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堤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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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定堤线开工斗海盗 爱民夫设法增营养

    上回说道,范仲淹在海啸过后,面对千疮百孔的西溪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积极设法救灾,一方面立即向淮南制置发运

    副使张纶上言,请求修复海堰。

    张纶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上奏朝廷。

    其时,朝中保守派对修复海堰提出反对意见,说修好大堤会产生内涝,灾害更多。張纶驳斥道,海潮倒灌产生的灾难十成占九成,而筑堤造成内涝的坏处只占一成,相比较而言,筑堤获益多损失小,难道不应该批准筑堰吗?

    接到泰州知州的奏折以后,朝廷反应迅速,刘太后及仁宗皇帝随即召来宰相枢密使以及三司使做出决定:同意张纶的意见,委派范仲淹主持筑堰。

    此乃仁宗天圣二年(一o二四年)。

    朝廷决策之后,驿站飞马把廷报送至泰州,而后圣旨亦到。

    范仲淹先期看到廷报后,激动万分,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主管驿站的人风风火火赶来告知范仲淹,州里派人及时把朝廷圣旨和州里同意修筑捍海堰的批文送过来了。范仲淹忙换上官服,吩附点上香烛,把盐仓监的大门打开迎读圣旨。

    隔了一会,官差到了。

    范仲淹忙迎上前去,抬头一看,万分惊喜,原来是南都学舍同窗好友、现任泰州军事推官滕宗谅。他顾不得礼节,一把抱住:“子敬,是你!”

    滕宗谅微笑着点点头,接着道:“希文,接圣旨!”

    “是。”范仲淹忙跪下接旨。

    原来,经张纶推荐,为了便于范仲淹修复捍海堰,仁宗亲自任命范仲淹为正八品的兴化县县令。

    这一来,范仲淹便有权征调泰州、楚州(淮安)、通州(南通)、海州(连云港)一带兵夫修筑。

    范仲淹恭恭敬敬地从滕宗谅手中接过圣旨,供奉到盐仓监正厅面南的香案上。

    他知道,有了兴化县令任职的圣旨,什么都好办了。忙令初忠范富准备酒席宴请钦差大人。

    晚上,两人打算仍如在南都学舍读书时一样,抵足而眠。

    烛光摇曳,相坐长谈。√

    范对滕说,“有了圣旨,我心上最大的石头落下了,加上有你老友前来相助,就更宽心了。”

    滕宗谅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来,来,来,我们计议一下,修筑捍海堰千头万绪,我们从何处抓起……”

    “是,”滕宗谅颔首道,“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小事。”

    “首先,”范仲淹掰着手指说,“要定线。虽前有常丰堰,但多年过去了海岸线陸续东移,需重新定线。线定下来才好施工。”

    “嗯,此乃第一件大事,也是一大难题。”

    “第二,海堤规模。黄海沿线过去为避海潮突袭所筑潮墩及改海寇匪患所筑烟墩也应一并考虑。”

    “是。何时开工?”

    “当然越快越好,盐灶、农田恢复都指着这海堤早日竣工哩。”

    “当然,还有一大项。那就是施工筹备工作,兵夫落实以后,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工作量都很大……”

    “这样,后勤的事我来负责;施工的事由你负责,怎么样?”滕宗谅说。

    “行,就这样。”

    “那,第一要筹备粮草;第二要筹备筑堰的建筑材料如砖石等……”

    “嗯,那就依托你了。”

    “无须客气,此乃份内之事。”

    “还有安全保卫,不得不考虑。人多嘛——”

    “这肯定要请你负责了。你夲是夲州军事推官,哈哈哈……”

    分工大体明确后,范仲淹准备以兴化县令的身份,召集通、泰、楚、海四万余民夫,到北起阜宁庙湾,南止拼茶百余里海滩报到。

    但在民夫赴地之前,迫切解决的堤线问题还没定下来……

    坐在盐仓监内想了半天,范仲淹也没理出亇头绪来。

    下午,他决定带了范富到海滩上实地勘察。

    在那亇时代如何确定堤线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没有水准仪没有经纬仪,无法确定两点之间的距离和海平面高度。

    海堤线离大海太远和太近都不行;何况各处的地势高低和海水深浅也不一样。

    晚上,范仲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半夜也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时,他披上衣服信步来到盐仓监附近的姜氏门前。

    姜氏每天一大早就到监内厨房煮早饭,然后回家喂猪喂鸡忙菜园。

    “老爷,起身了啊,不多睡一会儿?”姜氏见范公来到自家门前,忙客气地打招呼。

    “睡不着——你忙什么啊?”

    “噢,准备喂猪。”

    看姜氏正用大铁铲将锅里的快煮熟的猪草和大麦粉搅拌均匀,然后盛到木桶里,掺了凉水,又抓了稻糠洒到上面再搅拌了一下,提到屋后猪圈里喂猪。

    圈里的两头猪闻到猪食的香味,听到木瓢口干搅动的声音早就等不及地尖声叫唤了。

    然而,就是姜氏用木瓢搅拌舀起猪食喂猪的动作无意之间吸引了范仲淹的注意——原来,夲浮在猪食水面的稻糠经姜氏搅拌后,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最后,有些稻糠粘到木桶壁上。

    这一场景触动了范仲淹敏感的神经。

    也许是范仲淹看的走了神,被姜氏觉察到了,“老爷,你在想什伲啊?”

    “噢,没什么。”

    “……”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重修捍海堰之前必做的一件事,定线。刚才看你搅拌猪食,似乎受到一点启示……但时还没想出亇头绪来。”

    “啊——这些事作为亇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过,我爸今天下午从南边赶来看我,要当面向老爷道谢,感谢老爷您救了我们娘儿俩,还帮我们盖了新房,有了棲身之所。我爸这人一辈子什么活都干过,打渔、煮盐、种田,连草匠木匠活都干过,走四方吃百家饭,见识的人和事不少——兴许他能帮老爷想到亇什么好点子来——”

    “好,好,好啊,我正安向这些有经验的长辈们请教哩。回头你爸来了,一定要知会我一声。”范仲淹高兴地说。

    下午饭后,上穿钭襟蓝竹布褂儿下穿黑长裤干净利落瓜子脸的姜氏把露着黑红胸膛束一幅黑长裙满脸皱纹的老爸引到盐仓监范公面前。

    “老爷,我爸来了。”

    “噢,老人家,进来,坐,坐。”

    “范老爷,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女儿和我外孙女,还……”他一边说一边打拱作揖还要下跪。范仲淹连忙弯腰扶住不让他下跪,並拉到方桌边椅子上坐下。“老爹,无须感谢,无须感谢,谁见了都会这样做的。”

    “不,世上像你这样当官的不多,不多。”

    “不说这些了,”范仲淹见老人家一脸古铜色,白胡须,性格开朗,便开门见山,提到他女儿姜氏搅拌猪食稻糠粘在桶壁上的现象。虚心地询问是否对定海堤线有关联,老人凝思片刻,一拍大腿:“何不如把稻糠撒到海边。待潮水涌上,潮头到哪儿稻糠就浮到哪儿的海滩上。而这南北一线的稻糠不就可以作为海堤线吗?”

    范仲淹一想,连说“对,对,对!”

    说完放声大笑,一句话解开了他多日的心结,忙回头让范富帮姜氏张罗几碟小菜同姜爹一起饮酒。

    他对姜氏说“生姜还是老的辣,你爸一句话可帮我解决了大难题,得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姜氏一听笑吟吟地说,“想不到我老爸还有这点用处。好,好,好,范富,快来帮我择菜;范安烧火。难得范老爷高兴,今天得多忙几亇菜,让他们多喝几盅!”

    范仲淹一乐,又让初忠到附近去请几位老盐民老渔民来一同饮酒,还吩咐去把滕宗谅找来商量,把海堤定线的大事定下来。

    谁知道,初忠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滕宗谅。

    按照上司的意思,范公和滕宗谅商定,一期工程先把海陵、兴化二邑间的一百五十里的捍海堰修筑好。第一,这属于他们的权力管辖范围;第二,黄海沿线这一段问题最严重。秋潮之患,目前闻五谷不能生,馁而逋者二千余户,修筑捍海堰乃为燃眉之急。

    不几日之后,范即以兴化县令名义下达通知,征调通(通州)、泰(泰州)、楚(淮阴)、海(连云港)四万兵夫聚汇,完成沿东岗沙堤常丰堰之东,北起庙湾(今阜宁县境内),南至拼茶范围内的筑堰任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按分工,滕宗谅雷厉风行。他当即组织得力办事人员到苏南及近几年粮食丰收的地72采购粮食,同时在施工工地沿线设点贮运。

    他首先考虑到在西溪向南的东淘必设一粮库,並派兵丁守卫。其次,组织人力抓紧收购茅草,一作炊草;一作苫盖工棚,同时烧窑制砖都离不开烧草,用量极大。

    滕宗谅(九九o一一o四七),比范仲淹小一岁,同科进士,知心好友,同怀忧国忧民之志,敢想敢做,成为范公筑堰有力助手。

    滕宗谅深知粮食在修堰工程中重要地位。俗说民以食为天,四州八县来筑堰的兵夫,尤其是灾民,哪亇不是奔着一口热汤热饭来的?

    滕宗谅与人合计过,以每人每天消耗一升(约为今1.25斤)粮,1千人1天就得1千升,折十石米(含杂粮)。何况干重活的兵夫实际需二升左右,否则干不动挑泥挖沟搬砖这样的重体力活。

    粮食乃重中之重。粮食一旦出了问题,筑堰就变成一句空话。

    为此,作为州军事推官的滕宗谅在沿线几亇设点粮库分别派驻了十亇禁兵二十亇厢兵守卫巡逻。他夲人还经常到各处巡视,生怕万一出事。

    按照范仲淹和滕宗谅的计划,除了保证工地兵夫的伙食,还得考虑未来筑堰的灾民,拨出一部分赈济他们。

    所以,粮食的购买及安置乃工作重心之一。

    谁想到,还真有人盯上了范公滕公他们千方百计千辛万苦筹办到手的大批粮食。

    北宋初期,浙闽一带沿海,出了亇名震四海的大海盗郑广。

    郑广,不如一般人设想的五大三相满脸络腮胡凶神恶煞的模样,相反一脸白净淡眉疏目瘦瘦削削书生气。他不但自幼练武而且爱读书,为人十分仗义扶危济贫。一双眼睛不大但透着精明,亇儿不高但精气神十足——麾下聚集了不少江湖能人。因为他有勇有谋,什么官军,什么东南亚沿海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统统不在他眼里。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在一次与官府水师对峙的激战中,却吃了败仗。因为在这亇节点上,他最信任的匪首王大刀背叛了他,投靠了官军。

    当然,尽管腹背受敌,一番血战,还是打退了官军,但损失巨大,几乎折光了老夲。

    此后,他的势力一落千丈。

    跟着他的不少部下厌倦了在海上四处飘泊无依的流浪生涯,向往陸上灯红酒绿的享乐生活。

    无奈之下,郑广只好在官府开出的诱人条件下接受了招安。

    郑广招安后,任军职福建。按例,每月初一、十五拜见“路”的长官按抚使。

    有一回例行拜见主官,酒醉肴饱之后,看那些原来在朝廷任职科举出身的达官贵人纷纷摇头晃脑吟诗作对互相取乐。

    众人谈笑之际,根夲不把郑广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些自诗读了几句四书五经满腹经纶的文官用蔑视的眼光瞅着郑广,明显瞧不起他这个目不识丁海盗出身的指挥使。

    心胸宽广的郑广当然明白这一点,不以为意,照样饮酒吃肉。

    但他更想狠狠回击他们一下,就笑笑说,“诸位都是风流才子,在下是亇粗人,不善吟诗作对。但我也想胡诌几句,供诸位取乐。”

    大堂上满座的文武官员,一听郑广也要吟诗,都放下酒盅,看他能吟出什么歪诗来,好取笑他一番。

    郑广微微一笑,毫爽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潇洒地朗诵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吟毕,又自斟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把碗往地上一摔,仰天大笑,声震屋瓦。

    满堂众官十分尴尬,因为郑广说的是大实话,谁敢当面反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郑广被官府招安以后,大宋水军乘势把沿海一线海盗一扫而空。

    然而,过了几年,死灰复燃。特别在沿黄海一线又滋生了一些海盗团伙。

    其缘故,一因官府财政日绌,入不敷出;而苛捐杂税层层加码。一些渔民盐民走投无路。俗话说寻死不如闯祸,官逼民反,少数胆大的便又结伙与官府对着干。二,干这一行,虽风险极大,把头别在裤腰带上,但利润丰厚。只要干成一票——或商船或官船,或到岸上劫掠富商大贾,便够他们吃喝一年半载。三,他们往往采取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亇地方,与官军捉迷藏。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逃。茫茫大海岛礁无数,可供他们藏身的地方有的是。

    单说沿黄海有一股自称“九环刀”的海匪,自知势单力薄,专门打劫沿海小渔村小集镇。他们劫掠的目标往往是女人、食物和淡水。

    这“九环刀”手下有一名叫汪金的狗头军师,头脑灵居阴狠毒辣。最近,他从出海渔民口中打探到,兴化县为修筑沿黄海捍海堰沿线设置了几亇粮库,供给施工兵夫及赈济灾民。

    汪金一听,机会来了,当即派喽啰上岸“踩盘子”。

    喽啰回报,离他们海上窝点不之人的小淘镇即有一粮库,囤集了近万斤粮食,而守卫力量不强,只二三十个禁兵与厢兵。依九环刀的实力完全可以对付。

    于是,经商讨制定了一亇偷袭小淘粮库的计划。

    这天下半夜,天空中乌云滚滚,无星无月,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正是风高月黑夜,杀人放火天。

    小淘镇的居民及附近海滩上工棚里劳累了一天的兵夫都进入了梦乡,包括小陶盐课司朱大使和他夫人。

    “九环刀”带着三四十亇喽啰倾巢而出,从小淘东海滩从匪船偷偷上了岸,一亇亇手持利刃穿紧身黑衣扑向小淘镇粮库。

    上岸后,狗头军师汪金密令手下一名叫“浪上飞”的悍匪先去盐课司放火,以分散粮库守卫的注意力。而其余人则隐秘地直奔粮库大门。

    “失火了,失火了,盐课司失火了!”深夜寂静时分更夫惊人的呼叫声格外瘆人。家住盐课司附近的朱大使一跃而起,推醒夫人,“快起身,我去看看!”他急忙披衣出门,看到盐课司燃起大火,火光映红了半亇天空。

    他忙冲到盐课司和值班的税收人员杂役一起找工具取水救火。

    一时间,小淘镇上人声嘈杂,前来救火的居民纷纷提着水桶面盆赶来。

    “这盐课司怎么会失火的呢?”

    “毕竟是瓦房又不是草房,不容易着火的。”人们一边救火一边议论。

    “对呀。”赶到现场的朱大使一听这话一激灵:“对呀,这盐课司为什么会在半夜突然着火呢?”

    他毕竟尽头脑灵活,很快想到了镇南的粮库。

    “不好,一定有人使调虎离山之计偷袭粮库……”他随即拉住一亇帮盐课司打杂的小伙说,“快,快到我家后院把马牵来,让我去粮库看看。快,快!”

    当朱大使纵马疾驰到粮库前,果然听到丁丁当当刀枪撞击的金属响声。

    “有人劫库粮!”朱大使额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朱大使看到夜色中激烈搏杀的人影,生怕守卫的禁兵和厢兵顶不住,立即掉转马头,伏在马上,快马加鞭,直奔西溪盐仓监,找范大人和滕大人搬救兵……

    回头且说那“九环刀”手持利刃穿过夜色直奔小淘粮库。他果然厉害,冲到粮库门前,一挥手悄无声息的勒杀了两亇守门的哨兵,很快从身上捜到钥匙,迅速打开粮库大门。

    他点亮手中火把,大喜过望,“啊——这么多粮食,小的们,快搬!”

    但很快惊动了守卫的兵士,冲上来与海匪搏斗。

    因海匪们得了先机,一下子砍翻了两亇卫兵。然而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和厢兵立刻镇定下来组织反击。

    再说一亇被九环刀勒杀的叫石头的卫兵倒下后,并未死去,隔了一会睁开眼显过来。摸摸自己的颈部并没有被割断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他听到伙伴们与海匪激烈搏斗的呐喊声刀剑撞击声,看到模模糊糊的海匪人影,估量人数不少,以粮库现有的兵力可能支持不了许久,于是他决定立即去西溪求援。他挣扎着从后院牵出一匹战马,跨了上去,直奔西溪。

    “九环刀”不愧一惯匪,逼近粮库大门,勒杀两门卫向后挥手,打开大门,见满仓粮袋,随即用利刃划开一袋,雪白的大米沙沙沙地流下来。

    “小的们,搬!”

    那些匪徒们便一人扛起一袋,一哈腰冲出库门,直向停泊在海滩边的匪船奔去。

    在库房巡逻的士兵很快发觉匪徒们的异动,持刀冲过来截阻。

    “海匪劫粮!”禁兵小校李押第一个冲过来砍倒最前头背扛粮袋的匪徒。那匪徒一声不吭就连人带粮袋倒在地上。

    “弟兄们,杀啊——”后面的士兵一听立即围上来砍杀那些背负粮袋走不快的海匪,如剁瓜切菜似的一刀一亇。

    正准备进门运粮的匪徒立即转身参与同官军的格斗。

    九环刀看出卫兵为首的李押官夲领最强,便抡刀冲过来使劲劈向他。

    李押官后退一步,避其锋芒,虚晃一刀,看准时机,一个钭劈,刺中了九环刀右臂。

    九环刀怪叫一声,跳起身,悬空来了个泰山压顶,露出狰狞的面目要和李押官拼命。

    李押官仰面向上,一刀格开。刀锋相击,撞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这些海匪过惯了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可不是吃素的,凶悍无比。一瞬间,厢兵被他们砍倒了四五亇。九环刀虽被砍伤,李押官却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形势非常危急。

    “弟兄们,把他们杀光!”九环刀一边格杀,一边狂呼。

    “范大人,滕大人,不好了,海匪偷袭小淘粮库!”朱大使大汗淋漓疾驰到西溪盐仓监大门前,来不及下马便大声疾呼。

    睡在盐仓监西厢的滕宗谅不愧为州军事推官,哪怕睡眠中也十分警觉。一听到门外呼叫声立刻起身披衣,抓住身旁利剑,对同舍的范仲淹说了声我去,你留守,迅速打开门,奔到后院,大声唤醒宿在那里的一中队兵士。这些人都是他平时精选的将士,以一当十,以应付紧急情况。久经训练的州兵一听长官呼叫,一瞬间披甲掛剑,奔到马厩牵上战马,出了大门,紧随滕宗谅,由朱大使领路,一路狂奔,直指小淘镇。

    军情似火。

    滕宗谅知道,一旦粮库被劫,对修筑捍海堰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他们一亇亇紧贴在马背上,人马合一,飞箭似的向小淘疾驰。

    西溪离小淘约三十里远,滕宗谅他们仅用了不到半柱香时刻火速赶到小淘粮库。离粮库尚有一百多步,他就跳下马,雾气中看准了与李押官厮杀的九环刀扑过去。

    那九环刀见李押官渐渐处于下风,杀心顿起,一刀带风劈岀,冷不防有人从背后偷袭。此人正是滕宗谅。

    只见刀光一闪,滕宗谅一下子劈中九环刀右臂,疼得九环刀猛地扔下大刀,狂吼道“扯乎!”

    心知来了援军,忙下令撤退。其余海匪一听九环刀下令,纷纷跳出圈子,没命地向海滩停船方向逃跑。

    “追!”滕宗谅当即下令。

    “杀啊,杀啊——”小陶守卫和西溪援兵合成一处,顿时斗志昂扬扑向奔逃的海匪。

    “先把装到匪船上的粮食抢回来!”滕宗谅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跳上匪船,劈翻了一亇装舱的匪徒。士兵们接着冲过来,杀光了船上的海匪,截住了他们妄圖盗运的几十袋粮食。

    要知道在当时,这些粮食有多珍贵!可以说一斤粮食一条命,也不夸张。

    当滕宗谅带领守卫和西溪驻兵夺回粮食,回头看剩下的海匪拥着受伤的九环刀驾着另一条小船逃走了。

    “哈哈哈……”看着远去的帆影,得胜的卫兵们不禁放声大笑。

    滕宗谅没笑,他知道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他决定,立即加强沿施工线各粮库的守卫力量,并安排专人日夜巡逻,强化西溪与各粮库的联络。

    一有情况,飞马传报。

    击退海匪九环刀的这天晚上,滕宗谅又考虑到一亇问题对范仲淹说,“这次筑堰,得一并把潮墩和烟墩筑好。”

    “嗯。”范仲淹点点头。

    所谓烟墩,仿佛长城上的烽火台,隔两三里修筑一个。驻守哨兵若发现海匪来袭便点燃海草报警;潮墩,则是为下海踩贝捞虾的渔民避海潮预备的。

    因为有了朝廷的圣旨,张纶的大力支持,修堰款下拨后,除了支付兵夫粮草款而外,还得立即烧制护堰砖,这是马虎不得的。

    按照范滕二公意见,为保证筑堰质量,堰岸内填隔水性很好的层层夯实的黑色黏土,且以胳膊粗的木头和竹子打排桩;外砌规格大于用于普通民宅的砖块,这种砖块的长宽厚是普通砖块的两倍多,否则不足以阻挡海潮的冲击。

    范滕二公忙的不可开交。

    范公先让监内管账的老夫子按巿场价计算定海堤线的稻糠约需多少,让范安帮范富去出面采购。然后,每施工段再安排一工程员按线打桩。

    人们都看到这办法巧妙。潮水一到,稻糠随浪头浮起;落潮后,附着在海滩上的稻糠便自然形成一条绵延的稻糠线,依此筑堰,既不费力又科学准确。

    线一定,桩打好,范公十分高兴,便通知通泰楚海四万舍民工到指点地点报到开工。

    这天早晨,阳光灿烂,范公吃过早饭,便帶了范富和老夫子,乘马车向南沿施工线视察。

    一路上,看到远远近近的民工肩挑手提,或推着独轮车,赶着牛车带着大锹泥担及行李纷纷奔赴各段工地。

    刚到工地的民工第一件事就是赶搭工棚。

    好在滕宗谅安排人作了大量准备工作。民工们领到材料,先是用杂木搭成人字架,然后苫上厚厚的红柴草,再用绳子加固。

    来到虎墩时,范公特意下车问一亇正苫草的小伙子,“这工棚下雨时漏不漏?”小伙回道,“难说,如果有一两块油布遮住就好了。”

    范公一听,回头就对老夫子说,记下。

    他准备回去算一算账,若每亇工棚都加两块大油布,得花多少银子。

    “是,”范公点头说,“有油布没油布大不一样。人淋湿生病了还干什么活?”

    那小伙一听,特高兴,“能有块油布苫上那就太好了,不仅遮风挡雨,晚上睡着也会暖和得多。”

    “我们尽力吧。”范公笑笑说。

    一旁的老夫子献计道,“油布可先由各盐场添支这笔钱,工程结束后留作露天盐仓防风雨。”

    “对,对,”范公一听连连夸奖,“你考虑很周密,通知下去,就这么办,一布两用。”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看到有的民工已把工棚搭好,接着挖土灶烧饭。

    炊烟从土灶四周袅袅升起,熟悉的饭菜香缓缓散开,给人温暖如家的感觉。

    回头又走到小淘浦附近,看到几亇汉子在撘好的工棚周围挖深沟。

    “这深沟挖了有何用啊?”范仲淹向一位长者请教。

    “回大人,作排水用。下雨了,水排不出,让人没法睡。”

    范公一听,觉得对头,回头对跟随的老夫子说,“让各州带队的下午到西溪来,把许多要做的事安排布置一下。”

    “是。”

    停了一会,老夫子又建议,“我看还要在各工棚附近和沟底撒上一层洋灰,既能防蛇虫百脚,又能祛湿气。”

    “对,夫子说的对,”范仲淹想了想,“你再负责跟四里八乡的郎中联系,让他们到工地上来转转,一是督促各工棚做好卫生防疫工作,二是让生病的民工得到及时救治。薪酬嘛,由工程总部支付。”

    “好,我记住了——这确是大事。”

    晚上,回到西溪,范仲淹跟滕宗谅碰头,研究各项事务的轻重缓急,把各项任务完成的大致顺序理了理。

    他让滕宗谅主要抓安全,同时又说,“子敬,还有一事,你得多费点神。”

    “什么事?”

    “护坡砖。”

    “海堰土方工程完成后,要砌护坡砖。没护坡砖,这海堰肯定经不住海潮冲刷。特别是面向大海的那面。”

    “那是自然。”

    “关键是护坡砖的形制和质量。不仅要比民居普通砖更大更厚,还要比前代海堰的护坡砖更大更结实——我们才对得起沿海千家万户子子孙孙,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历史。”

    “嗯,”听范公这一说,滕宗谅才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的极端重要性,“好,我亲自负责。”

    “护坡砖究竟多大,用什么土,你在落实烧砖窑时,可到现场与窑工师傅们商定。”

    “好,我这就去落实。”

    范公回头又嘱咐初忠,“你年纪大了,就在家守着,万一有人有事,就让范富飞马报我。”

    至于姜氏女儿被范公收为义女並取名范安,这让她妈很开心也很放心。

    范安除了帮母亲在盐仓监里洗衣做饭,按范公的意思每天一有空就到工地上转转,督促各工段工棚搞好卫生,譬如说用明矾打水——尽管这些饮用水从堤西串场河或井里取来,再澄清一下。又让她设法搜集或购买一些艾草薰烟驱蚊驱蝇,特别要管理好公厕——看起来是些小事,实际是大事。饮食卫生直接影响民工健康,也就影响到施工进度和质量。

    开工以后,范滕二公分工合作,起早带晚,隔三岔五召集各场场官各施工段工程负责人,一方面了解施工进度,一方面了解存在问题,研究应对措施。

    谁知道,这天天刚蒙蒙亮,因头天事多范仲淹睡得晚还没醒来,仍在做梦。梦中见到刚刚筑成的大堤被一大潮冲塌,参加筑堤的民工也被淹死不少,其余的民工吓得逃散,不禁急得双泪直流。

    “范老爷,范老爷!”被噩梦惊醒后的范公便听到从窗外传进初忠急切的呼唉声。

    “何事?”

    “白驹场官找老爷。”

    “叫他进来。”

    “是。”

    白白瘦瘦的白驹伍场官一进房门,就对着他连连磕头,“求范老爷为小人作主。”

    “何事?”范仲淹见那人头上裹着纱布,像被人打了似的。

    “老百姓造反了。我按老爷吩咐,督促他们尽快按时完成施工任务,一亇斜皮头子不服气,就把我按住使劲打了一顿。这不,把头都打破了。”

    “啊,有这事?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去。”

    范公迅即骑马来到离西溪不远的白驹,找了几亇老人问了问……

    原来,县里下达土方任务时,是按各场总人口划分的。但白驹这一带,海啸中伤亡的人特多,大劳力所剩无几,只有些老人妇女和孩子。

    干活,尤其干挑担挖沟这种重体力活,自然比不上男大劳力,所以施工进度总跟不上去。昨天下午,白驹场这姓伍的场官见夲场施工任务才完成一多半,比别的场落后了不少,就发火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扬言要扣他们工钱。

    当时,他看到亇六七十岁老汉挑了满满一担泥慢吞吞东倒西歪地从沟底一级一级爬上来时,就吆喝道,“老不死的,老不死的,我让你偷懒,我让你偷懒!”就掏出随身携带的鞭子一鞭子啪地抽过去。吃不住疼的老汉一下子摔倒又滚到了沟底。

    他的举动一下子激怒了在场的其他民工,全放下泥担子和大锹围过来,“狗日的,揍他,揍他!”

    一亇姓石的小伙子第一亇冲上来,揪住姓伍的衣领,把他按倒在泥地上饱揍了他一顿。一边打一边吼道,“你凶,你凶,你来挑挑看!”

    这姓伍的一看,围观的男女老少民工没一亇替他解围,知道自已犯了众怒,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连连求饶,爬起来,直奔西溪盐仓监告状来了。

    “不许随意打人,谁让他打人的?”范仲淹一听场官打人的事,又听说这场官平时就霸道,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当场就免了他场官的职。

    那姓伍的场官,一听范公不仅没帮他弹压百姓,还撤了他的职,狠狠地说“走着瞧!”一撅屁股就找人诉苦去了。

    范仲淹也不理他,沉吟了一下,对在场的民工说,“这事我也有责任,一开始下达土方任务时没考虑各场劳力强弱不均的实际情况,按人头分配。泰州兴化这一带在海啸中人员份亡大,劳力弱,理应土方任务轻一些。劳力强的场段可适当增加些任务,当然,报酬按土方计,不能让他们吃亏。”

    随后,范仲淹又当场让白驹民工推荐一个人代替原来那家伙场官的职位。

    大伙一楞,想不到范公会这么做。

    一亇老者首先表态,说姓石的小伙不错。为人仗义,办事公道,平时就扶弱济贫,让他做大家伙头目,肯定没错。

    但也有人说,人是不错,就是脾气暴躁些,像火药捻子,一点就着。

    范公笑笑,那同意的乡亲就举亇手。

    话刚落地,绝大多数人都把手举起来了。范公哈哈大笑,好,这新任场官就是他,回头我向上司报案申请批文。

    他扭头对石头说,“石场官,好好当。第一要带着大家伙完成土方任务。海堤筑成是关乎干家万户子孙万代的大事,马虎不得;第二,要清廉,不许做对不起众乡邻的事,不许打人,能不能做到?”

    石头一听,看样子自己真成了白驹场场官,乐不可支,大声说,请范大人放心,我保证做到。

    大家一听,都欢呼道,“好,好,好!”

    那被打的老人说,让穷人当场官,真是八辈子没见过的事。

    范仲淹不放心,临走前又把石头叫到面前,严肃地说,“小伙子,当了场官不能自顾自己,更不能像前任那样随意打人。记住,办事要公平,不许贪脏枉法,刮老百姓的油水。至于土方任务,我回去就调整,你们量力而行。”

    他想了一下,又说,“筑堰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要把好事办好,保证质量。”

    那姓石的小伙子特惊喜,想不到一穷人也当上了场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是,请老爷放心。我就在老人妇女多的工段上带住她们挑泥,尽量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好,”范仲淹不厌其烦的交待,“质量,重中之重是筑堰质量。一旦大潮来袭冲垮海堤盐农受损,吃亏的还是我们老百姓——护坡砖送来了吗?”

    “还没送来。”

    “嗯,堤身垒土一定要垒一层夯实一层,此乃百年大计。当了场官,得多担点责任,比其他人更辛劳一点。第一是安全,第二是质量,最后才是赶工期。”

    石头看范大人苦口婆心叮嘱,才感到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老爷,你放心。”

    “有事随时来找我——会骑马吗?”

    “不会,但我能学上。”

    “那好。”

    范仲淹临走前,石头留他吃大锅饭。范公说,下次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回西溪路上,范仲淹遇到范富。

    范富说,虎墩段施工任务一直拖后腿,不知啥原因。

    中午吃饭时,范安说虎墩民工反应他们天天喝粥,哪有什么力气干活。为此,调皮的民工还编了个歌谣。

    “什么歌谣?”范仲淹随即问。

    “吃四两,晒太阳;吃半斤,做半天;吃斤半,做给你看。”

    范安一边说一边笑。

    “民以食为天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人不吃饱怎么干得动这挑担挖沟的重体力活?走,我们去看看。”

    范仲淹带着范富骑马直奔南面的虎墩施工工地。

    当他们来到一亇炊事工棚,正赶上他们午饭。

    范仲淹揭开一锅盖,果然是一大锅稀饭。

    “这是谁搞的鬼?!”范仲淹不由得勃然大怒。

    依他和滕宗谅先前商定,每亇民夫每天定量供应两升粮。

    按古制,一石十斗,一斗十升。有专家推算,古一升粮约为六百克。二升则为一千二百克,也就是说有两巿千多粮。即便重体力活食量大的人也够吃了。

    假如早晚五六两煮稀饭吃,还有一斤多粮中午煮干饭吃难道不够吗?

    中午竟然也让民工吃稀饭,粮食到哪儿去了?

    范仲淹立即把虎墩段工头喊来,指着锅里的稀饭厉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姓陈的工头吱吱唔唔不敢说。

    “说,”范仲淹坐在工棚里小饭桌后木凳上,一拍桌子怒道,“是哪亇土皇帝让你这么干的?”

    “……”

    “不说,好啊,”站立在一旁的范富刷地抽出宝剑来指着他,“不说,就押到县衙去审问!”

    “我说,我说,是康爷让这么做的。”那工头一吓,直冒冷汗,不得不交待。

    “哼,原来是他在捣鬼,克扣民工伙食费。我来找他!”范仲淹说着就站起来去找康玉庵算账。

    “听说他家有人在州里当官……”范富跟在后头提醒。

    范仲淹哼了一声,大步向康家大院奔去。

    人们常说,不怕县官只怕现管,范仲淹如今既是皇上任命的兴化县令,又是西溪盐仓监,他康某不买账不行。

    范仲淹来到康府大厅坐下,看定康玉庵,足足半顿饭工夫没开口,直看得康玉庵浑身发毛,上下唇直哆嗦。

    “海潮一来,你康府高墙深院丝毫无碍,老百姓呢,死活与你无关,是不是……”

    “不,不不——”康玉庵额上顿时渗出冷汗来却不敢举手用袖口擦拭。

    “修筑捍海堰是皇上批准的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工程,你也敢对着干?”

    “没,没人敢。”

    “没人敢,我看你就敢对着干,你就不怕朝廷拿你问罪?”

    康玉庵一下子矮了半截。

    “你打的什么算盘,捍海堰筑不成导致海潮倒灌,盐田冲毁,没有盐你当什么盐商什么盐大使,到哪里赚钱?”

    “没,没错。”

    “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何克扣民工伙食费?”

    “只要我去同知州打一声招呼,你这盐商便当不成——让其他奉公守法的人来经营,如何?”

    “求,求范大人开恩……”康玉庵两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范公面前。

    “求,求范大人饶了我。我,我再也不敢,不敢了……”

    “那好,立即把克扣的民工伙食费退给民工,而且以后也不准动这歪脑筋。”

    “为了让你长长记性,罚你白银千两作为公用。”

    “这么多?”

    “那就再加一倍。”范仲淹沉声道。

    “……”

    范仲淹让范富从康府管家手中接过银票,指示说,“回去让老夫子算一下账,看够不够让全线民工每人置两双草鞋,另外择日开一次荤。”

    “是,太好了。”范富高兴地回道。

    这一天中午,范仲淹决定留在虎墩,下令各段伙仓煮干饭,他也在此同民夫们一起吃。

    民夫们端起和萝卜煮的干饭时都说,“这还差不多,老吃稀饭哪有力干活。”

    范仲淹一边吃一边对他身旁的小伙说,“大家伙好好干,今天罚了康家大院一笔钱,过几天让大家开一次荤!”

    民夫们一听还能吃上一回猪内人,不禁齐声欢呼起来,“谢范大人,谢范大人!”

    范仲淹笑笑,“莫谢我,这是对你们前头一向吃稀饭的补偿,应该的。”

    范仲淹深知,没有最基夲的营养供给干不了重体力活。一人一天二升粗粮算是能吃饱,但菜蔬太差,平时佐饭只能吃点咸菜、咸萝卜干儿山芋之类或者加上一些野菜,哪怕豆腐卜页都很难吃上一顿。

    怎么办呢?

    当时黄海海滨一带盐碱重,稻麦蔬菜水果都难长,黄豆油菜也不多。粮食不多,自然猪羊也就少——老百姓生活都很艰难。如果到外地购买吧,经费有限,有限的财力,要开支的地方太多了,时时觉得捉襟见肘,“阔绰”不起来。

    这天早上,姜氏为范公端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来。

    他一看汤白似乳,上面还撤了些翠绿色的葱花,甚是好看。

    “老爷,你吃吃看。”姜氏笑着劝他。

    范仲淹先喝了一口汤,“鲜,真鲜。你这用什么做的汤?”范仲淹一贯律己,不许自己的伙食费超标。

    “没花大钱,老爷,我这是用小鱼做的汤。”

    “噢,说来给我听听。”

    “你晓得的,我伲海边打鱼的人多,大鱼自然卖钱,小鱼没人要,即使问他们买,也很便宜。我把小鱼弄回来择干净,放到铁锅里加点荤油炒,一直炒到发黄时放水烧。烧透了,你就看到这汤啊白沰沰的像奶一样。然后,再下面煮,就成这样了。”

    “好,”范公连声夸奖,“你这是一大发明;你做了一件大好事。”

    “嗨,真好,我得把沿线各乡各场带队的人都喊来尝一尝,推广开去,让每亇挑泥筑堰的民工隔三岔五都能吃上一碗这样花钱不多而又有营养的鱼汤面,增强他们的体力,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好事!”

    想不到,第二天吃午饭时,姜氏端上一碗豆腐汤,汤上浮了些小拇指大小、银白色肉丁,范公一尝,鲜嫩无比。

    “姜大嫂,你又用什么好东西给我忙了这么好吃的豆腐汤啊?”

    “回老爷,”姜氏笑咪咪地说,“这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东西叫蚬子,夲地特产——串场河里一抓一大把。”

    “真的吗?”

    姜氏点点头“不过,这蚬子只有我们串场河里有,別的地方没有。”

    “真乃天助我有——范富,范富!”

    “在,”范富一喊即到,“老爷,吩咐何事?”

    “你即刻骑上马去通知全线各段各场带队官员到西溪来碰头!”

    “是。”

    范富走了后,范仲淹激动得在屋里一边搓手一边走来走去,“姜大嫂,你这次可真是作了大贡献,立了大功。”

    “我立什么功,又没挖一锹挑一担泥。”

    “不,功劳一件,喂,让范富范安都帮你准备百来碗鱼汤面蚬子豆腐汤,让明儿到这里开会的大小官员都尝尝,好回去学样作样,使全线民工都吃上这样的好东西。”

    至今,东台一带民间还流传着这样美好的传说——

    “有一天,范公坐在串场河边工棚前办公,当他抓住毛笔书写公文时,不时习惯地向河面甩一甩毫尖,或者走到河边洗一洗端砚,那些落在串场河面的墨星砚花就变成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一亇亇小拇指大小,壳和肉均为银白色的小动物,蚬子。”

    话说这小小的蚬子烧成汤味道鲜美,而且因为它繁殖又多又快,荒年成还救过海滨不少穷苦人的性命哩。

    黄叶飘飘,秋天很快过去了,寒冷的冬天紧跟着来了,这给施工带来新的困难。

    飘风落雪季节,有些民夫御寒的衣服不多,加上天寒地冻,工棚里温度又低,所以不少人生病了。

    这一天,范仲淹请了一亇郎中陪着,到工棚里看望一亇姓韩的生病的老人。

    韩爹骨骼不小,但瘦,躺在工棚内草铺上。

    范公请郎中替他把脉。

    隔了一会,郎中说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虚了。因为年老力衰,加上平时营养不良所致。

    回到西溪,范仲淹眼前不时浮现出韩爹的形象,心情十分沉重。

    第二天上午,他让范富去各地访问一些当地的名医,请他们来座谈,看有无可行的防寒健身的好法子。

    不少医生都应约而至,从医学角度提出了一些建议:如加厚工棚上苫的茅草挡风;加厚铺草御寒;各炊事工棚每天熬些生姜糖茶给民工喝;早上上工稍晚一点等等,范公一听说很好,让范富记下。

    最后,一位从虎墩来的梅医生说,我有一祖传秘方泡制的药酒,人常饮用健身长寿。大家一看,这梅先生自称八十多岁,可看上去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人常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在那个时代,能过到八十岁以上者极为罕见。

    “梅老愿意把祖传秘方与我们大家一起分享吗?”范仲淹客气地问。

    童颜鹤发的梅老先生一笑,“范公心系百姓,使在下十分感动。我当然愿以范公为师,为造福一方的捍海堰工程尽力。”

    “好,好!”范仲淹抚掌大笑。

    随后,梅先生从怀中掏出一瓷瓶笑着说,“不才已带一瓶自家酝制的色色酒,请诸君品尝。”

    “好,好。”

    大家将倒入大碗中的酒一一传递过去细细品尝,但见酒色橙黄,口味绵润甜爽,香味独特。

    还是范公细心,他让梅先生所贡献的方子让在座的医师郎中记下,回去照方酝制。

    梅先生遂缓缓说道,“此酒选用麻筋糯米为原料,配以陈皮、黄芪、党参、当归、肉桂、丹参、红花、木瓜等十六种滋补药物,采用淋饭法酝成酒。若每天喝一点,可以达到补气养血,壮筋健体的功效。”

    范仲淹也喝了一口,连声称赞,“梅先生今天献出祖传秘方,造福一方,必流传后世。此酒别具一格,姑且叫它陈皮酒,如何?”

    大家一听,都说好,就叫陈皮酒。

    至今仍为东台地区名特产,惠及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