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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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诏

    杜鲁德本是富家子弟,家中拥有无尽的财富,足够他和他的后代衣食无忧,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杜鲁德的父亲已将家族的财产挥霍一空。

    杜鲁德的母亲在生下他时就离去了,因此,他的父亲在他诞下之后,除了咒骂和威胁外,与杜鲁德没有更多的对话了。他只是每天花钱,不断地花钱,享乐也好,施舍也罢,总之他已将那无数的财产一点一点吃干抹净,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剩下,便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的子代送向艰苦的炼狱。

    在不久之前还属于自己的那栋房子已经属于别人了,杜鲁德只能痴呆地望着灯火通明的房屋内,那些舞动的人影,和似有似无的轻柔欢笑声。他身上的华贵的镀层已被褪去,暴露出自身无比丑陋的腐朽躯壳。杜鲁德没有任何一点钱供他用来维持生活,即使是他今夜露宿街头,明天早上,也只能吃下灰土的珍馐。

    已经活不下去了,如果杜鲁德和他父亲一样,想必在此情景下,一定会去最高档的酒馆白喝一大堆名酒,然后心满意足地自杀吧。可是杜鲁德的人生还不完整,他还没有体验过很多事情,所以他蜷缩在布满尘埃的街道的角落哭泣,他的哭声很小,就像恶臭的下水道中肮脏龌龊的老鼠发出的微小叫声一样,但在杜鲁德自己听来,却像自己的世界正在颤动、崩坏、归为虚无。

    “我能怎么帮助你?”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杜鲁德抬头,模糊中看到,是一位颇有风度的男士,穿着黑色的大衣,带着同样深黑的软呢帽,将他的脸庞遮住了。

    “不…你帮不了我……”

    杜鲁德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所以他也不想麻烦这位先生,耗费他的时间。

    “你在恐惧吗?恐惧什么?死亡吗?”

    杜鲁德愣住了,他反复品味这句话中到底有什么深意,但他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一句话为什么深深触动了他。

    “也许吧…不、是的…我怕死。很怕。”

    男士将身体微微向上倾斜,接着向杜鲁德说:

    “我能帮你,只要你告诉我何为恐惧,你又为什么恐惧,我就会帮你。”

    杜鲁德本以为这是这位先生的一个哲学的问题,可当他看到男人的脸时,他打消了所有疑虑念头,心中只想快点跟随眼前这个东西。

    男士没有脸,准确来说,他的脸“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杜鲁德不管怎么看,从什么角度看,都无法观察到他的面貌,这令他从心灵深处收到了诡秘的牵引,仿佛是人类本身就带有的特性,他无法拒绝男士的邀请,不只是因为他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更多的是对男士无法抗拒的服从意志。

    “好…我答应你,请你帮帮我!让我活下去吧!至少,至少给我点钱,至少让我吃一顿饱饭再上路吧!”

    男士轻轻起身,抬了一下帽檐,尽管它看似几乎没有改变位置。

    “叫我福里司陀吧。”

    福里司陀的声音依旧轻柔而低沉,“福里司陀”这个词的声音被放得很低,几乎让人无法听见,但在杜鲁德耳中,却变得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街区的所有灰尘全部震起飞扬一般。

    “那是你的家吗?或者说,曾是你的家?”

    福里司陀指着那栋黑暗扭曲的别墅,略带忧伤地问杜鲁德

    “是的,那里曾经是我的家,现在已经成了那些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地方了。”

    “真是有趣,看来你没有可以住的地方了,那么就来我这边吧,相信你会愿意住在那里的。”,福里司陀轻松说道。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福里司陀带着杜鲁德来到了街区的一个角落,这里虽说不上偏僻,却很少会有人根据主观意愿来到这里,人们出现在这里,可能也只是茶闲饭后的散步走到这儿罢了。福里司陀将杜鲁德请进了一个门牌略显陈旧的门户,那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神秘的气息,即使是没有学习过神秘学或是侦查学的人来到这里,也会立刻感受到这里所拥有的密氛。

    “这是什么地方?”,杜鲁德不安地问,

    “这是一所教会,很有意思吧?”

    就像夜中恐怖的喃喃低语,在这里能听到许多可能来自地狱的可怕声响,可这对于习于在地狱中匍匐的杜鲁德来说很好适应。

    “教会?是那些信仰上帝的家伙吗?”杜鲁德很不解,在他的印象里,教会的住所总是圣洁而崇高的,以至于几乎与奢华相近。

    “并不是,这是的人们信奉着某种近乎邪崇的古老神明,他们深信着祂的存在,并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祂,不求任何回报,只是为了供奉他们自认的主人,可是也许那神明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可能也不会在意他们那些微不足道的供奉,真是可笑,不是吗?”,福里司陀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欢愉和讽刺,但这些感情十分微弱,和陈述的语气毫无异处。

    “晚上好,福里司陀。”

    从某处阴暗的角落走出了一位干瘪的老人,他向福里司陀问好,

    “晚上好,教主,我带来了一位无家可归的朋友,如果给他提供住处,说不定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神明给他的眷顾,因而入教呢。”

    福里司陀对老人,也就是教主这么说道。教主仔细的地端详着杜鲁德,那锋利的视线令杜鲁德很不舒服,仿佛下一秒老人就会用目光把他切开,从里到外一层一层地剥开,再仔仔细细地观察,看看这人配不配住在这里,能不能住在这里。再闭上眼,口中小声地念着模糊的句子,想要从神明那里获得启示,再而看看自己的思想和神明的相比,是多么的卑劣无耻,无义无德。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人缓缓抬起头,翁动着他龟裂的嘴唇,发出干旱的声音,

    “…我允许了…”,虽然带有对这年轻人的轻微不满,但老人还是留下了他,是因为神的启示吗?我也不知道。

    总之杜鲁德可以留在教会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生物本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没有预示,没有先兆,这位叫福里司陀的人就把他从黑暗的底层拉出,送入了安稳而将充满光明的未来,这一切都像是神迹,就像神明显灵,不是么?

    “我该得到这一切么?”,杜鲁德思考

    “我害死了我的母亲,又引导父亲走向死亡,而现在,我没有得到惩罚,反而要好好生活下去了?这是好的吗?这可以被允许吗?”

    福里司陀示意让杜鲁德坐在一角的圆桌旁,这里灯光昏暗,福里司陀坐在角落,阴影打在他的身上,遮盖了他微弱的光辉,此时的他反而看起来十分诡异而不详。

    “喝点水吧,总不能吃土吧。”,福里司陀将一杯水推向了杜鲁德,那水并不浑浊,但映射出了黑暗角落中藏匿的污垢,水面扭曲、变幻、最后平静,将它所保留的一切光辉全部杂糅,这样的感觉让杜鲁德很难受,但他还是喝下了这杯水,毕竟水是人类所必须的东西,是神创下,给人类最好的养料,万能的灵药。

    “你已经死了,我刚才在那杯水里加了点料”

    杜鲁德惊愕地抬起头,看向福里司陀,那男人的脸上净是影子,却有狞笑的感觉穿透那层黑暗的乌纱,深深刺进杜鲁德的灵魂,他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浑身无力,肾上腺素几乎耗尽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杜鲁德不明白,这一瞬间令他感到迷惑、感到窒息、感到震惊,他从未想过这么一位慈祥的福里司陀尽竟会把自己害死!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即将要死了,而他刚从上一次死亡之中逃出,但就在他还没为这逃离欢喜,为这新生欢呼之时,他就已经落入了笑面的陷阱,要坠入死亡的深渊。

    “当然,我是骗你的。”,福里司陀这么说道。

    “这就是你的懦弱和无知带来的恐惧,是不是?我想…只要你肯动动脑筋…”

    福里司陀本想多说一些教诲的话,但杜鲁德在得知自己被骗之后早已晕了过去。

    “唉……”

    杜鲁德在一张大床上醒来,他醒来后,先是摸了摸自己,又拍了拍床,继而才开始观察自己身处何处。“看来我还活着,还活着。而且,现在在一间客房里,昨晚还睡了安慰的一觉,真是少有的安稳睡眠啊…”

    想到这里,杜鲁德又捏了捏自己,生怕自己现在身处另世。无法完成自己的人生。

    “你醒了啊。”福里司陀的声音忽地出现在房间里,杜鲁德惊觉,四处审视,最后在床旁的椅子上发现了他,“你的睡相…真是艺术啊…”,福里司陀打趣道,然而这让杜鲁德更加惧怕了,“你看着我…睡觉?!”,“很意外吗?我只是怕你半夜醒来突然自杀罢了,不过看来你睡得挺不错的啊。”

    在这光明照入房屋,消除一切苦厄,驱散一切黑暗的正午,杜鲁德的命运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让我们步入正题吧,我问你,你现在感到恐惧吗?”

    杜鲁德以及几乎忘掉了,他是因为答应了福里司陀告诉他什么是恐惧,又为何恐惧,才被他救助,活到现在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恐惧是什么,它是深深烙印在人类底层逻辑之上的活动规律,亘古的岁月冲刷了人类对自身的认识,让他们感受世界,改变世界。而现在,人类感受不到自我,并且也无法改变自我了,所以当然也不会明白自身生存的逻辑,更不能透过恐惧的现象看到自我的本质。

    “那么我换种说法,告诉我何为自我,何为人类特有的自我。”

    自我?不,杜鲁德并不能,连同杜鲁德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自我的含义,尽管那个词语存在在那里,并且有着详细的释义,但它也仅仅是存在于那里,仅仅拥有着自己狭隘的释义,他不能解释,这使他十分不安,害怕下一刻就会被福里司陀赶出门外,沉默了良久,他想抬头看看福里司陀的脸色,但他看向福里司陀后,才发现自己无法看清他的脸,明明刚刚见面时就知道是这样,但在这十几小时里,他完全将这件事淡化在了记忆里,忽视了这件诡异事情的存在,和恐惧一样,是人类的生存本能。福里司陀没有脸,在杜鲁德意识到的时候,他自己已经站起,艰难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想要逃离福里司陀似的。

    可是福里司陀什么也没有干,只是叹息,并示意杜鲁德坐下。

    “……”

    杜鲁德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惧怕福里司陀。福里司陀缓缓张口:“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些什么东西才行,这是我的疏忽。”,紧接着,福里司陀抬起一根手指,口中默念了一句难以形容的咒语,便有一股能量从福里司陀指尖钻出,极速冲向了杜鲁德,正中他的脑门。杜鲁德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包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海啸一般的信息被压缩进了杜鲁德的大脑,又在大脑的神经中展开,几乎要将杜鲁德杀死,杜鲁德被迫接受了这些古老,不、应该说是过去、现在、未来的的所有信息,不管是他能理解的还是不能理解的,他的大脑也只能将它们吞下,就像代数中实在是无法得出代指的结果,索性将参数也算作答案的一部分一样。

    杜鲁德的身体停转了将近十秒钟,这对他已经是致命的了,身体为了活命,在意识恢复之前就先一步从信息手里夺回了控制。但身体的恢复不代表着杜鲁德能清醒过来,他的意识在五亿七千六百六十九万三千一百七十四年九月十五天八时三十二分二十四秒后才复苏,而这时,太阳系中已经不存在任何生物质,但人类到底去哪里了,那就是日后的事了。

    “你醒了啊。”某处传来了温和的声音,但听不出来到底是某处,好像那声音是直接联通着自己的意识的一样,杜鲁德还是什么的东西大概是抽起了身子,“真是壮观啊。”,杜鲁德看着太阳系中的一切,包括地球的碎渣和人类科技的残留物,包括自己,也包括福里司陀。

    “嗯,你花的时间有点久呢,比我预想的要长上一两亿年的,我差点都对你失望了呢。”,福里司陀这么说道,“那么,你现在知道怎么表达你的恐惧了吗?”,福里司陀好奇地问道。

    “你已经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了,又怎么指望我理解人类呢?”,杜鲁德看着自己笼罩着整个银河系的躯壳,毫无感情地说道。

    “也是,忘了这件事了,害我白白浪费这点时间等你了,还是再来一次吧。”

    说着,福里司陀又念了一句咒语。所有的一切,大到整个宇宙,小到宇宙中可以拥有的最微小的结构单位,都扭转了自己的规则,将时间飞速回溯,到了某一时刻又重新调整为原样,宇宙回到了五亿七千六百六十九万三千一百七十四年九月十五天八时三十二分二十四秒的状态。

    “我能怎么帮助你?”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杜鲁德抬头,模糊中看到,是一位颇有风度的男士,穿着黑色的大衣,带着同样深黑的软呢帽,将他的脸庞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