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州，海外四域，地域辽阔，穷尽人之一生，难行十之一二。

    如此辽阔的疆土，有许多人迹罕见甚至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些地方被称作灰色地界。

    灰色地界，人烟稀少，多山精野怪出没，也盛产天材地宝，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地方，这使得人们趋之若鹜。

    秋凉山，地处灰色地界。

    十多年前的秋天，一位老人怀抱婴儿来到此地，见满山秋叶飘零，心有所感，就此定居，并给这座山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做“秋凉山”。

    老人说，自己就是那处在深秋渐入寒冬的老树，迟暮而萧瑟，熬过这个冬天或许还会焕发生机，熬不过便就此永寂。

    至于老人怀中那个婴孩，并非老人血亲，而是他在一座乱葬岗捡来的孩子。

    说来奇怪，老人见到这个孩子时，他身无寸缕，就那么躺在乱葬岗旁哇哇大哭，周围遍是尸臭招来的蝇虫，和饥肠辘辘的饿兽，而他却毫发无伤，那些饿兽似乎都对他视而不见一般。

    老人一生孤苦，并无妻儿，见小婴儿赤身裸体的躺在地上，甚是可怜，就心生怜悯，将他抱起，并给他取名“李扬尘”。

    本意是，希望他在这乱世，能扬起一些尘土，翻起一些风浪，命苦也要挣扎生存。

    至于孩子的爹娘，是一同葬身在那乱葬岗中，还是在别的地方活得好好的，老人也没细想。

    …………

    十多年后的今天，又是一年秋，老人依旧不厌其烦的说着自己的感悟。

    多是些迟暮之年的悲凉言语，像什么英雄迟暮不复当年啊，自己时日无多啊之类的。

    从他平静的口吻来看，说不上害怕，更像是看透生死的洒脱。

    但当初的婴儿，如今的少年。

    李扬尘每次听到老人如此说，都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鄙夷。

    这老头每年秋天感慨就特别多，一副要死的样子，起初他还心有戚戚，生怕这个将他从死人堆旁救回来的老人哪天就一声不吭的归天了。

    毕竟老人年纪实在太大，虽然李扬尘多次打听，老人都不说自己的年纪，但他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子和满脸的皱纹，估摸着怎么也得八旬往上了吧。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人不止没有奄奄一息的征兆，反而越发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皱纹都浅了一些。

    李扬尘目瞪口呆，常常摸着下巴，问道：“老张，你莫不是个老妖怪吧？”

    张姓老人微笑不语，也不生气。

    李扬尘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自打记事儿以来，这老头儿就是现在这般模样，这些年来，不仅没有愈发衰老，佝偻的身子反倒又挺直了一些。

    前些天给老人捏肩的时候，李扬尘还无意间在老人满头的白发中，看到了几根黑头发，似乎有了返老还童的迹象。

    老人对于他各式各样的猜测，倒也见怪不怪，他这个年纪本就是满脑子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

    而李扬尘也乐在其中。

    …………

    秋凉山，山体雄浑，高耸入云，四周绵延山体，拱卫着整个秋凉山，更显得此山不凡，气势恢宏。

    偌大的秋凉山只有李扬尘和老人相依为伴，山顶地势较为平坦，有几间茅草房供一老一少居住。

    李扬尘时常念叨，真不知这老头儿怎么想的，跑这么偏僻的地方住，要哪天撒手人寰了，都没人知道。

    就他这身子骨，山顶风又大，哪天给他吹下去了可咋整？

    面对少年的抱怨，老人依旧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笑而不语。

    在李扬尘记忆中，老人就不怎么经常说话，除了秋天。

    山中无甲子，又是一年秋，老人躺在茅草屋前的躺椅上看着落日，在他身前不足一丈处就是悬崖峭壁，老人毫不在意。

    秋风呼啸，带着些许这个季节才有的萧瑟气息。

    老人迎风而躺，须发飞舞，凌乱无比，他却毫不在意，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显得十分惬意。

    李扬尘鄙夷之意越发明显，这年纪了，大家知根知底的，还装什么潇洒。

    鄙夷归鄙夷，看着老人前方的悬崖，李扬尘不免有些心虚，叹了口气，说道：“老张啊，你好歹离悬崖远点嘛，这个岁数了，这山上又没小姑娘，你这么风骚给谁看嘛，我都害怕你待会儿一起身没站稳给摔下去。”

    见老人不为所动，李扬尘有些气恼，继续道：“你掉下去了也好，我就没有牵挂了，就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的破地方，到时候你可就惨咯，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这儿，我可不会回来祭拜你的。”

    “到时候没准你的骨头还会被那些山精野怪给挖出来吃了，怎么样？怕不怕？”

    “怎么？想出去啦？”老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慈祥温和，带着笑意。

    秋风落叶，格外萧瑟，让人不禁有些莫名惆怅的情绪。

    李扬尘一愣，揉了揉脸，答非所问，道：“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随后，他又乐呵呵的接着说道：“谁说我想出去了，平常也就你跟我说外面什么样，我哪知道你有没有瞎编，把我当小孩糊弄。”

    老人闻言，伸手按着躺椅扶手，借力起身，李扬尘连忙过去搀扶。

    坐直了身子后，老人罢了罢手，李扬尘收手后顺势蹲在老人旁边，手拖着下巴，看向山下，远处秋日黄昏的景象，瑰丽无比。

    夕阳的余晖印在一老一少脸上，似乎有些刺眼，少年和老人眼睛都半眯着。

    “想出去就出去嘛，我又不留你，说那么多干啥？我这个岁数了，骗你个小娃子有啥意思。”

    李扬尘终究是十来岁的少年，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这话，忽然转头问道：“老张，你到底多大岁数嘛？你怎么就不愿意说呢？”

    “还有，你为什么连名字都不告诉我？难道你在外面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怕我以后出去知道了，回来笑话你？”

    “对了！还有你姓张，为什么给我取个名字要姓李？是不是你年轻那会儿喜欢的姑娘姓李？你给我取这个姓，就是好有个念想？”

    说到最后，李扬尘看向老人的表情，又露出了鄙夷之色，心想这老头这年纪了，还惦记别人姑娘，兴许人家现在孙子都比我大了。

    老人摇了摇头，便是他如此平和的心性，都不禁有些头大，这小子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

    “打住！”

    见少年还要开口，老人连忙阻止。

    只见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像是一无所获，有些气恼，开口道：“你问这么多作甚？我叫什么你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不都只是个称呼嘛，你看你叫我老头儿、老张，我也不介意的。”

    李扬尘愣住了，脸色古怪的说道：“老张，你不会是之前伤到过脑子？还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所以才自个到处跑。”

    说到这里，李扬尘不禁一拍大腿，想起前些年，时常看到老人一个人坐在茅草屋里喃喃自语。

    还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躺椅上发呆，这一呆就是老半天。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老人半夜突然出门，造成很大的动静，李扬尘听到后迷迷糊糊的起床，一边嘟囔一边推开房门。

    就看到老人状若癫狂，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只用三两步，便消失在他视线之外。

    见状，李扬尘大惊，连忙追上去，生怕老人出事。

    说来奇怪，老人这个年纪，跑能跑多快？可李扬尘硬是没追上，满山的找也没找到，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茅草房。

    却见老人房门紧闭，昨天夜里分明记得老头推门就跑，怎么房门是关上的。

    “莫不是有什么妖物吧。”

    犹豫片刻，李扬尘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正准备拉开房门，只听“嘎吱”一声，老人推门出来。

    看到李扬尘，老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跑哪儿去了？一大早不见个人，我还以为你被山精野怪抓走了呢。”

    从小便在灰色地界长大，许多事物都见怪不怪，李扬尘心也大，没有细想，只道是老人梦游。

    但今天琢磨起来老人之前种种行为，加之年岁已高，或许真是脑子不怎么好使。

    闻听此话，老人也不生气，反而捻着胡须，面露思索。

    随后叹了口气，道：“我之前确实受过一些伤，致使身体有些暗疾，有些时候神志不清，这我是知道的，再过些时日也就痊愈了，不过你也不要多问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闻听此话，李扬尘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兴趣缺缺，“行吧行吧，哪天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行。”

    老人罢了罢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度步走向茅草屋。

    李扬尘知道，他又是去给自己鼓捣什么药水，一会儿自己泡身子用。

    十多年来，药水洗身，没有一天中断过。

    老人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叫灰色地界，多山精野怪、魑魅魍魉，用他那个药水泡身子，药味气息可以驱邪，让那些个邪祟不敢接近。

    这也是李扬尘在此生活如此长的时间，还能无病无灾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