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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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食人

    少年喝退阿福,蹒跚着走向集镇中心。坍塌的土坯房,露出干枯的荆棘。土墙上的裂痕勾勒出苍凉的意境。官道旁古井碎裂,井中积了满风沙。

    有行脚不便的老人倚靠着半截土墙,气若游丝满眼浑浊,老人与一副枯骨也没多大区别了。缺口陶碗在形同枯槁的手中艰难落脚,老人灰蒙的眼中满是溅起的黄色水滴,眼底的绝望包裹着强烈的渴望,干裂的嘴唇颤抖,喉咙中干哑的呻吟如同鬼号。

    地上匍匐着一人,身着仅一条破烂的亵裤,开裆处大块黄色结痂,不知是蹭上的黄泥还是何物,龟裂开却不掉落,感觉这一大块会在某个时刻压死这个人一样。长发散乱,整个人好似被风干的土鸭那样干枯。那骷髅一般的面庞,却有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珠,紧紧盯着老人手中的破碗。口中喃喃如恶鬼咒怨:“水……给我水。”

    骷髅与枯槁老人争抢起来,本就残破的陶碗禁不起如此折腾。应声开裂后,老人眼中精光爆闪,犹如回光返照,拾起破碎的陶片用尽一生之力,愤然刺入骷髅的天灵盖,老人将碗中液体视若禁脔。

    或许因为用力过猛,灰蒙蒙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丝光。除无尽的萧索与遗憾,竟有一些解脱游离,饮恨此方天地,愿来世投胎做此间一粒沙,随那西风渡峡谷,去那口口相传的江南桃园,伴着春来三月桃花开,与万物共舞。只是别再做人,别再去尝遍人间甘苦。

    少年淡漠的看着一切,风沙时而激起,割的面皮隐隐作痛。

    俯身拾起一片破裂的陶片,少年嗅了嗅。皱起眉头弃如敝履,原来将死之人的腥臊之气竟可以如此上头。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少年蹒跚上路,穿过这条街,便会不见干尸恶鬼,会是那些好酒好肉的匈奴杂碎,少年眼中升起一点兴奋。

    随意的向井中瞥了一眼,他并没有寄予厚望,大概是对水的迫切渴求已经开始影响神智。井中堆满的沙土此时也被风带走一截,露出了几只手骨。大小不一,应该是好几条人命。少年思考的却是,如此狭窄该有多么拥挤呢,嗨,这与我何干呢。

    少年天马行空,思忖不着边际。有个长发麻衣的女人倾靠而来,少年下意识闪躲。女人直挺挺倒在少年面前,手里牵着的枯瘦男孩,满眼倔强奋力拉拽,又直勾勾的看着他。少年疑惑的与其对视,歪头打量又有些不解,心想人都死了拉起来又有何用呢?我帮不帮你没有意义。

    少年不会做无意义之事,就像干尸与恶鬼争抢一碗腥臊,有必要阻止悲剧发生吗?没有必要。阻止或许恶鬼不会被干尸刺死,难道就不会渴死不会饿死?那阻止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莫不如痛快解脱,就像这个女人,身体一挺,撒手人寰。至于儿孙,自求多福吧。

    少年僵硬着面皮重新踏上蹒跚之旅,那小孩怕是没力气号丧了吧,不能说其不孝,诸般恶况又怪了谁呢,怨天不应,怨地无由,且只能怨自己轮回无道,生得一个如此恶臭乾坤,命也,运也。

    巷弄一过,来在了集镇中心,三层土楼老远便能看的真切。这座土楼就是行军集最重要的官所,也是西凉王朝方圆几百里战略要道上唯一的一座官驿。

    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战略核心早已被匈奴人截断,驿所也成了废墟中最为坚强的存在。

    少年探头查看,土楼前几道炊烟袅袅。大概十几个衣着干练的匈奴轻骑围坐篝火前,嘴里撕扯着肉干,狰狞的样子好似茹毛饮血的野兽。酒囊不要钱似的朝口中灌,少年不知在吞咽什么,感觉光是看看就很痛快了。

    篝火上的行军锅中羊肉膻味,如同处子幽香一般勾人心魄。锅盖上贴着的锅盔居然还有明晃晃的芝麻,那东西来上一口大概三天不会感觉到饿吧?少年鼻翼收缩,那双略显空洞的双眼强行转移,看向一旁其他的火堆。

    一个个火堆围坐着衣不蔽体的流民,看他们手把着骨棒啃食的样子是真的幸福,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那么满足。

    这些人跟一路上遇到的流民截然相反,就此想来匈奴杂碎们若真将羊肉与流民分食,便不会有人从集镇走向无边无际的大漠了吧。

    少年清点了一下,十一人,十一匹马,是匈奴轻骑最少的建制。人不多,马不少,不是杀马取食,又不见羊毛,只有架起锅灶的两根长直兽角能解释锅中之物,怪不得如此腥膻,原是羚羊。

    那流民吃的又是什么?何至于匈奴杂碎如此欢笑?少年目光落在一旁的半截女尸,陷入沉默。

    握紧手中的陶片,鲜血将要撒向大地,少年固执的将血送入口中,扯下京字围嘴擦了擦嘴。将其放入狼头帽子中,整齐摆放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随意拨弄几下,遮住僵硬的面庞。

    步履艰难的走向十一人,表情各异的十一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讨好正中的女人。这人他认识,少年一路西行寻的正是此人。

    见邋遢少年接近,十一人微怔,旋即对其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其中一人笑着晃动手中骨头,好似在逗狗一般寻开心。大概少年只要匍匐在地摇尾乞怜,这跟骨头就会赏赐于他。一旁的流民眼中羡慕之色一闪而过,便又去争抢那幸福的肉汤了。

    少年稍微加快脚步,匈奴人以为少年是饿急,手中骨头竟调戏般的向后仰去。电光火石间,陶片上下翻飞,最终刺入边上惊讶之人的口中,整个没入其中,这一系列的猝不及防,令其他杂碎愣在当场。

    女人也不愧是位十夫长,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摸向皮靴中的匕首。谁知少年更快,从举着骨头喉咙血液喷涌的男尸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根翎箭,毫不犹豫的插入女人的眼中。

    还来不及尖叫,第二支便插入口中,女人眼中生机飞快流逝。少年手中加速抽出第三只箭,生怕女人瞬间毙命一般,闪电般的插入女人的脖颈,又拔出,再插入循环往复。

    少年背部传来巨力,震的胸腔内一阵翻涌。将匈奴女人压在身下,看着女人口中血沫横流,少年眯起的双眼渐渐睁大,好似这振奋人心的一幕可以抚平背部的创痛。满足的在女人脸旁嗅了嗅,少年露出残忍的笑容,他要将女人脸上复杂的神色永远封印。那不甘,惊恐,怨毒和哀求的神色就是少年兴奋的养料。

    手中的翎箭贯穿女人的太阳穴,女人双目暴突,那种惊悚的神态永远停在这张脸上。

    少年艰难起身,缓缓侧头,用眼角余光盯着背后那人。匈奴兵士被盯的心底发寒,下意识退向战马,又颤抖着摸向马背上的弯刀。

    十一人仅幸存两人,一人被吓傻,紧盯着满头箭矢的十夫长,身体不住的颤抖。另一人妄图抽刀反抗,眼中满面残忍狰狞的疯狂少年逐渐放大。弯刀在半空划出一轮弯月,少年肩膀鲜血狂飙,可不见其丝毫退缩,好像被砍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少年冲势不减,以牙还牙,倾尽全身力道撞向匈奴兵士的腹部。

    身体佝偻蜷缩,少年借势抱着匈奴兵士的脖子,突然发力环绕半圈悠了上去。

    看着匈奴人的后颈,少年眼中一片火热,一式好似兔子蹬鹰,重重踏在脊背上,勾住脖子的双手再次发力,匈奴兵士的大好头颅以一个极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向后。

    脊柱碎裂,骨刺从喉结穿出。少年惊人的爆发力好像掏空了他的身体,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少年表情恢复僵硬,冷漠的看着远处策马狂奔的幸存者。厌恶的踢了一脚折断的头颅,再瞥向行军锅中的沸腾的羊肉,此时只觉一阵反胃。

    啐了一口抓起锅盔叼在嘴里,在鞍袋上翻找。摘下皮囊狠狠灌了一口,热辣的酒精灼烧,脖颈传传来钻心的疼痛。

    少年面容抽搐,却长舒一口气,痛快至极!

    他将所有皮囊都挂在一匹看起来与他一样慵懒的马背上,又抽出十夫长靴中的匕首。

    正欲离开此处是非之所,却听闻背后一阵骚动。回身一看,宛如人间炼狱。

    更多流民疯狂汇聚在驿所门前,双眼猩红,不顾一切的啃食着匈奴杂碎们的残躯。

    少年跨上马鞍,冷眼看着一切。锅中羊肉沸腾,佐料齐全。却不及那些杂碎的一身死肉受欢迎。想到他们烹尸,杂碎们任之取乐,少年撇了撇嘴。

    人说杀人者人恒杀之,现在是唆使食人者被人生吃,不然,流民的碳火是何人赠予。

    少年忽被一阵喘息声勾走了思绪,只见十夫长女人被剥了个精光,几个骨瘦如柴的家伙上下其手,有从女人手臂上咬下一块肉的人,被身下奋力耕耘的男人愤怒的打翻在地不省人事。几人犹如野兽般肆意的发泄,动物最原始的本能其实是一种宣泄内心压抑的方式,饱暖思淫,确实有理。

    那场景触目惊心,少年实在不想久留。双腿一夹欲奔行而去,奈何马儿不予一丝薄面,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发呆。

    少年眼睛缓缓睁大,用力抓起马鬃,将马头拉向自己。

    少年贴近马脸,那恐怖的眼神中有着浓重的杀意。矩形的瞳孔收缩成一线,马儿一声响鼻绝尘而去。

    烟尘中一声悠长的口哨响彻空旷的大漠,一匹大漠苍狼疾驰而来。

    行军集的最后狂欢伴着旭日冉冉升起。

    少年回首,眼底一片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