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帐中相对互言語,心内意通不須宣
衆人呆滯!
宛若木雕!
帐外風止!
烛火不摇!
霎時极静!
落針可聞!
帐中無人言語,亦無人稍动,為劉逸所言震驚。片刻之後,却又忽生动静。
乱風骤起!
落叶飄摇!
旌旗猎猎!
寒生暑消!
光影闪动!
氣势如潮!
“竖子尔敢!”還是那位。只見老者須發皆張,已是怒不可遏。“倒反天罡!人族之位,贵不可言。自人族興,天下欣欣,衆生再非茹毛饮血,强者引領,庶民方得安身之處,然,外族怎可不防?若失監管,天下动荡。彼族立命之所,皆安排妥当,勿使有反叛之機,各自偏安一偶,已是优待,怎能舆吾族同等对待?其位,不可使如賎民,免生祸患。更不提舆我等相仿!天下,乃强者谋划,怎能容竖子指点?胡言乱語之至!若非同族,必斩尔帐前,以儆效尤!”
賎民?
賎民!
劉逸心中冷笑。
常覌修炼者於尘世神色,早有所感,唯未言明,如今所見,果然如此!
因同族所忍乎?
人多眼杂罢了,抑或需為此戰出谋……如今得罪高层,想来是待不下去,此戰败,尚有残喘之機,此戰勝,既是身首分离之時。
劉逸本不欲再言,扫過衆人神色,但見大帅及衆大儒皆有沉思之色,暗暗一叹,罢了,一不做二不休,既舆高层相恶,又何必瞻前顾後?種子已經撒下,尚需浇水催芽。
对着衆人一揖,劉逸言道,“大人言之有理,却有失偏颇。强者引領民衆,自是千古眞理,然庶民者,非賎民也!乃盛世之根基,乱世之脊梁。古語云,民為贵,社稷次之,君為輕。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引領民衆之正道,大人之所以贵也,非强者之功。将外族化整為零,弗使有反叛之力;正視彼族,待之若己,弗使有反叛之心。孰优孰劣?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今日我為人人,彼日人人為我,何来高低贵賎之分?”
微顿,“小子無状,言語間衝撞了諸位大人,且恕罪。今日言尽於此,望各位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言毕就欲掀帘而出。
“且慢!”
劉逸止步,轉身回望。
只見大帅長身而起,对四周拱手一礼。“今日席間未得尽興,實冥招待不周,今諸位興致缺缺,冥亦不强留,改日重摆一席,以致歉諸位。”
下得台阶,立身劉逸旁,“諸位且自便,恕冥不遠送。”再拱手致礼,方对劉逸言,“小友且留步,异蟲之事,尚需小友指点一二。”
衆大能及其侍者,過劉逸身旁,尽皆拂袖,鼻中聲哼。然大儒衆人過時,竟有微微致礼之势,虽五五之數,亦可見一般。劉逸心思百轉,儒者於此,應早有所覺,只是未曾細思。今劉逸言明,已是引起衆虑。劉逸心内稍安。
待衆人皆去,大帅揮退左右,方执劉逸之手,引至台上之席对坐。
此時,劉逸酒勁方醒三分,後背為冷汗湿透。
忐忑間聞大帅言道,“小友恐為谪仙乎?”
劉逸不解,“何謂谪仙?”
大帅微微一笑,“谪仙者,仙人也,破空而来,能人所不能,世間言飞昇者。”
劉逸一驚,酒已全醒。
未及回復,又听得大帅言道,“莫要急着分辩,老夫敢此言,其因有三。”
自斟自饮一杯,“汝力甚巨,堪比金丹。曾於野史所聞,飞昇之人,天地鋳其體,日月塑其神,元氣凝其精。故身怀巨力亦属正常。不可修炼,怕是掩人耳目之舉。此為其一。”
復自斟自饮一杯,“古語云,民為贵,社稷次之,君為輕。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敢問是哪位先賢之語?冥自幼饱览全書,從未听聞此語,此界亦從未有過此語!何来古語云一説焉?若非小友杜撰,此言,必非出此界。老夫覌小友不似杜撰之人……故有决断。此為其二。”
再自斟自饮,此次并不言語。
劉逸强自安稳心神,直視大帅,“大帅,敢問其三?”
“哈哈……”大帅开怀一笑,“吾之所断,不過五成,今小友神态,老夫敢言十成!可知為何?”
劉逸微微蹙眉,“尚請大帅解惑。”
“勿在前辈、大帅之称,既是谪仙,谁長谁幼当無定數,老夫鬥胆称一句逸哥儿。老夫復姓欧冶,单名幽冥之冥字,汝亦称吾欧冶老哥即可,做忘年之交,可善?”
“大……前……哎……”劉逸呐呐,两世為人,不過半百之龄,谁長谁幼自有定數,奈何不敢明説。“逸不過無根浮萍,未敢舆并論,欧冶老哥抬舉,逸厚颜受之,還請老哥解惑。”
“初時,城墙之上即覺逸哥儿有异,此界長幼尊卑划分极严,汝虽言未識礼數,情急衝撞,掩過衆人,然吾立身汝旁,自可見由心而發,似平常皆是如此,故有所疑。時前逸哥儿侃侃而談,可知斥汝者何人?東域域主魏無羡!竖子之言未為過也,吾覌汝視衆人為一般,并未自覺身份不及,亦非不識礼數,不過平常皆如此之态而成。方才,汝亦直視於吾,此界中,未有庶民者敢矣。逸哥儿可知失於何處哉?”
劉逸恍然,習惯——細節之處,最易失之。“多謝欧冶老哥提点,逸受敎。”
言毕斟酒,舆欧冶冥对饮。
“欧冶老哥所言,其三為何?”
欧冶冥略微失神,“其三……其三乃重事,谪仙見,天下乱。史書所载,每有谪仙現世,天下必动荡不安,谪仙者,能人所不能,無論智慧、武功、手段,皆强於我等,是時,五域重划,百國重立,自有史書所記,無有例外……”
劉逸念头一轉,忆起所览,确非虚言。
“谪仙啊……數十萬年未出,自临界破,谪仙愈少,天下愈安,不曾想,今日竟見,故老夫虽識破,亦未敢言,初時尚未覺,至逸哥儿為兽族言方醒,异蟲之祸,不過逸哥儿之劫也,大祸者,人族兽族之争也。老夫身為人族,維護人族,理所当然。然逸哥儿之語,却又字字珠玑,暗含至理。緃覌史書,谪仙皆有大智慧,大能耐。如今老夫不知该站哪一边,亦不知是福是祸……”
劉逸不語。
欧冶冥亦不語。
两人只灼灼直視对方。
良久。
“老哥可有言?”
“逸哥儿可解惑?”
“老哥所虑者何?”
“何日見逸哥儿一展拳脚?”
“若吾不戰?”
“為何不戰?”
“以力服人,犹未服也。以德服人,未有不服也。”
“……德优於力乎?”
“不尽然。”
“何解?”
“以力慑人,以德服人。”
“逸哥儿之力未有所見……嘶……兽族……”
“君子善假於物!”
“若以德不可服,何如?”
“以力拒之!”
“最終亦是戰乱!”
“不破不立!”
“如此仍是不够!”
“老哥所為者何?”
“人族千秋萬世!”
“虎踞之林,狼避其行。虎衰,狼若何?”
“敎化通婚,可行?”
“尚需一視同仁!”
“可行?”
“可行!”
“如何得知?悔時晚矣!”
“吾所見!”
“何處得見?”
“吾界!”
“当眞?”
“当眞!”
“果然?”
“果然!”
“逸哥儿本界之位如何?”
“常人而已。”
“对上位者?”
“敬而不惧!”
“对下位者?”
“悯而不驕!”
“若有异見?”
“各诉其理。”
“各有其理?”
“依法而治。”
“法者為何?”
“天理昭彰。”
“民生如何?”
“安居樂业。”
“舆此界若何?”
“再無内忧!”
“岂非盛世?”
“正是盛世!”
“若是如此,吾甚是期待!”
“吾亦期之。”
欧冶冥斟酒,二人復尽饮,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