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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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真

    “那么,莫罗先生,再给我讲一遍您的故事吧?我越了解您的过往,就能为您提供越适合的疗程。这样您就能回归本来的生活了,您不这么期待着吗?来吧,再讲一遍吧。”

    那是一个……不、阴雨蒙蒙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去收某个人的债,是的,我是一个收债人,一个该死的、肮脏的可恨的、毫无良心的收债人。每次的工作都是讨债,从一位又一位穷人的手中夺过他们仅剩的财产,然后讨得属于我的财产,纵然我曾拥有恻隐之心,但若是我不干这种事,我也会成为那些被讨债之人的其中一员。

    那次的债务人是一个脏兮兮的老头,他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使得他的情感无法表达在颜面上,他住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木屋里,那个屋子的味道…该死…我真该忘了它,那简直就是地狱里传出来的,除了那泡发了的木头吐出的糜烂和发霉的气味和老人生活物品的臭味,空气中还弥漫了一种我无法描述,并且先前没有闻到过,现在也没有再次感受过的气息,那种可憎的感觉让我想快点结束工作回家。

    老头的性格跟他屋里的气味搭不上边,很慈祥,话语之中透露着他曾是一名文化人,但他慢悠悠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让我无法接受,并且那家伙讲了半天都没有提到债务的事,虽然我没有仔细听,但似乎是关于他家人和他的过去的事。

    当我问他现在能不能收债时,他似乎笑了,想要讨好我似的

    “莫罗先生啊……啊…我、我现在还没有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再过几天就好…行吗?莫罗先生”

    可怜的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也没有用那种文化人的口气说话了,平常我本应拒绝这种请求,让债务人拿出什么来抵押的,但我实在不想在那个地方待着了,于是匆匆答应了他,离开了那所该死的屋子。

    没有收到债,自然我也没有报酬,我只能去我常去的酒馆恶饮。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同事

    “哟,莫罗,最近怎么样啊?”,他这么问我

    “去你的吧,可别提了,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嘿嘿嘿,最近有些债户确实有些麻烦,前两天我负责的一个债户欠了很大一笔,死皮赖脸地不还,最后失踪了,似乎是死了,把债主气得像条看门狗!哈哈哈哈哈哈!”

    我对这个人的神经质不感兴趣,但在听到这些话之后还是感到害怕,万一我也遇到了那种死了也不还钱的人呢?妈的,那些放债的真是该死!我这么想,然后开始痛饮。

    之后在酒馆里的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但那个梦我记得很清,永远也忘不了。

    我在一片白的沙漠中之中起身,漆黑的苍穹像是要吞噬一切,没有半缕亮光撒入白沙,但我看的很清楚,仿佛那些白沙将深渊中的虚无光点吸收,然后照亮了这里,可是我从这些白沙之中却感受不到来自光的温暖,反而感受到了诡异的阴凉,那些白沙的质感并不像是沙子,但是沙子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形容,因为他们诡异的质感,我不敢再挖掘出更具体的描述,生怕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

    在这白茫茫的沙漠中,我无意义地漫步,正因为我明白这是梦,所以我才不打算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一抹颜色突然出现在我的眼中,我搞不清那到底是什么颜色,因为被白色所迷惑,所以那些颜色再怎么鲜艳,我也认不出来,我稍微抬头,看到了一把椅子。

    椅子上什么都没有,正当我产生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上面出现了一个人,我仔细端详他的面貌,意识到这是那个老人,但是他的面貌突然变得年轻,又不断变换,不断变换成别的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最后,在这迅速地变换中,面貌定格为了我的脸。

    “你为什么恨我?”椅子上的人这么问我

    “什么?”

    “你为什么恨我?”

    “你为————”

    “我”的头从顶部向下裂成两半,产生了令人绝望的变化,那两半头颅就像一张嘴一样一张一合,发出令地狱的恶鬼都为之恐惧的尖啸,

    “咿咿咿咿呀呀呀呀———”

    我醒来,在自己的床上坐起。

    是梦啊,真是…令人窒息,我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我这么想着,从床上爬下,洗漱穿衣准备继续工作。我走在街上,宿醉令我头痛欲裂,简直像是有人拿斧子把我的头给劈开了,为了显得正常一些,我紧攥着拳头忍耐着不适感。

    我来到了那个破旧的木屋,敲响了门,我并没有听见房子主人的声音,也没有听见任何家脚步声,但是门开了,我眼前站着的是那个孱弱的老人,这不合理,就像是他在门口一直等着我敲响房门一样。

    “那么,现在你有可以抵押贷款的东西了吗?”

    “不……现在…至少是现在,还没有。”

    “那么我想——你可以把房子给卖了,或者是去赌博,当然,那毕竟是违法的,被抓到了可得不偿失。”

    “不!不!绝对不能这样!”

    当时我认为他只是害怕赌博的危险,并没有在意前半句话,不过现在想来,似乎那间房子才是他惊叫的原因。

    他招呼我进屋详谈,我便跟着他进了那所恶臭的木屋,我心不在焉,想找点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并没有认真听老人的话,只是机械地回答并提出简陋的建议,我的注意力放你在了屋内的装潢,那是老式木屋的装饰风格,对得起这屋子的年龄,在观察的过程中,我看到房内有一把椅子令我十分熟悉,但是却一时无法想起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谈话结束,我走出那间房子,仿佛得到了解脱,甚至于思想都获得了久不见光的自由,在那一刹那,我想起了那椅子的模样,是的,正是我梦中的那把椅子,那令我十分恐惧,但当时我认为可能只是前一天看到过那把椅子,而它又十分巧合地出现在了梦里而已。

    当我回到家,总感到有凉气穿透自己的身体,这让我十分难受,我感觉我是病了,所以什么也没干,只是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那次我的睡梦也并不安宁,即使没有前一天那样做很清晰的梦,但总是睡不好,感到空气十分干燥,浑身燥热,难以入眠,我整夜都在发晕的恍惚之中在床上翻滚。而且我总感到我可以听到一些声音,那声音是我未曾听到过的,我也不了解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在迷糊睡梦中的我也并没有听清楚那些声音。

    在我起床后,感到浑身疼痛,口干舌燥,以至于喉咙就像发炎了一样,我拖着身体给自己灌下了一大壶水,虽然缓解了口渴,但疼痛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我太难受了,所以在家中躺了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这使我浑身发热,虚脱无力,我想我可能是染上了什么流行疾病,这病正贪婪地吮吸着我的生命,将我殷红的血液染成黑色,“该死的,一定是那个老头的房子里太脏了,让我染上这可恶的病!”我这么想,同时诅咒着那个老人,“真可恶!竟然给他宽限了这么长的时间,到时候要是再交不出钱我可就要收拾他了!”我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恨都施加在那老人的身上。

    就这样,我昏昏沉沉地熬过了病期,迎来了康复,虽然还没有恢复得和从前一样有力,但至少可以继续我的工作了。

    我在夜晚去找了那个老人,虽然我不能拿他怎么样,但至少我希望我可以吓吓他。我敲响了他家的门,等了很久却并了无回应,我尝试了几次之后仍是没有结果,我认为可能是里面没有人,所以我便自顾地撞开了门,打算拿点值钱的东西先垫付他的贷款。

    在进屋之后,我感觉那股可憎的阴湿味道更加厚重了,到了令人反胃的地步,甚至让人联想到某些的恐怖东西,我凭着微弱的亮光四处寻找,却只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木雕,确实,如果这个老人有值钱的东西也不会藏着,像他这种比较老实的债务人,总是会先把债还清,不管用什么方法。月光从狭小的窗户照入房屋,显得这空间诡异而神秘,寂静的有点吓人,不过月亮又马上藏回云层之中了。我注意到角落有向上的台阶,我顺着台阶而上,来到了二楼。二楼的空间然我感到狭窄,但这里有一种诡异的微风,并且带着不自然的温度,我的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我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月亮拨开云雾,洒下不详的光芒,诅咒着可憎的世界,月光照亮了整个二楼,伴着这异样柔和的光芒,有什么东西现露出来了。

    那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它,它像是一颗树,那猩红而干枯的枝干上有许多分支,那些分支蠕动着,发散出恶心的气味,并且滴落着某种粘液,交错的枝叶犹如它的翅膀,在这月光之下,它微微挥动着它那可怕的羽翼,在树顶之上,许多面孔交融在一起,扭曲,粘稠,蠕动,形成了一个微弱搏动的恶心圆球,就像树的心脏。它张开双翼,犹如一位被遗忘许久的古老而邪恶的神明一般饥渴地向我索要着血淋淋的祭品,那种绝望将我吞噬,仿佛我已被送入它的血肉之中。

    在视线接触到它的那一刻,我便意识到自己要快点跑,我咬紧了牙,狠攥着拳头,从楼梯滚下之后,头也不回地从门中穿过,从这偏僻的山路角落跑回了城镇,当我回头之时,尽管没有看到它的追逐,却仍然紧绷着精神,无法放松任何一刻。

    “这就是我的故事,医生”

    “好的,我了解到了,可是…你也知道的,警察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个东西,甚至——说真的,连你口中那个债务人和他的房子,都没有存在过,莫罗先生。”

    “不……不!这不可能!不会这样的!现在它还在这!在盯着我!时刻准备将我拉入那些面孔之中!!把我拉进地狱里面!!!”

    “请放轻松,莫罗先生,至少这里还有我,不是吗?你看啊,我没有看到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罢了,莫罗先生,你需要一场好好的休息,那一场大病让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这一切或许都是你产生的幻觉呀!”

    “不……你不会知道的……”

    “唉……”

    医生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治疗间,向其他工作人员进行了对莫罗先生的要求,便走开了,只留下莫罗一个人在那房间里待着发抖。

    不久之后,莫罗的精神逐渐不受控制,最终他成为了一个疯子,被进行了安乐死处决,不过直到他被火化,也没人注意到他衣服里装着的一个刻着马的木雕,这个木雕也和莫罗一起,被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