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

    “咚——”

    嘹亮的钟声在白石城内回荡。

    钟声来自教堂。

    在这个被教廷主宰的国家，每个城市最中心的地方，一定是教堂。

    十二个月，每个月三十天，教廷圣器【时间沙漏】二十四次翻转为一天，于是教廷将一天切割为二十四份，即二十四个沙漏时间，简称二十四时。

    每六个小时一次响彻全城的钟声，一是为了报时，但更重要的是在无形之中向被统治者确定教廷的权威：

    连时间都由他们主宰。

    当民众对于教廷的钟声产生依赖，乃至习以为常的时候，习惯会让他们下意识地顺从这个制定他们作息的庞然大物。

    这座教堂无疑也是这座城市最雄伟的建筑。

    白石城特有石料筑造的墙壁兼具了厚重与华贵，如同城堡般的外观以坚不可摧的形象彰显着教会的统治。

    直入云天的穹顶下，彩绘花窗玻璃被夕阳余晖笼罩，给这座建筑增添了一层神秘的美感。

    只不过今天的阳光格外黯淡。

    ……

    闻声，苏寒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太阳只剩下一丝边角了。

    天空好似裂帛一般被一道黑色的痕迹直愣愣地切开，连太阳在与裂口的重合处都不得不收敛光芒。

    或者更准确地说，裂口彻彻底底地吞噬了太阳的光芒。

    从苏寒有意识以来，横陈于天上的这个裂口，位置就从未有过变动。

    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人类他们有多么渺小。

    不论看过多少次，那撕裂天穹的狰狞裂口都那么骇人，这也是为什么苏寒虽然在教廷的修道院，却没有太过坚定的信仰。

    因为，苏寒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遮天蔽日的黑暗裂口，是教廷宣传的那样由象征着光明的“至圣”安德烈所化。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及“死寂日”了。

    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三十天，周而复始，从未变更。

    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而每月的最后一天，就是“死寂日”。

    那个威胁自己的大汉“铁手”说了，要苏寒在“死寂日”来临之前把东西拿过去，要不然“死寂日”一过，就杀了玛莎修女。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们，最恐惧的事情，没有之一，便是死寂日。

    何谓死寂日？

    每隔三十天，都会有一天，太阳和那遮天蔽日的裂隙重合，是的，这一天，黑暗裂口真正地“蔽日”了。

    深渊带来无穷的灾厄与笼罩世界的黑暗，暗种在黑暗中诞生，是深渊的爪牙，它们无惧大部分灾厄，佼佼者甚至以灾厄为食。

    而人类只能蜗居在城市中苟活，一座座城市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散布在陆地上，城市之间的联通，依靠定期清理的狭窄通路和路径上的枢纽据点来维系。

    教廷的地位之所以至高无上，一是因为它至强的武力，能够和深渊中最强大暗种抗衡的武力，二是因为教廷能够利用头顶的太阳，利用太阳的力量来营造一个个人类的庇护所，在教廷制造的庇护领域中，暗种会遭受大幅度的削弱，而教廷光明神术会得到大幅度的增强。

    这才是教廷最大的依仗！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国度能够在深渊笼罩的地域中存续！

    再无敌的强者也会被杀之不尽的暗种所蚕食，在力量消磨殆尽后被撕成碎片。

    托庇于教廷，才能有容身之所。

    可天穹上的黑暗裂隙可以将遮蔽太阳，所以每月的这一天，世界会陷入一片黑暗，教廷庇护领域的力量不再，周遭的暗种将会像潮水一般用来，顺从本能将人类吞食！

    这便是——死寂日。

    城市周遭设置好的【防御据点】是面对暗种的第一道防线，而【城墙】是第二道防线。

    死寂日降临之时，城市里大部分武装力量都会抵达据点和城墙进行防守，来支撑过这一天，在战况激烈的时候，暗种中少数的漏网之鱼会侵入城市，展开杀戮。

    城市中留下的守备力量用来保护权贵及要人家属都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守护民众。

    连一般的富商都只有锁好门窗，藏在地下室瑟瑟发抖一途，平民和贫民只能自求多福。

    暗种的胃口有限，进食到一定数量便会离去，所以“死寂日”也是考验人性的一天，人性的黑暗面只会在这般场景中放肆恣睢。

    根据暗种冲击防线的规模，每一次死寂日结束，城市内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死伤，至于是究竟是暗种还是同类下的手，就不得而知了。

    城外的深渊和吃人的暗种，是这个世界人类最主要的恐惧来源，而死寂日，是它们展现自己力量的舞台！

    对于这一切的由来，教廷有自己足以自圆其说的一套理念。

    教义中，“太阳”是“父神”在这个世界的化身，“父神”无私地奉献自己的力量来庇护信仰他的子民。

    圣经中这样写道：

    这片大陆曾经拥有最肥沃的土壤，各种动物栖息在湖泊、森林和原野之间。

    人民驯养牲畜，在土地上耕作。

    那时的天一望无际，那时的气候无比宜人，田里的作物在充足的阳光照耀下茁壮成长。

    伟大的父神庇护着这个世界，他不遗余力地帮助每一个信仰他的子民，所有人丰衣足食，脸上洋溢着欢笑。

    直到那一天，深渊入侵了这个祥和的世界。

    卑鄙的“深渊”偷袭并重创了“父神”在这个世界的意志。

    从此大地终日被灾难笼罩，黑暗成为世界的主旋律。

    邪恶的“深渊”制造灾难和暗种来侵蚀这个世界，作为原住民的人类在食物链底端挣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遥远的“父神”不忍心看见世人饱受灾难的苦楚，于是派出他最喜爱也是最具神力的孩子安德烈降临这个世界，击败最强大的暗种首领，撕开天穹，给这个世界的种种灾难一个宣泄的口子。

    光明重返人间，满目疮痍的土地开始有了生机。

    但黑暗尽头、深渊底端的邪恶存在不甘心被归还他们抢夺来的土地，于是一直尝试修补裂痕，而安德烈为了人类，牺牲了自己，用遮天蔽日的手臂撑开天穹上被他撕开的裂痕，融入黑暗，让那些恐怖存在没法用邪恶的力量修补裂痕。

    安德烈献身的那一天，这个世界都为他哭泣与哀伤，所有被他拯救的人类痛哭流涕。

    按照教廷历推算，那一天是九月一号。

    于是每年九月一日被宗教称为【圣难日】，来纪念至圣安德烈。

    ……

    父神和安德烈是教廷中地位最崇高的神明。

    无论是穹顶正中央的壁龛内，还是教堂前广场的中心，都立着一尊“父神”的神像。从入口进入教堂后的大厅里，“至圣”安德烈的雕像耸立，做着传说中那撑开天穹的标志性姿势。

    哪怕在贫民窟，只要有条件，居民家中都会摆上父神和安德烈的简陋雕像。

    苏寒却是个例外。

    透过漏风墙壁的破口，苏寒打量着一户在死寂日来临前对着雕像不断叩拜的人家，神色复杂。

    “因为一时的弱小而低下头颅、为了生存忍受屈辱、低声下气都是可以的，但我绝不会给自己的心灵套上枷锁，对着一个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存在真心诚意地俯首叩拜，来祈求他的庇护。失去真我，毋宁死。”

    苏寒叹了口气，只不过并没有嗤笑那些人，因为谁不想活下去呢？

    当自己无力抵抗的时候，祈求神明的庇佑至少能获得一丝希望，再廉价、再不靠谱的希望，也是希望，不是吗？

    至于不信奉神灵的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两说。

    望着目的地的方向，苏寒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坚定。

    “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吸收水晶，熬过去，然后，活下去。”

    凛冽的杀意让苏寒身后的两人为之侧目。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只是我，想走我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