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师见周易站起来大为惊讶：从不言语表达内心的人，低头不看同学的人今天站起来了，像一根旗杆一样立在那里是多么勇敢。她扭头向三位家长望过去。

    姑且不论王凝的心情如何，只说陈恩为此很激动，她走上前拉住小女孩的手问，“你叫什么？”

    “周易。”

    “为什么站起来？”

    “唯独我没爸爸妈妈。”

    “记得爸爸和妈妈是什么模样吗？”

    “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应该有爸爸妈妈，我希望自己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有爸爸妈妈就行。”

    陈恩泪流满面，“叫我一声外婆好吗？”

    “你是我的外婆？”

    “不愿意！”

    “有人说你进了监狱。”

    “但终归有刑满释放的时候。妞妞，你恨外婆吗？”

    “不知道。”

    王凝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激动，流着眼泪走到周易面前，抱住周易的头，“妞妞，妈妈对不起你。”

    周易就那么让王凝抱了一会儿，好像讨厌妈妈的味道，不过轻轻推开了王凝的手臂，抬起头看着她问，“你是我的妈妈？”

    王凝眼中满是泪水，不过连连点头，接着从她的包中取出了母女以前的合照，“这张是你一岁生日照片。”

    “他们说你卷走动迁款，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了，是那样的吗？”

    “不是的！他们在胡说八道。”

    “他们说：无风不起浪。”

    周易就那么看着王凝等待回答。不但要说服她，还要说服在场的所有同学，要不然没法在同学们面前抬头，没法给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交待。

    “外婆可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周易伸出一只手把陈恩的话挡回去，“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该有个交待了。”

    “我、我没有携款潜逃，更没有跟人私奔。”

    “你的动迁款呢？败光了吗？”

    “我不是败家娘们儿。”

    “从记事开始就听人说过有动迁款、有动迁房就要糊作非为，何况你男人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和人私奔，难道要留下来拿贞节牌坊？”

    “我无愧于心，无愧于这个时代。动迁款为你外爷交了罚款。”

    “他判刑多少年？”

    “十年六个月。”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欺骗过你。”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是你爷爷奶奶不同意。”

    “为什么？”

    “怕把你抢走了。”

    “可是你没有出现过呀？”

    “我承认自己不可能在他们家守寡，但是他们不允许我把你带走，为此闹到法庭。”

    “于是放弃了我？”

    “想到他们儿子死了，我又走了，如果再把你带走，他们家就没人就完了。因此，他们跟我拼命只为把你留下。而我看到他们可怜的样子于心不忍，决定把你留在他们身边，作为一种安慰吧。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了，我们再相认。”

    “为什么不露面？”

    “我找过你，但是他们不让见你！”

    “今天怎么来了？”

    面对这种情况，王凝哑口无言，转身向钱路寻求援助。钱路看了一眼侯老师、王老师，走过去挨着母亲大人站在一起面对着周易。

    “你妈妈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

    “什么事？”周易指着王凝问，“有人拿着刀架在她的颈上？”

    “有！”

    “谁？”

    “成人的苦衷。”

    “您是什么人？”

    “我是你爸爸钱路。”

    “我爸爸姓周。他已经死了。”

    钱路记得赵丽离开他的时候，他确实死了，后来杨柳因车祸死亡，他随之死去。连死两次他终于看清人间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唯有母亲才是自己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人。

    思至此，于是说道，“我虽然已经死去，却重新复活。”

    “这是不可能的。人一旦死去就无法再次复活。每到清明节，爷爷奶奶总是带着我为爸爸上坟。”

    “我从墓穴中爬了出来。”

    “休得胡说八道。”

    “到了地府我才发现我们家刚动迁，有钱有房有车还有一个漂亮的媳妇，什么都有的我日子才开始，为什么就死了呢？”

    “我百思不解，为此感到难过，于是大喊大叫，便惊醒了阎王。阎王老儿很是恼火，就派人堵住了我的口。”

    “没有束缚手脚吗？”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个小男孩站起来问道，“你是怎么逃生的？”

    钱路看着那个矮小精灵的小男孩暗暗称赞：你真是脑洞大开的家伙，谢谢你的提醒。因而说道，“我就踹墙，敲打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

    小男孩紧接着问，“于是有人发现了你？”

    “是的！”

    “然后救了你？”

    钱路抓住王凝的手，“就是她救了我。”

    “你也死过？”小男孩睁大双眼看着王凝问。

    “我死过！”王凝低着头说，“我的丈夫死了，我的父母关进牢房，公公婆婆不容我，还要与我争夺女儿，一夜之间我一无所有，就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我的心死了。”

    “后来我遇到了他，”王凝抬起头看着钱路，“我们相互理解，信任，支持，才走过那段漫长的岁月。”

    “我发誓要好好活着，”钱路说，“于是隐姓埋名，觉得还不够……。”

    “什么不够？”

    “不够彻底改头换面。我觉得重新做人很有必要更名改姓。”

    “更名钱路？”

    “是的！”

    “阿姨，你既没改名换姓也没回家？”虽说是小男孩在问，其实是所有孩子的心声，“你做到了吗？”

    “我做到了。我想回家，特别想回家，没有家的我像无头苍蝇非常害怕。”

    “你有动迁款动迁房呀，”小男孩问道：“你都害怕了谁来保护周易？”

    “首先说我没有动迁款、动迁房，再说那个时候害怕不等于现在还害怕。”

    “你吃什么？住在哪里？谁赋予你胆量？”

    “我们边打工边学习，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不，不，”小男孩摇头，打断了王凝的话，“你们不在打工而是在修仙。”

    钱路紧接着问，“修仙？”

    “都市修仙成功发财了，与其说回家认周易不如说回家打脸，对吧？”

    2010年网文兴起但并非火爆，王凝，陈恩，侯王老师还不知道什么是修仙文，因而被聪明的小男孩弄蒙了。

    但是钱路对爽文有所了解，于是摆手说道，“我们没有修仙，而是脚踏实地在学习、工作。”

    “学习是修仙的基础，打工赚挣钱是打脸的资本。你们不但挣够了回家路费，还赚得盆满钵满。”

    陈恩问道，“小朋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外婆的肤色，穿衣打扮，”小男孩指着钱路和王凝说，“还有他们那身衣服一看就是富人。”

    然后看着周易说，“你的爸爸妈妈修仙归来，算是彻头彻尾改头换面了。”

    小男孩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是说出了其他孩子想说的话。

    钱路非常喜欢他，于是拉了一下王凝的手，“挺胸抬头面对孩子们。”

    孩子们见他们面色红润，衣服搭配合理，站在那里像一对明星，为此获得不少好感。

    周易的口气开始舒缓了许多，她看了一眼钱路说道，“你不是我的爸爸。”

    钱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抱着钱获拍摄的百日照片，但看不出那个小孩的脸。他递给周易，“这是一百天的时候我和你的合影。”

    周易接过照片抬头看着钱路暗自思绪：要是认你这个父亲，就是认贼作父，要是不认你这个父亲，我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看在你长得这么英俊、心肠这么善良，就认你这个爸爸……。

    “没有父亲的小孩是穷小孩，”那个小男孩的声音打断了周易的思绪。他高声说道，“我们都有一个爸爸，不做穷小孩。”

    “你就认他做父亲吧，”所有的孩子发出了一致的声音，“你就认她做妈妈吧。”

    “从今往后，”小男孩说，“我们再也不会说你是一个没有父母的野孩子。”

    其他小朋友附和道，“从今晚后我们再也不会说你是一个没有父母的野孩子。”

    “我们再也不会说你是动迁户的悲哀。”

    ”我们再也不会说你是动迁户的牺牲品！”

    “你完全可以靠自己活人。”

    教室里响过热烈的掌声之后，周易站在陈恩面前，“你是我的外婆？”

    “是的！”

    “怎么坐牢了？”

    “贪污受贿。”

    “家里揭不开锅？”

    “正是不愁吃不愁穿才贪得无厌。”

    “怎么出来了？”

    “有人告诉我：不怕有错，就怕知错不改。我改掉了坏毛病，他们就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因此，我回家了。”

    “可惜您不是我的外婆。”

    “何以见得？”

    “我妈妈长的不像你，一点儿都不像。”

    陈恩笑着说，“咱妞妞长的跟妈妈一样，看着就越来越像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虽然长得不像，但是…。”

    “但是你改变了我。”王凝接过来说道，“妞妞，妈妈毫不掩饰地说，我敢来见你是妈妈遇到了新外婆。她教给我勇气、善良、自信、宽容、忍耐、思考、学习、观察，尤其让我懂得了付出，不要自私自利。还让我重新树立价值观。”

    “但是，我还是不敢来见你。新外婆就带着我来到学校找到了侯老师，走进教室面对你和你的同学。”

    “新外婆常说：同学们有爸爸妈妈，妞妞一定很想很想她的爸爸妈妈。只要妞妞的妈妈是一个勇敢的、善良的、值得信赖的妈妈……。”

    “你做到了吗？”周易打断了王凝的话问道，“你勇敢、善良、值得信赖吗？”

    “她做到了。”陈恩接过来说，“要不然不会来见你。”

    这时候侯老师把婴儿车推进来，将钱放抱起来，走到周易面前，“你看看？”

    “他是谁？”

    “你的弟弟。”

    孩子们争先恐后伸长脖子要看，把侯老师都挤扁了。周易赶紧展开双臂挡在前面，“这是我的弟弟，想弟弟妹妹回家问爸爸妈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