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误入长生殿
阿福抻长了舌头,像极了一条不耐热的狗。艰难的跟在后面,时而找不到方向跌跌撞撞。好像出现了幻觉,盯着马儿的屁股双目闪闪放光。
少年面容憔悴,干裂嘴唇上的碎皮翻起,被风化的坚硬如刺。无力的吞咽缓解伤口处的疼痛,浓水结痂又开裂,一次次的将少年拉向死亡,又一次次的铩羽而归。
少年扣出眼角的沙粒,远处沙丘上的轮廓圆滑。在柔和的曲线上,星星点点的影子在夕阳映照下无限拉长。
少年眼中难掩喜悦,力量犹如枯井中喷涌而出的甘泉,猛夹马腹。
马儿早已接近极限,在这无尽的荒漠中,这家伙还真不及骆驼一半管用。
少年怒火横生,抬手一记重拳锤在马颈上,马儿身躯一震,险些摔倒,旋即打起十分精神朝着那柔美的曲线奔袭。
马儿死都没想明白这个杀才兴奋个什么劲,明明光秃秃的沙丘又要跑个什么劲,除了满地的黄沙,连个鬼影都没有,一惊一乍的作甚。
这世间哪有什么道理可言,甭说一匹在荒漠上如履薄冰的跑马,就是玉盘珍羞琼浆玉露的地主老财,到死能敢说自己活的明白透彻?
想不明白就甭想,马儿倒也利索,跑出十几步,身子一栽,投胎去了。
少年有些傻眼,看了看自己干枯的拳头,默不作声的从滚烫的沙中站起。
微微叹息,向马儿作了个揖。沉重的表情马上恢复僵硬,甚至能看出三分笑意。
少年蹑手蹑脚的掏出匕首,生怕惊扰了投胎路上奔腾的马儿。
对准怎么夹都没用的马腹,狠狠一刀下去。又小心翼翼的凑到跟前吮吸流出的血液,那陶醉的表情像是润了什么甘露似的。
阿福都惊呆了,惶恐至极。鼻头抽了抽,再看这个杀才,那叫一个欲仙欲死,双目紧闭,眉头高挑,满是浓水的喉咙还一滚一滚的。
阿福收起下垂的舌头,亦步亦趋的凑到近前,满怀期待的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再看那杀才风云突变的凶戾表情,活脱脱的恶煞转世么。阿福不跟他一般见识,也不是头回见人类如此护食,但那些流民哪能跟这个恶少比呢。
虽然没法交流,到也不是物种有别。几日的察言观色,绕是阿福这种畜生也清楚少年的异常,这杀才大事小情一言不发,怕不是个哑巴。
阿福可能没想到自己莫名奇妙的多了个这么欢喜的名字,不知喜欢与否,或许此刻得到首肯,哪怕再来十个土鳖名字也无所谓了。
少年脸上被鲜血浸满,不含一丝烟火气的表情,无论人还是畜生都无法揣测他心中所想。淡漠的望着天边,若有所思,又好似遁入空冥。
阿福匍匐在滚烫的沙洲上,不敢妄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已故的马儿。
俄顷,少年慵懒的转头,瞥了眼虔诚的阿福,开始自顾的切割马尸。
将片下的那些肉片一部分放在滚烫的沙子上摊开,又随意的割下几粒肉丁丢给阿福。
狼与人对视,半晌少年空洞的眼神泛起一丝光亮,微微颔首,阿福若飒踏流星瞬息间将赏赐囫囵吞下。
刚恢复些许力气的少年动若脱兔,一巴掌抽的阿福原地转了三圈。
阿福摇晃着自我怀疑的脑袋,赶忙爬回原处,却见杀才递过来的一粒肉。
树规矩啊,阿福好像有些懂了,试探的舔了舔肉粒,诚惶诚恐的细嚼慢咽起来。
少年拍了拍阿福懂事的脑袋又自顾的切割起马儿。
马鞍袋里装满了半熟马肉,酒囊里全是马血。少年满眼希冀地望着远方的沙丘。
斜瞥着神采奕奕的阿福,少年迈起沉重的步伐,倔强的向着认定的目标出发。
熬过最毒的正午烈阳,少年与狼几乎要被蒸发。阿福根本搞不清楚这是走向何方,它或许碍于头狼争夺的胜利者威严,自始至终不离不弃,又或许是真的难忘那杀气锥魂的恐怖眼神。
少年眼中多了一抹失望,远处的沙丘还在远处,人影也未近寸步。一望无尽的砾石黄沙好比无边无穷的无尽之海,如何也走脱不出。
少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原地转圈,停步沉思。
阿福趴在滚烫的沙地上,看着这杀才呆立在那里,片刻后又不明所以的在地上捡石头。
少年每隔百步,就在原地垒起一座方向标,一边前行一边回头观察方向标间的曲直。
正自我肯定之时,却见一向老老实实的阿福忽然受了惊,阿福惶恐不安的低鸣,见杀才呆愣愣的看着自己,阿福更是焦急,昂首长嚎期望他能明白各中厉害。
少年盯着上蹿下跳的阿福好一会,某一瞬间好像搞懂了什么一样,心中暗骂:妈的,坏了。
紧张的四下张望,果不其然在日头反向的天际,滚滚沙暴狂涌而来。
如千军万马冲阵,又像似巨兽奔袭欲吞噬万物。
少年冷汗直流,左思右想确定了在劫难逃,无奈的看了眼远处的沙丘,曲线依然柔美,只不过上面早已无影无踪。
少年盘膝而坐,温柔的安抚着一旁跳脚的阿福,奈何阿福并不买账。少年眯眼,又教了阿福一次做畜生的正确方式。
阿福被掀翻在地,眼中尽是绝望,委屈的看了眼挨千刀的杀胚,见他依旧淡然从容,堂堂大漠苍狼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可狂风逼近,阿福感觉自己又要被掀飞,睁眼一看,那杀才已经螺旋升天。
急迫之下竟吼出两声狗叫,半空中转圈的少年朝它伸出了大拇哥。
少年不清楚自己被带走多远,具体转了多久,大概会有多少圈。却清清楚楚记得能有个一刻左右,自己就像甩丢了五脏六腑,甩飞了三魂七魄一样,眼前一黑,失去了六感。
随他去吧。
世间最贼是时间,越是细心感受愈发老态龙钟,缓慢的让人倍感寂寥。越是漫不经心愈发狡诈迅捷,疾逝着从眼皮底下溜走又难以捕捉。
脸颊传来湿润的触感,耳边流水声若隐若现,少年潜意识中误认为自己已然抵达极乐净土。
眼中朦胧愈发清晰,狼牙犬齿尖锐而铮亮,映衬着火光冷不丁吓的他脊背发凉。
少年腾身而起,好像是睡梦中激醒。茫然四顾,眼前是摇晃着尾巴乌溜溜大眼盯着自己的大尾巴狼。
一条幽深的廊道正中有条狭窄的水流,左右墙壁上的火灯凑近嗅了嗅,脑海中对这种味道有碎片式的记忆,这是海中鲸炼制而成,用这种油燃灯可烧百年。
少年眉头皱起,不仅是他清楚这种鲸油的珍贵,且不说这数不尽的壁灯非寻常手笔。而是那鸡肠小流由下而上,打破了少年的认知。
长明火,上行流。此方非极乐净土,乃埋骨的往生通幽冥啊。
咦?怪哉,少年惊异自己为何懂得这些常人所不及的奇怪知识,对自己失去的记忆又添半成好奇。
少年思忖着有些失神,两手无意识的翻找着什么。马鞍袋里都是救命的吃食,姑且称为饭袋。
那么酒囊饭袋的失踪让少年顷刻间回神,却见阿福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摇着尾巴看着自己。
嘴里正是那可人的酒囊饭袋,少年惊讶于这驯化如此之快的畜生,还颇有些灵智,轻轻拍了拍阿福的脑袋以示慰藉。
少年不急于前行,掏出几片马肉慰劳五脏庙。阿福没有,量太少,它不配。
捧起一洼水,嗅了嗅望向阿福。
要么说这畜生颇具灵智,竟然心领神会的猛舔几口水流,然后欢快的蹦跳绕圈以示身体健壮。
这才放下心来将马血到去一边,将酒囊装满了上流之水。
少年饱食过后感叹,命有旦夕祸福,却无绝爷之路,优哉游哉啊!
少年快意轻步,僵硬的表情中多少夹杂一些得意。阿福也察觉到一点,悬着的一颗狼心总算落了地,这天杀的家伙实在不好相与。
顺着上行流前进,少年心底愈发惊诧。这无尽的廊道究竟通往何方,自己醒来之处又无廊口岔路之类的弯角,是自己方向选错?
也不该啊,跟着水流方向准是没错。那么如此绵长的鲸油壁灯,且不考虑其价值,就是说这需要几头鲸鱼巨兽才好榨出如此多的鲸油。
少年再一次猜测起这地下世界的归属,黄沙之下竟有如此洞天,不会是处墓葬吧?保不齐呢。
廊道深处传来的阴寒使得阿福有些焦躁,脚步放缓,阿福低吼着。少年也握紧匕首,踢了阿福一脚,少年有些紧张的与其拉开距离。
随着光亮愈发明动,少年与狼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廊道尽头一处高大宽敞的地下宫殿,更多更大的鲸油壁灯将整座洞天映照的灯火通明。
上行流分八道从八个方向汇聚向正中的八角宫殿,每个方向皆有一披甲执锐的军士塑像镇守。
大殿由黑晶所制,隐约间可见内部一具雕龙画凤的棺椁。穹顶之上一块萤石镂制的牌子,跟少年围嘴上的字同宗同源,虽是繁复的古凉文,却也识得那是西凉王朝之国号。
少年踏出一步,猛然间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间不容发地下意识挥舞手中匕首切战且退,如骤雨般密集的箭矢蜂拥而来。
少年退入廊道,在入口处凭借角度优势,有惊无险的躲过一劫。再回首,长明灯尽灭,阿福不知所踪。少年苦笑,待箭雨落尽,再次踏入满地荆棘的地下空间。
试探着向前移动,不再有箭雨袭来。少年稍缓一气,正放松之时,前方乌光铮亮的黑甲塑像眸子闪烁红光,见此状的少年心头一沉暗道:吾命休矣。
眨眼间黄沙自地底而出,盘旋环绕在塑像之上。下一刻塑像闪烁至近前,一把捏住少年脖颈,脓疮炸裂,脓水四溅。其余七个塑像闻风而动,森然而立将少年团团围住。
黑甲塑像将少年提起,窒息感刺激神经,一股死亡的气息席卷脑海。
黑甲浑厚的声音回荡地下空间:“擅闯大凉皇室陵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