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晚上的秋凉山因为地势缘故，有些入冬时才有的寒意。

    茅草屋中点着一盏油灯，李扬尘置身大木桶内，手持葫芦做的瓢，搲着水浇洗着身子。

    一边清洗，还一边哼着自己闲来无事瞎编的小调。

    老人熬炼的药水温热清澈，气味芬芳，却如烈酒入喉一般，有些轻微的灼烧感。

    从来到清凉山的第一天开始，李扬尘就每天都要在这样的药水中浸泡，十数年未曾间断。

    最初李扬尘年幼，由老人给他洗，到后来的老人监督他洗，再到如今老人也不再管他。

    每当此刻，泡在大木桶中的李扬尘就回想起当初，这水带给他的煎熬与痛苦。

    年幼时泡在其中，只觉这药水药性强烈，每每置身其中，都如油炸火烧一般，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翻江倒海，疼痛难忍。

    这些年来，不知是老人偷懒，减轻了药材分量，还是李扬尘早已适应。

    如今除了轻微的灼热，时久之后还另觉舒坦，置身其中时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仿佛涤荡了周身的浮躁气息，与山野相融一般美妙。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李扬尘不由得轻“啧”一声，意犹未尽的起身。

    久泡无益，这是老人反复叮嘱的。

    说是这药物需要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完全进入身体，再久反而会流失出去。

    穿戴好衣物之后，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木桶，啧啧称奇道：“真不知这老头上哪求来的方子，真是奇妙。”

    曾经李扬尘倒是嬉皮笑脸的向老人打听过，熬制这药水，都得用些什么药材。

    老人都懒得回答他，只是悠哉悠哉的说：“你想搞到这些东西，还差得远呢。”

    不再多想。

    李扬尘倒掉用完之后的污水，甩着一枚类似玉佩的物件，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老人说这物件也不是凡物，是他早年间游历四方时，结识的一位友人相赠。

    戴在身上，有驱邪安神之效，由其在灰色地界，功效更为显著，一般的妖魔邪祟都不敢近身。

    李扬尘将那物件放在手上摩挲，只见它约有拇指大小，既有玉的温润，又有木的纹理，内里还有细小到几乎不可见的符文，一串一串交织在纹理上。

    以老人授予他的学识，也说不上这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品相倒是非常不错。

    “哟？老头还没睡呢？”

    刚把那个物件揣入怀中，就看到老人依旧坐在那把躺椅上，悠哉悠哉的晃着，旁边的小木桌上摆放着一个小葫芦。

    那葫芦里装着的，不知是酒还是别的，李扬尘也没打开看过。

    老人向来如此，对李扬尘从来不多加管束，可以说有些放任，只是偶尔给他讲些故事与道理，听与不听全在少年自己。

    这样的环境下，以至于李扬尘跟他说话也是相当随意，甚至不敬。

    正如老人之前说的，李扬尘怎么称呼他，他丝毫不介意，因为在他看来名字称呼可有可无。

    须知，有些人表面彬彬有礼、谦谦君子，暗地里却不知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而有的人看似粗鄙无礼，口无遮拦，也不妨碍他重情重义、义薄云天。

    所以老人觉着李扬尘不错。

    由此可见，老人对人对事别具一格，从不随波逐流。

    对于李扬尘的话，老人并不回答，依旧悠哉悠哉的晃着躺椅。

    李扬尘年纪不大，心思活络，见老人不理，转眼看向葫芦，问道：“老张，你这葫芦里装着什么？酒吗？还是别的什么灵丹妙药？”

    说话间的功夫，李扬尘习惯性的蹲在老人旁边，拖着下巴，接着说道：“听你说，外面有些世外高人，常居仙山，炼丹长生，葫芦里就装着仙丹，说实在的，老张，我看你就挺像那种世外高人的。”

    老人闭目养神，对李扬尘的举动一清二楚。

    见李扬尘尽管好奇葫芦，却也没有上手去瞧，单是这份分寸，也是外面多数少年人做不到的。

    这也是老人觉着他还不错的原因之一。

    老人继续晃着躺椅，开口笑道：“你要觉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仙丹妙药，你就拿去吃呗。”

    少年撇了撇嘴，不屑道：“要有什么仙丹妙药，你自己还不吃了？还用得着时不时神志不清？早给治好了。”

    老人一愣，随后哑然一笑，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随即在心里给出评价，心思敏捷，日后下山，便会少受许多苦头。

    …………

    明月高悬，银辉遍地。

    秋风轻抚山野，沙沙声中，满山秋叶飘零。

    远远看来，夜晚的秋凉山，在明月照耀下，神秘而恬静。

    “老头，当年你捡到我的时候，我真一个人躺在那儿？”

    山顶茅草房前，少年问道。

    老人“嗯”了一声，接着语气缓和，说道：“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葬身在那乱葬岗中，还是将你遗弃在那。”

    李扬尘依旧手托下巴，看着明月，狡辩道：“我只是好奇我自己，谁关心他们死没死。”

    话是如此，可少年自己都记不起，自己询问了多少次当年老人捡他时的经过。

    老人笑了，点了点头，也不挑破，接着说：“最重要的是，当时你身无寸缕，连个信物也没有，就算神仙来了，也无从找起。”

    少年面色一暗，拖着下巴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去，不再言语。

    “好了，我去休息了，老头早些睡吧，夜风凉，你这身子骨哪受得起。”

    言罢，就起身拍了拍身子，准备转身。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只见明月照耀下依旧漆黑的夜空中，一道光华自天际尽头，拔地而起！

    光芒照射下，远方群山都清晰可见。

    李扬尘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言语，只是伸手不自主的扒拉老人的肩膀，似乎在叫老头快看。

    老人也看向那道光，面露诧异，轻声说了两个字。

    “知玄”。

    李扬尘恍惚之间听到老人的话，也来不及多问。

    眼见光芒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仿佛另一个明月一般，居然向着秋凉山而来！

    “那是什么东西？！”李扬尘大叫。

    光未至，而整个秋凉山开始颤动，宛如地震，山间群鸟惊飞，兽吼不断。

    震动越发强烈，李扬尘睁大双眼，浑身颤栗而不自知，内心万分恐惧，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那道光更近了，也越发明亮了，竟盖过月光，刺破了整个黑夜！

    秋凉山脉震动得更为厉害，山顶大石滚落，悬崖石壁坍塌！

    李扬尘瞪大眼眸，眼见那光团无限放大！

    霎时间，耀目的光芒淹没整片天地，整个秋凉山不见了，李扬尘和老人，以及他们住了十几年的茅草房也不见了。

    天地变成了光的世界，除了光还有那整个大地山体震动的轰鸣，以及那让万物都要颤栗的，仿佛天威一般的气机！

    这一刻，李扬尘置身光芒之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形。

    无边的恐惧感充斥了他整个心间，身上仿佛压着山岳，动弹不得，而身体更如筛糠，不受控制。

    他思绪都僵硬了，只是咬着牙，青筋暴起，艰难转头看向老人所在。

    如此近的距离，老人居然被光芒淹没得连轮廓也看不真切！更不知老人此刻如何，是否扛得住这天威一般的压力！

    这一刻，李扬尘方才深知何为度日如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且毫无征兆，就在李扬尘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光芒终于散去，掠向秋凉山后方的天际！

    李扬尘瞬间瘫软，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老头，老头！你怎么样了？！”

    顾不上还在颤抖的身子，他连忙爬向老人，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爬到一半，才看到老人居然从躺椅上起身，过来将他扶起。

    “轰隆！”

    一声惊天般的巨响，撕碎夜的寂静。

    不知是看到老人无恙，放下心来，还是经过刚才的事，身体实在扛不住，这个年方十余岁的少年，双眼一翻，昏睡在老人怀中！

    在昏睡之前，隐约还能听到，秋凉山后不断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天巨响，每一声都引得山体震颤！

    老人轻轻一叹，将少年抱起，放在茅草房的床上，而后走了出来。

    他绕过茅草房，来到秋凉山后山。

    看着远处光芒疾驰而去，最终砸进了一座山体，瞬息间，整座大山由内而外的龟裂，然后炸响！

    刺目的光芒彻底照亮整座天穹！

    比之刚才，更甚数十倍！

    炸开的山体、巨石，被掀往天空，又砸向四方，引起一连串的轰隆声响，以及大地震动！

    那里景象骇人，山地如煮沸的水，翻滚不停，一道道光芒从夜空爆发，伴随着惊雷一般巨大的声音！

    每一道恐怖的声音响起，都伴随着一座山体的崩碎！

    每一道光芒的出现，都会裂开苍茫的大地！

    若是李扬尘还清醒着，看到如此景象，只怕会头皮发麻，直呼做梦！

    老人看着此等景象，面色依旧平和，温和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还是最开始李扬尘听到的那两个字。

    “知玄。”

    远处动静依旧很大，老人却不在看了，转身离开。

    来到李扬尘的房间，老人伸手搭在少年手腕上，见少年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弱，只需一觉醒来便又是生龙活虎。

    收回手掌，看着熟睡的李扬尘，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才那等遭遇，换做其他少年，只怕不疯也得痴。

    那等厉害的人物，无所顾忌的倾力出手。

    所释放的气机，世俗所谓的武林高手都不能抵挡，更何况李扬尘这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