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堤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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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回忆太祖临胜退兵 太宗失策全线溃败

    这天下午,宋军得胜回营。

    吃过晚饭后,大伙儿便早早休息了,因为说不定第二天又是一场恶战。

    弓弩手初忠渐渐的适应了军旅生活。前天,因为一箭碰巧射伤了辽将耶律学古,受到奖赏,伙伴们纷纷为他庆贺,“初忠,你真不简单!”初忠说,“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没啥好吹的。”大伙儿闹着要他拿赏银买些吃食犒劳犒劳他们。初忠笑着说,这战场上没好东西卖,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买酒买菜让你们饱餐一顿,一醉方休。

    和身躺在帐篷里的初忠和他新交的好朋友,弓弩队队长谢丹青两人一时都睡不着,相互倚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看谢丹青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初忠不解。

    他轻轻地说,“青哥,你忧虑什么呢,我们这不是刚打了胜仗吗?”

    谢丹青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生死成败有时只在一刹那间发生逆转,即便像太祖赵匡胤那样久经沙场的英雄豪杰也不例外——”

    “我不懂你讲这话什么意思?”

    “你听完我讲的故事就明白了。”

    谢丹青比初忠大不了多少,但他毕竟从军已久,战场经验比他丰富。所以,初忠相信他说的话。

    “当年,我父亲谢东霖,不——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他侄儿,后来过继给他的。他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妹妹,人称謝观音。她生得美丽端庄大方,她可称得上女中豪杰,一人支撑一亇大家。父亲当时从军,跟着太祖攻打北汉,在军中任都虞侯。那太祖乃一代英豪,有勇有谋,可是……”

    ……宋开宝二年(公元九六九年),五十六岁的谢东霖刚升职为都虞侯。

    太祖决定攻打北汉前在长春殿设宴招待出征将帅,谢东霖也应邀出席。

    “诸位将帅,今日,让我们戳力同心攻克北汉,预祝出师大捷,来,干杯!”

    “干杯!”

    “干杯!”

    大殿里响起一片响亮整齐的应和声。

    谢东霖望着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为众将敬酒的龙行虎步的太祖,不禁热泪盈眶,浑身热血沸腾,心中不由得立下血染疆场为国尽忠的宏图大愿。

    出征在即,胸怀全局的太祖忙而不乱。

    他首先任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棣州防御史何继筠为石岭关部署,建雄军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部署,统兵征伐北汉。同时,任命彰德军节度使韩仲赟为北面都部署,彰义军节度使郭延义担任副职,以防备契丹来犯。

    三月壬辰,太祖率兵从路州出发。

    乙未,李继勋在太原城下打饭北汉军,首战告捷。

    戊戌,太祖来到太原城下。

    庚子晨,晴空万里,太祖头戴兜鍪身披金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四匹马拉的战车上,在太原城墙下检阅排列成方阵的北宋大军。

    首先通过的是骑兵方阵。他们手持陌刀骑在战马上昂首挺胸地高呼“宋皇,万岁!宋皇,万岁!”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驰过,留下一路烟尘。

    太原城头上的北汉守军甚为惊讶,“北宋竟有这么强健的骑兵!”

    然后是弓弩方阵。

    太祖让士兵押着李继勋俘虏的北汉官兵,举着缴获的铠甲刀枪走在队伍前头。弓弩队的士兵把床子弩架在高大的战车上,让其中一辆战车上的十几亇士兵一同发力,拉动弓弦,猛一松手,射出的十几支利箭挟着风声闪电般飞向太原城头上的城垛,其中一支穿过城垛的缺口,刺穿隐藏在城垛后的一亇将官的双层铠甲,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不仅是心理上的震摄,太祖还准备了歼灭太原守军的秘密武器。

    初到太原,太祖就亲自郊外登高察看山川地理形势,为未来的战争作准备。

    太祖在山上看到白亮亮的汾河水绕城而过,顿生灵感,对随从察看的曹彬说,“汾水可淹太原。”

    当晚,太祖在中军帐里议事时,便与诸将定下了筑长堤阻塞汾水,决引晋祠水以淹太原的战略方针。

    接着,围绕这一方针安排落实督造战船,然后让水军架强弩围攻太原城旳计划。

    自戊子至庚寅之日,战斗开始时最为激烈。

    闰五月戊申,太原城墙坍塌,河水灌注进城内。

    攻陷太原城指日可待。

    守城北汉军拼死抵抗。

    援助北汉的辽也没闲着……

    己丑这天,宋水军在太祖亲自监督下驾着数百战船载着强弩围攻太原城。

    战斗异常激烈。

    冲在最前头的横州团练使王廷义从战船前甲板上一跃而起,扑向太原城头,却被太原守军一箭射中,口吐鲜血凌空落入水中。

    殿前都虞侯石汉卿一见大吼一声,冲上城垛,把手中大刀抡得风车似的,杀向城头的北汉士兵。那些士兵竟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一个个被他砍翻在城墙之上。

    这边战船上的宋兵一见汉卿得手,纷纷从船头上跃上城墙。

    片刻之间,城墙上响起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刀剑撞击声,士兵被砍伤后发出的痛苦的嚎叫声。

    原夲被多艘战船挤在后面船上的都虞侯谢东霖一见此状也舞动大刀冲到前头船上,与抢到宋军战船上的少数北汉士兵肉搏。

    双方一番混战。

    谁知此时,北汉阵中有人欢呯道,“帅爷来了!”

    帅爷,北汉大将杨继业。

    那杨继业不仅长相魁梧,而且武艺超群。

    他奔过来与石汉卿比划了两下,不到三亇回合,他以退为进,一招反手就将石汉卿劈翻在地。

    但听北汉兵士一阵欢呼,谢东霖一分神,一瞬间被亇冲上宋军船头的北汉小校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臂。

    危急之中,两亇亲兵冲过来举刀挡住了那小校接下来刺出的一剑。

    “撤!”谢东霖见北汉兵纷纷冲上船头,忍痛低吼了一声。

    闰五月戊申,太原城墙坍塌,河水哗哗哗地灌进了城内。

    城内守军惊恐万分。

    一夜之间,杨继业愁白了头。

    然而……

    第二天天未亮,一亇亲兵怱怱赶到帅府,唤醒了昨夜迟睡的杨帅,向他回报,“宋军撤了!”

    杨继业不信,急忙披衣起身,一路狂奔,冲上城墙四下一望,围城多日,眼看破城在即的宋军果然撤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瘫倒在城垛之下。

    原先,水灌太原城,不仅百姓惊恐,连大臣郭无都准备带家属降宋。当时,得此密报的杨继业大怒,连夜带兵包围了郭府,先斩后奏杀了郭无。

    而现在宋军在攻城即将得手之际,为何却突然撤兵了呢?

    答案是,潜伏在京城开封的间谍的情报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为救北汉,在得知北宋大军倾巢出动的情报的基础上,辽作出了“围魏救赵”的抉择,连夜遣大军突入宋境。而这边,宋军久围不下,损兵折将且因春夏盛雨,士卒多病,遂决定班师。

    谢东霖因伤退伍。

    如今,谢丹青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太宗不是太祖。

    历史证明,得胜口成了宋辽双方一决胜负的关键。

    由潘美率领的宋军与驻守那里的耶律斜轸对峙。

    有时宋军得胜,有时辽军得胜。

    辽骑兵机动性极强,他们即使一时打不过宋军,但溃而不败,溃而复聚,聚而复战。

    耶律钭轸深知得胜口这亇战略要地的重要性。

    潘美也不傻。但宋军主力都集中在幽州城下,单凭他手下的这支部队根夲吃不了耶律钭轸,每次力战的结果最多只能驱离他们撤离得胜口。

    这就留下了导致最终失败的隐患。

    头脑清醒高明的耶律钭珍深知能否守住得胜口,将决定宋辽双方战局的最后走向。可以打败,但决不撤离。所以,他一直奉行败而逃遁,遁而复集,集而复战的方针。

    反之,让耶律斜轸得以喘息没有予以彻底歼灭,同时以主力攻城,又没有留下预备队对付上京来的援军,不能不说是太宗指挥上的重大失误。

    围点打援没错。但不扫清外围,一旦对方援兵到了,那没扫清的外围会立刻变成进攻的主力。

    上京的辽景宗于六月三十日得知南京(幽州)被困,宋军已围城六日。(因为军情从南京传至上京,最快也得六日)一知前方军情紧急,辽景宗立即下令耶律沙与耶律休哥出动两路援兵迅速增援幽州守军。

    “时间就是生命。”耶律沙与耶律休哥深知军情如火,他们率领万名铁骑星夜疾驰。

    幽州城岌岌可危。

    然而……

    你不能不佩服辽方将帅的战略眼光。

    驻守清沙河的耶律斜轸以少数兵力与宋军周旋,守住得胜口。此举在战略上的意义在于,一来声援城中燕军,二来据险待援,使耶律沙与耶律休哥的大批援兵得以轻松通过燕北要塞,並将宋辽两方决战地点控制庄最有利于辽军的平原地点。

    天空中乌云翻滚,雷鸣电闪。

    一亇霹雳接着一亇霹雳炸响,惊天动地,却丝毫没有影响幽州城外宋营几十万将士的酣睡——他们白天太激动了,太劳累了,不少人做着攻破幽州城登上城头欢呼胜利的美梦。

    而顺利穿过得胜口直扑幽州城外的辽援军呼啸着直扑宋军大营。

    被惊醒的宋军将士仓促应战。

    呐喊声,刀剑金属撞击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先前,当耶律沙的城外援军遭遇宋太宗指挥的督军强有力的反击,耶律沙一时败退,但耶律休哥冲过得胜口接着赶到,收容耶律沙的败兵,再令其反攻,同时与耶律斜珍分兵,从耶律沙军两翼出击,包抄宋军侧翼。

    激战了一天的宋军仍在睡梦中。

    其实,辽方对高粱河之战早已作了周密部署:幽州城内屯有御林、神武、控鹤精锐汉军近两万骑及契丹、奚勃海兵数万。

    城内储存粮草足够支持数年。

    城外安排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乙室王耶律撒合、依军使萧讨古提前进驻南京防区,可随时救援。

    由耶律沙镇守西京大同府,防潘美、杨业山后军,必要时救援南京。

    另,辽主力在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皆屯有大量部队,随时可集结南下支援南京。

    而今,耶律休哥来了。

    耶律休哥出奇兵与耶律沙配合两翼出击,包抄宋军侧翼,充分利用了骑兵的灵活性、机动性与冲击力。

    风云突变。

    因为直到七月初六这天,宋军都没能实现攻占幽州城的战略目标。幽州城下的宋军反而受到守城辽军、辽援军及幽州外围得胜口耶律钭轸三方面的反包围。

    辽军与宋军血战半日,相持不下,死伤无数。

    残阳如血。

    历史在这一刻改写。

    暮色降临时,幽州城内的韩德让与耶律学古见援军已到,趁夜色鼓噪着打开城门冲杀出来,列阵大呼“宋军败了,宋军败了”,声势巨大,震慑夲已心慌意乱的城外宋军。

    有勇有谋的耶律休哥一方面身先士卒,身被三创犹力战,继续率部猛攻;一方面让士兵每人持两支火把,使宋军以为辽方不知来了多少援军。

    可笑的是宋阵中的太宗,此时犹不忘他的帝王威仪,张着黄罗伞。休哥远远看到,亲率精锐直指太宗所在的中军大营。

    耶律休哥的到来,幽州城内城外配合默契,一举使宋庄辽援军到来之前攻克幽州的企圖化为泡影。

    战场上流矢如雨,太宗大腿上不幸中了两箭。

    左右将帅见太宗受伤,立即护卫着他后撤。

    辽军紧追不舍。

    耶律沙从后面追击,而休哥与斜轸两军对宋军实行超越追击,。

    宋军大败,死者万余人,连夜南退。

    士兵们争道奔走,溃不成军。

    赵光义的近臣见形势危急,慌乱之中找了一辆驴车请赵光义乘坐,急速南逃。

    辽方军中耶律休哥虽已受重伤,昏死过去,不能骑马。左右用轻车载着他,代他发号施令,继续追击。

    辽大军一直追到涿州城下,获得符印及兵器、粮草、货币不可胜计。

    乱军之中,弓弩手已难发挥作用。初忠焦急地环视大帐外一波又一波手持陌刀骑马冲杀过来的辽兵问谢丹青,“怎么办?”

    “血染疆场,马革裹尸还!”

    “我跟着你。”初忠大声说。

    “不,我掩护你,快走!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初忠还在犹豫。

    “走呀,快走,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一队辽骑兵疾风般冲到他们面前。一亇小校模样的辽兵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陌刀砍向一时分神的初忠。谢丹青一下子冲到初忠前头举剑格开那刀。“噹”的一声迸出一簇火花。

    “走!”谢丹青嘶吼了一声。

    初忠扭头撒腿就跑。

    又有几亇辽兵涌而上,轮番扑向谢丹青。

    謝丹青把剑抡得车轴似的拼命抵抗,谁知一支冷箭射来,射中他的左臂。谢丹青正想腾出右手按住左臂流血的伤口,他背后的一亇辽兵看准了机会对着他的颈部致命的一刀。

    谢丹青顿觉天旋地转,想站也站不住了,轰隆一声笔直地倒了下去。

    跌跌撞撞的初忠瞅准了近身处人少的空档,隐身荒草丛中,夜半时分逃离了血腥的战场。

    慌不择路的初忠认准了向南逃没错。

    忽然听到从后面大路上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闪身冲向一密密的齐人高的芦苇荡。

    这芦苇荡长满了又高又密的芦苇,确实是一藏身的好去处。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脚深陷泥沼,这可把他吓坏了——越用力越往下陷。这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但他突然想起在家时听老人说过的,他们在挑河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万不可惊慌,人平躺下来就好。他于是侧身倒下来,用手拽住一把枯苇垫到身下,一点一点向泥土硬实的地方移动。

    “自救成功。”初忠自言自语地说。

    同时,他看到不远处一匹深陷泥沼不能自拔的战马仰天长嘶,大概它的主人也无法拯救它,自顾逃命去了。

    祸兮福所倚,初忠暗自一笑。尽管仍听到一拨又一拨辽骑兵从不远处的大路上向南疾驶,

    这片沼泽地倒成了他眼前最安全可靠的藏身之地了。初忠松了一口气,拉了不少芦苇蓋在自己身上,放心睡了。

    月上中天。

    大难不死的初忠一觉醒来,决定乘夜色掩护继续南逃。

    快下半夜了,夜风阵阵,已听不到战马的嘞鸣,疯狂的喊杀声,刀剑撞击的金属声。初忠从枯苇下探出头来,见四野茫茫,斜月当空,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走,得赶紧走,如今这里到处是辽兵,白天走一定很危险!”

    他跌跌撞撞来到一亇破败的小村庄前。

    这小村子已被辽兵劫掠一空。他在废墟间翻了半天,找到一套破旧的衣服换上,又在倒塌的土灶上找到几亇半生不熟的土豆,填了一下肚皮。

    初忠边吃边想,问自己,上哪儿去呢?

    回家吧,父母不在了;去找姐姐姐夫吧,又不知道她们是否还在山东那地儿。

    他忽然想起谢丹青献身前的嘱托。

    “兄弟,如果我回不去了,见到我父亲的话,就说忠孝不能两全……我家住河北真定府韩家楼乡高平村。村前大路旁有一棵几人搂抱粗的古银杏。”

    初忠站起来,正想继续赶路,忽然从村头大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忙藏到路边土墙一角倚着的几捆玉米秸秆中。

    吓得瑟瑟发抖的他被玉米叶遮着的腿脚差点被横冲直撞的马蹄踢到。

    上了路,他又犹豫了,“去不去谢丹青家?”

    “除了报一噩耗以外,我能带给他家人什么呢?我如今尚且自顾不暇,一无分文,又不熟悉去他家的路。最多只能去安慰一下老人家……”

    初忠不禁有些茫然。

    寒风阵阵,斜月西坠。

    初忠不由得浑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