支持,随后族中集结高手合力杀死凶兽中的顶尖捕食者,将其血液洒在灵木森林之中。”

    “效果你也看到了,这种方式一直传承了下来,一代代的积累,现在的灵木森林连野兽都不敢进入了。”

    方诚的心情沉重了几分,他能感受到这段历史的曲折。

    又眺望了一会儿远方,方诚随着父亲走下了塔楼,由一位家族私兵带着从偏门离开,方诚看了看那个模样普通的什长,见父亲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发问。

    顺着城墙根儿走进一条小巷,这里人流密集,俨然是一处集市的模样。有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固定摊位摆摊的商户。

    “张二!你再把脏水往我门前泼,休怪老娘不客气!”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破口大骂,一脸凶样的瞪着对面杀猪铺子的老板。

    “这水我就倒在我家门前,它自己流过去能怪我啊?有本事你搬走啊!”那张二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割肉刀一撩,张嘴就来。

    “今天就让你好看!”说着,那妇人就扑上来在张二身上抓挠,完全无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市井吵架还远没到动刀子的地步,张二又有些放不开手脚,不会真的和一个妇人当街厮打,一时落了下风。身上不一会儿就留下了青一道紫一道。

    “你们俩有完没完!再打就都抓牢里抽鞭子!都散了,散了!”人群里挤进来两个皂衣差役,一个年长的大声呵斥。

    见有差役前来制止,两人也就罢了手。那妇人冷哼一声转身高傲的离去了,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了。差役训斥了一番卖肉的汉子也离开了,显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至于已经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石板路反而没人在意,路不就是用来踩的吗?要那么干净干嘛,这儿又不是什么商业街。

    绕过地上的污水,方景福蹲到街道旁边,双手抱胸,显然没打算离去。

    方诚以往是不会注意这些市井琐碎的,不是说不沾烟火、不知疾苦,只是不会特意去围观街头斗殴,还像方景福一样看的津津有味。

    “你看到了什么?”

    “额..,一个杀猪汉欺负邻里?”方诚不知道父亲这么问有什么深意,就只能按照他看到的来说。

    “再看看。”方景福也不解释,只让他再看看。

    这时街道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该买菜的买菜,该卖肉的卖肉。那肉铺里的汉子虽然刚才吃了点亏,还受了训斥,但完全没挂在脸上,这会儿已经开始吆喝开了,

    “卖肉喽!最后十斤凶兽肉,先到先得。”

    “你这还卖凶兽肉?”一个年轻人驻足在铺子前面问道,张二瞄了瞄对方不食烟火白净的手,马上答道:“卖啊,只剩一点了,你再来晚一会就没了,我这卖肉你放心,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说着就用一张油纸包了一坨,上称称重,纸包一包,往前一推,大手一伸,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不给对方多想的机会。

    “来感受一下,凶兽气血多充盈。承惠,一枚灵币。”张二笑眯眯的道。那年轻人感受了一下气息,确认无误,也就付了账走了。

    看到这,方诚本来想说这肉铺老板不地道。可是想想,父亲也不会因为市井小民的小聪明就特意询问,又沉思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凶兽肉怎么会在这种小巷子售卖?”

    方景福点了点头,“不要以为在家族里时常能吃到凶兽肉,就以为那很常见了。凶兽是需要有一定实力的人才能猎杀的,而家族狩猎的凶兽只会在方氏商行售卖,可不会放入小铺子。”

    “那这是从哪来的?凶兽气血很明显,不可能伪装啊?”

    “是他们自己捕杀的,以前安水城只有方家会售卖凶兽肉,不是我们在打压,而是他们没有捕猎的能力。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张二。”

    方诚闻言仔细打量那个正在剁肉的汉子,身强体壮,脸色红润,瞧着没有什么不对啊?

    不等方诚回话,方景福接着道:“他刚那一身抓痕,现在没有了。”

    方诚恍然,他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经父亲提醒才看见。随即他就明白了,这个张二已经引灵气入体,进入锻体境了!引气入体后的武者肉身得到灵气滋养,会相应地提升恢复速度。

    方景福站起身来,向街头走去,方诚就跟在身后。

    “方家在很久之前就公布了一些基础的炼体法门,只是因为资源的缺少,不能补充炼体消耗,所以能走完炼体过程的人少之又少。”

    这个方诚深有体会,家族练武场每天提供的灵谷、灵蔬,三天一次的凶兽肉就是在补充炼体消耗。凶兽肉是补充气血最好的来源,普通家禽也可,只是效果不佳。但凶兽肉也不可多食,因人而定。

    “为了提升治下平民的整体水平,家族将一部分凶兽肉对外出售,又大量从其他地方购买粮食物资,到了最近几年,才初见成效。现在慢慢形成良性循环,已经不需要家族再一直补贴了,那个张二就是个例子。”

    “他虽然没有得到充足的补充,提前榨干了身体潜能,武道断绝,但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易了。家族已经花费了大量的精力,那个张二经历的煎熬也绝不少!”

    方诚对家族的了解一直以来都是从方家长辈子弟口中得知,例如:“这儿啊,是先辈艰辛之路。看那儿,是先辈的光辉伟业。”看待事物眼光总是从上而下。

    这是第一次他从一个小人物的角度看到家族的痕迹,这种真实满足的画面让他有种难言的自豪。

    “张二只是一个初入锻体境的就能猎杀凶兽了?”方诚不解的多问了一句,凶兽要这么好捕杀,那这世间早太平了。

    “可能是几个人合力设伏,也有可能..”方景福笑了笑没说完。

    小巷后面又传来争吵声,“你卖的凶兽肉怎么是肉泥?都分不清哪些是凶兽肉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往里面掺假!”

    一个更大的嗓门响起:“嘿?凶兽气血里面是不是有?我都提前说了,我这卖肉‘泥’放心,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在这个还没有普及反诈的地方,注定有人要上当受骗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东城门附近,方景福找了一个临街的酒铺,零星有几个酒客,就随便寻了一个空桌。

    “小二,一壶碧蚁,一壶茶。”方诚明白茶是自己的。

    小二虽然纳闷有酒了怎么还点茶,但是看那两位衣着不俗,也就没有多嘴。

    “好嘞!马上来。”

    方诚品着茶,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东城门口。

    现在刚到巳时,东门就一些耕农来往。商队一般都从北门进出,这边人流较少。偶尔有一伙拖家带口的人大包小包入城。

    方景福默默喝着酒,注视着城门,方诚一时也不好打破沉默。

    一壶酒喝完,他看向方诚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过一次经历的方诚没有随意回答,凝眉回忆了一会儿,“入城的人在增多,好像还有人组织?”

    要知道野外并不太平,尽管方家已经在安水城周边经营了这么多年,可是远离城池十里就无法再有效控制。

    十里之外范围太大,凶兽又是杀不完的,只能挑些危险的猎杀掉,其他的就只能放任不管。但是余下的就算危险不大,但也不是什么温顺的猫猫狗狗任由行人来往。

    所以这么多人安然无恙的入城,还携带行李,没有组织护卫是不可能的。

    “这是东边宁远镇和天水镇的人,沿途由家族护送,你们当时送去宁远镇的信,就是通知他们搬迁。”

    “难道要抽调村镇的人口来填充安水城?”方诚有些不解,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宁远镇和天水镇位于两处山谷,是这一带少有的适合耕种的地方,家族在那里不仅开垦了大量普通农田,还布置了一些灵田,为安水城提供部分粮食物资。

    这些都需要大量人力,如果抽调走了人手,那本就不多的粮食出产将会更少,族里不应该做这种竭泽而渔的事啊?

    “以前这里还叫方家镇的时候,就已经是安水河一带最繁荣的地方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看人口有增加多少吗?”

    “不是我方家治下严苛,只是以前把一些人悄悄送出去了。”

    方诚感觉正在接触家族真正的秘密,他聚精会神,以至于忽视了周围一圈儿坐的都是些新面孔了。

    “以前吧,怕引起忌惮打压,所以行事不免需要隐蔽一下。如今还是怕引起忌惮,但打压倒是不怕了,就放在明面上了。搬迁是很早就定下的,计划很周详。”

    “至于粮食来源,如今的种植面积其实是自己人为限制了。两个镇子耕田规模是可以再扩大一些的,人手也足够,虽然依然不能满足所需,但最低要求还是可以达到的。”方景福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有些自嘲,继续说道:

    “可是家族每年还是宁愿花费巨大的代价购买,难道我们这么有钱吗?”

    周围一时沉默无声。方家当然不是多么富有,从每年受限制的练武场名额就可见一斑,如果真的富有,在下一代的培养上付出更多的资源岂不更好?

    属实是身不由己!

    “为了这片土地,家族付出了多少?我们又付出了多少?”

    “安水城啊!安水城!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方景福不知触及什么往事,一时竟有些失态,语气似是在感叹,又似是在低泣。

    不知道为什么,方诚突然想起了的大伯,也就是父亲的亲兄长,那个已经逝世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个憨厚的汉子,当时他还年幼,记忆不深,大伯的面容已经模糊,只记得那爽朗的笑声。

    酒铺里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他们就在这儿坐到了午时,看着人来人往。期间酒铺里没有人起身,也不见小二来询问。

    方景福起身站在酒铺门口,正午的阳光在屋檐的遮挡下没有照到他的身上,反而由于身体挡住了门口,酒铺里显得暗淡了些。

    “想看方家的基业是什么啊?”

    早已站起身的“酒客们”右手捶胸:“虽死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