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此時反静下心来，最後一句，其意為何？哪有直称己之謀划為奸計之人？拍馬歸营之途，深虑之。思愈深，愈覺有深意，反拿不定主意。

    入得軍帐，衆人早已端坐，等候多時。

    陳軒将己虑盘托而出，衆人亦是不解。

    一儒者言，“敌初至，困且乏。确是出击之良機，然竟出敌之口，處處皆是古怪，攻？還是不攻？难道有诈？”

    另一儒者言，“临别尚劝将軍莫中奸計，對敌之人，亘古未有如此，對敌者，莫有不以敌中計為幸者，此舉着實古怪！”

    ……

    ……

    衆人皆各抒己見，却依旧拿不定主意。

    此時，有軍士来报，渭水南岸，兽族营中，隐隐有引軍调兵之象。衆人連忙前去察看，乍看之下，不過普通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之舉，細看又見营帐深處隐隐有甲士整队，各按軍陣方位隐於其中。

    衆人覌察片刻歸营。

    陳軒方言，“兽族已有准备，此時出击恐有不妥。竖子傳言欲伏吾軍，今覌之，竟是欲以营帐伏击吾等，吾等皆以為無處可伏，备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若贸然進之，恐中伏耳！既識破此計，吾等自按兵不动即可，竖子謀划即成無用之势，唯有夜袭吾营，破营强渡，方有一綫生機。望竖子不至使本帅失望也。”

    衆人沉思片刻，皆以為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渭水南岸，衆人於帐中安坐。王猛言，“先生，人族大軍果不来攻？”

    劉逸没好氣瞥一眼，“然也！”

    “為何？”王猛不解。

    “汝以為休憩一日，着軍士列队為何用？虽临陣磨枪，亦是不快亦光。只需軍士按軍陣之位列队，稍微泄出些許氣势便可，余者不必多虑。”

    “这……”王猛仍旧不解。

    玄心揮手将王猛摔出帐外，“自往遠處望望便知。”

    回身面向劉逸，“先生，若大軍来攻，又待如何？”

    劉逸微叹，“若来攻，亦不必多虑，昨日争得一夜之時，便是為此，今晨造饭所备之粮亦是為此，此間生火，不過掩人耳目……若来攻，依計行事便可，只是時日不足，威力亦恐有所不足，需得多耗费一番手脚，其間或颇有傷亡。”

    “原来如此。”玄心颌首。

    片刻，一道人影衝入帐中，“先生，吾服矣。此便是先生所言，不能而示之能乎？”

    “若是汝領軍，可敢来攻？”劉逸瞥瞥王猛。

    王猛挠头，“末将不敢。”

    衆人笑。

    “諸位且歇息去吧，大軍此時未来，便不會再来。陳将軍必已料定，吾等将於深夜偷营，今夜便如彼所願吧……”

    衆人退去。只余甄眞等人立於帐中目光烁烁。

    劉逸讶然，“皆望吾作甚？”

    “逸哥儿，還有何事瞒着吾等？”王浩心直口快，“吾等愈覺不識汝也。”

    衆人直視劉逸。

    劉逸一滯，不知如何解释。

    甄眞有所感，靠近劉逸，“莫要再問，小師弟不言自有小師弟的道理，只是妾身有一問，還望小師弟莫要隐瞒。”

    劉逸挑眉，“何事？”

    “渭水之滨，君言久居江湖，何為江湖？”甄眞之聲幽幽。

    劉逸只覺头中轰然作响，江湖？……江湖？……眼前尽為遥遠之記忆塞满……

    衆人皱眉，望劉逸失神，皆不知為何……

    半晌，方聞得劉逸喃喃自語，“江湖？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虽听得眞切，却不知其意。

    劉逸終緩過神，瞧得衆人神色，“有人言，無拘無束便是江湖；有人言，人情世故即是江湖；有人言，天下本就是江湖；更有人言，有人之處，便有江湖……莫要不解，其實吾亦不甚解，何為江湖？吾亦不懂江湖！待吾講講道听途説之事，或汝等可解，或仍旧不解……自身所悟，方乃汝等之江湖。”

    招呼衆人落座，斟上茶，劉逸為衆人講《笑傲江湖》之事。

    至酉時，有侍者送餐，劉逸方止。

    衆人听得津津有味。劉逸揮揮手，“既用過膳，且自去调息，今夜尚有要事……江湖之事，日後再説。”

    衆人方告辞，仍旧意犹未尽。

    帐中唯有劉逸，直直凝望摇曳着之豆大烛火，不知思索何事。

    夜漸深漸静。

    亦不知何時，营中傳出細微之沙沙聲，愈盛。劉逸驚醒，出帐負手，遥望夜空。已是丑時末，時辰至也。

    不知何時，甄眞諸人，已立於劉逸身後，亦不言語，只静静守護。

    身後傳来铿铿衣甲之音，此将士致礼所至，想是玄皇至，劉逸緩緩轉身。

    “諸皇可备妥当？”劉逸輕聲，此刻玄心刚至帐前。

    “先生放心！”玄心神色平静。“只妾身有一惑，不知当不当問？”

    “無妨，只管道来。”劉逸亦是异常平静，其聲無有半点波动。

    “為何是此時，敌将既已知吾等夜袭，則何時俱可，為何偏偏丑末？”玄心詢之。

    “做戯必全套……”劉逸幽幽答到。

    ……

    ……

    此刻江北大营，亦未掌灯。

    陳軒倏然睁目，“時辰已至，傳令，整軍备戰。”

    有偏将不解，“為何将軍料定此刻？”

    “丑末寅初，人至困顿，天色至暗，雲高風止，最适夜袭。此竖子也有幾分本事，等到此刻，倒使吾高看一眼。”

    ……

    ……

    江南营地，将士皆整装完毕，列队齊整。最前約三萬人馬，人皆不着甲，馬口衔木，蹄裹绒。只待令下。

    “前夜為何不使人骚扰，以做疲敌之态？”玄心復詢。

    “敌軍既备，扰之無用。既有备，則不驚，不可使疲。徒增笑話耳。不若只待此時，令彼欺吾年幼，不知兵事，驕其心，怠其意。既驕且怠，焉不入毂？”劉逸面色平静。

    ……

    ……

    江北，陳軒及諸将皆整装以待。

    “可惜！可惜！竖子終究年幼，不曉兵也。虽吾早有防备，不可尽其功，然若於前夜遣人扰营，疲惫吾軍，至子時止，以怠吾軍心，再於丑末袭营，此方為上策。”

    “将軍运筹帷幄，此戰必勝！”衆将心服口服。

    ……

    ……

    江南，劉逸復望天色，舉臂。

    有人影闪現，单膝跪於陣前。

    “此戰，許败不許勝，燃营即可，莫速败，徐徐退之。”

    “末将領命！”

    劉逸向前猛一揮手，“出击！”

    三萬余騎离陣而出，無聲無息間，消逝於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