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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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谁不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原本安静流淌的怒江之水变得暴躁,汹涌的江水拍打着岸边,不知为何,之前的水位竟被江水淹过。

    仅仅是稍许。

    入秋的天气变得不再明媚,灰蒙蒙的天还是没有下雨。

    秋风起兮,草木青黄,寒蝉声小,雁在南归。

    ……

    “幽山蟒虽是未聚灵的妖兽,却也不是区区几个凡人能杀得了的。是有仙门中人路过么?”

    赵国军中,帅帐之内,在那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很大,笼罩着他的脸,他低着头,看不清全部容貌。

    似是忍住了咳嗽。

    被那恐怖的金丹老怪抓住,也未要他性命,只让他用驱使妖兽作乱,你要是让我杀几个人也就罢了,驱使妖兽作乱是会引来仙门中人除妖的!可这跟要他死有什么分别?

    倘若被哪家仙门发现,九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命魂都被人拿去了,已经由不得自己,说是之后会给自己筑基丹,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做这种仙门禁事,怕是最后还是要被那老怪灭了口。

    不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吗?

    自己一介散修,所习还是偶然获取的驭妖的法门,本就不敢在明处露头,靠着多年小心谨慎,偷偷摸摸,也有几桩小小的福源,才修至炼气到筑基的关头,偏偏遇到这种怪事!

    他本就是生在赵国的人,听闻打仗了便想着过来乘乱驱使几只小妖兽害些人命,虽说他也没几只小妖。但这样被仙门发现的可能会小很多,却不曾想那老怪竟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奇怪的道法,可以知道自己的行踪,传音警告自己。

    他道行太浅,虽说也杀过人,可杀完人还是会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本是想在一旁看着妖兽收点性命,却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是被那老怪灭口,便是被仙门中人在捉妖时发现端倪找到自己,同样性命难保。

    他想着或许可以在自己的国家留下自己的名字,事迹,一个在凡人看来战无不胜的将军,听起来也挺好的。

    浩浩荡荡的修仙路上,能留下名字的也就那些而已,他注定不是其中的一个。

    他就来到了赵国军中,施展在凡人看来惊为天人的法术,被赵国主将奉为上宾,答应他凯旋后会向赵王为他请功。

    他其实想着要不要杀了赵王,自己做皇帝,又想到杀了赵王会很麻烦,还是算了。

    那个姓武的赵国主将请他杀燕国的一个俗世武夫,说杀了他燕国在负隅顽抗的军队会很快被瓦解,自己还看了他的画像,驱使幽山蟒特地去杀此人。

    没成想,幽山蟒竟死了。自己也受到了一点反噬。

    可惜幽山蟒未入聚灵,不然,自己就能看到当时的情景。

    要不要逃,若是仙门之中平常的年轻弟子,或许没有发现什么?

    会不会有长老之类的跟随?

    其实若是以往,以他小心的程度,早就远遁逃走了。

    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在幽山蟒传来的情绪中,有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狂喜。

    若是他没有猜错,应是遇到了灵智未开的血脉之力远强与它的幼兽。

    不,那种程度的恐惧,甚至有着想要俯首膜拜的本能,怕是有着远古巨兽的血脉。

    幽山蟒未聚灵,受着血脉之力的威压,仍敢去吃那可以让自己脱胎换骨的上位幼兽,这幼兽必然是初生,不对,初生的上位血脉的幼兽也会有着恐怖的天赋能力。

    座上的男人突然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若是渡劫失败,对了。

    定是渡劫失败却并未生死道消的妖兽,它处在重修的虚弱期,与寻常兽类无二。

    他所习驭妖之法中有一秘术,可用血脉之力强盛的妖兽练就自己的辅魂,倘若自己可以得到那只渡劫重修的妖兽,就可以练就辅魂,再弃掉自己被那老怪夺取的命魂也不会死。

    依自己的资质这辈子结丹无望。

    要是,要是……

    穿着黑色斗篷男人猛的站了起来。

    这天大的机遇,不能错过,无论如何,要先去看看到底是何情况。

    反正,是早死还是晚死而已,晚死也不会多晚。

    自打自己修了仙,一天天都活的那样憋屈。

    他要翻身!

    ……

    许小易醒了,却也没醒。

    他有着清醒的意识,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没有睁开眼睛却好像能感受到一旁鼾声如雷的李佑言,还有同样不弱分毫的吕三幺。

    这二人倒是完美地应了外甥最像舅舅的那句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这天地间的某种气力在慢慢的进入自己的体内,修复自己虚弱的身体。

    许小易感觉自己变成了什成了另一种视野,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里面,腹部稍下的地方有着一团紫色的雷霆在盘旋着,许小易很奇怪,那里有着自己的肠子,怎么能装得下这样的一团东西。

    好吧,他来到这里本来就不怎么科学,此时还疑惑这些实在有些愚蠢。

    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古怪,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夸张的伤口愈合能力,还有那次掌心冒出的闪电,怕都是体内这团紫色雷霆的缘故。

    如果这就是当年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道紫色雷霆,倒是让许小易苦苦在老槐树上望眼欲穿地盼了好多年。

    但当自己的意识慢慢地靠近那团紫色雷霆的时候,像、却是被莫名的力气给推了出来。

    许小易睁开了眼。

    他将握着的辛夷剑拿于眼前,直至此刻他都没有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木桶里,也没有注意到他将辛夷剑从水中拿起的时候带起了水花。

    许小易忽然觉得自己和这把剑之间有了独特的联系,不如说,他现在能明白这把剑的心意。

    比如此刻。

    它在不开心。

    它看不上杀那只小虫子。

    是因为你快要没命了才出手的。

    好傲娇的剑!

    许小易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李佑言和吕三幺立马醒了过来,李佑言赶忙趴到木桶上盯着许小易,“小易子你醒了啊,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是不是传说中的仙人?能不能教我?我能不能像你一样厉害?”

    “要是可以,我,我也想学。”吕三幺还有点不好意思。

    许小易发现了自己光着身子。

    “出去,我要先穿衣服。”

    李佑言立马把许小易的那件黒衫拿了过来,“我给你穿,我给你穿。”

    终是这两人被许小易硬生生给瞪出去了。

    “都看过了,还不好意思。”

    “小伙子脸皮薄可不行。”

    许小易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脸有点热,快速用搭在木桶上的布巾擦了擦之后穿上了衣服。

    这些日子好像又长高了些,之前需要别三下,现在只需要别两下了。

    许小易听见李佑言和吕三幺说要去找杨子焕,谢天谢地,总之,他现在不想见到这两个家伙。

    许小易从帐篷走了出去,看见那只大蟒没有了头还在纳闷,头呢?

    看到李佑言好像要回头的样子,许小易立马绕着巨蟒的尸体溜掉了。

    其实他不知道是李佑言和吕三幺不知道怎么找到杨子焕,就近也没有可以问路的士兵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

    “你在这干什么呢?”许小易看见残破的次所里,老黄靠在一口大缸抱着丫头发着呆,他也坐了下来,本来是觉得饿了,想找口吃的。

    “你是传说中的仙人吗?”老黄的话让许小易楞了一下,看着老黄那呆呆的眼神更是许小易哭笑不得,他是被人整整当了十五年的妖物,如今却在这里被当成仙人。

    “我师父教的,也是才发现自己还挺厉害。”许小易摸着自己的头说道。

    “那你师父肯定是仙人,那巨蟒的头被你一剑都炸成了粉粉。”黄厨子还是觉得有点梦幻。

    我这么厉害?

    许小易感觉到了来自辛夷剑的不屑。

    是陈江河在剑上留下的力量,用你的身体挥出了那一剑而已。

    许小易清楚地从辛夷剑那里得到回答。

    是师父怕自己太早死掉给我的保命符吗?

    还能保我几次命?

    辛夷剑没理他。

    这该死的剑。

    “那个,你以前认识杨子焕?杨将军?我怎么看你为他死了都心甘情愿的。”许小易问道。

    黄厨子沉默,只是摸着怀中丫头,额头的皱纹紧了起来。

    “其实不说也没事的。”许小易连连摆手,有点尴尬。

    “我是在杨家将府长大的。”老黄的声音很平淡,用以掩饰内心的挣扎。

    “我爹是杨家将府的厨子。”他在一句一句的往外蹦。

    “小的时候,一起和子焕耍,我比他大六岁,他非要教我种花。”

    “有一天杨逸老将军摸着我的头说,长大给我当兵好不好?”

    “从那天起我就是为了当杨家军吃饭,练功,做梦。”

    “十六岁那年杨老将军让我去往边城历练,说表现好了回来让我当他的亲兵。”

    “我是边城中最好的。”

    “两年吧,回到京城,杨老将军说,你这么厉害,当个校尉吧。”

    “我只想当他的亲兵。”

    “我爹在老家那边给我说了门亲事,老将军也说,是该成家了。”

    “我去那边接亲。”

    “只是五日而已,回来杨家将府上下五十多口人,就没了。”

    说到这,老黄的嘴已经在打着颤了,眼里都是许小易看不清楚的,发酵了十四年的情绪。

    “老将军,老夫人,杨乘风杨在海小将军,只有三岁的丫头杨婧皖,王姨,小玲,除了我爹之外的所有丫鬟下人,全没了。”

    老黄的声音已经是在咬牙切齿地嘶吼了。

    “我爹,我爹,他,他,他在赌坊赌钱,那晚没有在,他,他,他后来为了和杨家撇清关系,他去诬告杨老将军要叛国夺位!”

    “他被赏了好多银两。”

    “他说,他说,儿呀,我们有钱了,可以置一个院子,给你和你妻子住。”

    “我抛下了哭着让我别走的妻子,我推倒了在我身前拦着我的亲生父亲。”

    “我杀了几个参与过那晚杨家血案的人,被抓了。”

    “我想杀那狗养的燕王,我杀不了,我想杀那忘恩负义的公孙清羽,我也杀不了。”

    “我想杀了我爹,我下不了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偷偷被放了,应该是老将军的某个部下。”

    “有人把我送出城,还把丫头给了我。”

    “我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怎么活,不敢去找子焕,每天都是喝酒喝到大醉,那人给的盘缠花完后我就像乞丐一样睡在街上等死。”

    “丫头子会自己出去,晚上会给我带来一些吃的。”

    “这个城呆一年,那个城呆两年。”

    “有一天看着丫头子叼着吃的来找我,突然就想着得活成个人样子呀。”

    “半年前来到了丰城,就拿我恨的要死的爹教我的本事,做了厨子。”

    “怕,怕见到子焕,怕子焕认出我。”

    老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突然就不说话了。

    许小易在想着怎么安慰他。

    可哪有什么语言能安慰他。

    他本是情愿舍弃校尉之职,也铁心在杨逸将军身边做个亲兵的热血儿郎,却在杨家被灭门时没能在场身死求个平生无憾,已经是满满的愧疚。他的亲生父亲更是亲手将他推入了心如死灰的万丈深渊,让他儿时便为之自强的心念破灭的彻彻底底。

    说起来也是寥寥几句话而已。

    这个城一年,那个城两年,也就十四年的日夜。

    也就十四年活得人不人像人,鬼不像鬼,心里装着愧疚与难安,与一条给他找吃的不让他死掉的狗相依为命十四年而已。

    可,如今这个没有半点生气的胖子,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