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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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桃花朵朵来

    岳澜宁愿站在刀山火海中,也不愿在这里。

    但既然在这里,是前进还是后退,便非要做出一个选择。

    或者该把这心思一股脑儿说出来,或者,该道歉。

    他百转千回,再也找不到这样让他难捱的事情,他甚至想,刚才真应该和那瓦片一样,直接掉下去不省人事算了。

    愁肠已经不止百结,身后却忽而又是一沉。

    他茫然回首,却见那人重靠在他身上。

    她仍闭着眼,静静沉睡,面容恬淡。

    仿佛刚才那一睁眼只是他的幻觉。

    不,并不是幻觉,明明真真切切,可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重新睡去,兴许那只是无意识一为,沉睡之人对于他的举动,他的心动,丝毫未闻。

    岳澜安了一下心,却又浮现出些许失落,他小心将她扶好,让她继续靠在自己的肩头。

    停滞不前的情愫,不知还有多少漫长岁月,总是会让有情之人难耐。

    可既然心生胆怯,仍会害怕,那停滞不前就是最好的状态。

    他将自己的外衣搭在她的身上,夜深,风又静。

    天渐渐亮起来,那些天灯飘向远方,再也看不见了。

    骆长清缓缓醒来,一缕阳光照在脸上,和煦温暖。

    她按按脖子,向身边人笑了笑:“澜儿,早啊。”

    又道:“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难为你陪着我,你……”她顿了一下,“你一夜没有睡吧?”

    “还好,我也坐着眯了一会儿。”岳澜低头答。

    刚一低头,却被手指轻抬下巴,他的头又重新抬起,见对方微微靠近。

    他瞬间不知所措。

    眼前人皱着眉,端详他:“骗我,你看你的眼睛,哪里像是睡过的样子,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着凉了?”

    骆长清又将手覆于他额头,虽有些烫,但不像是发烧的样子,才安下心来,本要说你为何不叫醒我,转而一想,人家彻夜未眠守她一夜,难道还是他的错了不成?

    她将这话收回,换了说法:“对不起,下次我再这样,你就叫醒我,我实在是……不太记得昨晚是怎样的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昨晚的情景?”岳澜其他话都没听进去,只捡了这一句。

    她点头:“我只记得我在入睡前一直说话,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了,酒后吐真言,亦或者是妄言?不过无妨,我在你们面前没有秘密,真言也好,妄言也好,一定不会多么离奇,都能说给你听。”

    听者松口气,却也更添了一分落寞。

    坦坦荡荡,她又恢复了那宠辱不惊的神态。

    “你还是去休息吧。”她道。

    岳澜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刚动了一步,身后人又叫住他。

    “师父还有什么事?”

    “那个……”骆长清咳了一下,“要不……你先把我送下去?”

    “哦。”他急忙走回,他心不在焉,哪里还记得这是屋顶?

    再携着她飞身而下,鼻息依旧扑洒在脖颈上,依旧让他无边心动。

    只是再也不会有像昨晚那样的勇气了。

    落地站稳,他才要告辞,忽而有人叫门。

    倒也不算是叫门,不知道是不是大厅里那两人半夜跑出去耍酒疯了,大门没锁,只是掩着,来人喊了一句有人没,继而轻轻一推,就进来了。

    一进门,飒然见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饭菜打到了他们的衣服上,油腥味儿与酒气不住地往外冲。

    县丞秦六目瞪口呆,愣愣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

    旁边李牧延用最快的速度,以官服宽大的袖子捂住嘴,退到了门外。

    李大人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可今早他携衙役巡街,家里老太太无论如何也要他顺便与秦六同来长清斋一趟,说媒之事秦六做,但他能露个脸,亦算是十足的诚意了。

    他原打算真的来露个脸就走,可是眼下,便脸也不想露了。

    “原来她这里的人私下如此不修边幅,不讲形象,简直让人太失望了。”他怒道,话未说完,已离那门前远了许多,“秦哥,你大可不必再进去。”

    “大人。”这人一穿官袍,秦六就改了称呼,“我起码要见到骆姑娘本人,把来意说了啊,成不成得有一句话,要不然老太太那里如何交代?”

    “随你吧,我走了,不过……此事是断断不行的。”他眼里怒气未消,捂着嘴的袖子始终没落下。

    秦六恭送了他,又回头叹口气,有些事情,就算是浪费时间,也非得有个结果出来。

    他又喊了一遍:“有人吗?”

    地上两个人没有醒。

    岳澜快步从正厅后门走过来,望见那俩人,也皱了皱眉。

    今日有客,他是睡不成了,而且这满地狼藉也得收拾,他连忙俯身清理地上的垃圾,和人。

    秦六想打招呼,却不知道他叫什么,犹豫着该如何喊他,见骆长清也随后而来。

    浅白长裙,还是昨日千鸢会上那件,面上未施粉黛,已顾盼生辉。

    秦六忽然觉得,未必是断断不行的,凡事都有转机。

    他欲将提来的礼品放在桌上,但瞥了几眼,那桌上实在没有整洁的地方,犹疑片刻,他选了个比较干净的地儿:岳澜的手中。

    “这是本地的一些特产,你们从外地来,一定没尝过,我特地带来给你们。”他笑呵呵地对岳澜说。

    岳澜木讷将东西提着,诧异看他。

    县令大人是挨家挨户给人送东西吗,如此的话,官是好官,但潍远县这么多百姓,他哪里来的钱买礼品?

    片刻后,厅内已经收拾好,醉酒的两人各自弄回房间入睡了,岳澜还摆上些花,冲散那些刺鼻的味道,这满堂转瞬香气弥漫。

    秦六笑意更浓。

    另一人却觉坐立不安。

    寒暄一阵后,秦六终于表明了来意。

    然后眼见着对面的女子从坐立不安变成了……看笑话。

    那神情明明白白在说:“你是逗我玩儿吗?”

    “骆姑娘,有何不妥吗?”这回轮到秦六有点坐立不安了。

    骆长清心中不悦,表面仍要客气道:“昨日刚得罪了李大人,今日您却来替他说亲,我不确定李大人此举是否是趁机报复,故来戏弄,但暗想为官者,应不该气量这般小……”

    “怎么会是来报复呢,我们大人是诚心的。”秦六连忙道。

    “存心的?”对方偏偏听了个空耳。

    秦六着急解释,见门外忽又有一人,扣了几下门,慢慢走进来。

    来人双手负后,趾高气昂,随手摸了摸展柜上几只纸鸢,而后大踏步走过来。

    走近后看见秦六,神色变了变:“秦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有点事儿,私事儿,陈掌柜为何会大驾光临啊?”

    “找骆姑娘有些要事,也是私事儿。”陈升鸿朝骆长清瞥了一眼,想到什么,重看着秦六道,“我刚刚在外面碰着李大人,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与他招呼,他却不理,全身都带着怒气,简直要火冒三丈的样子,而且他还……掩面而泣,捂着脸不肯放下袖子,到底是谁,把他怎样了,他为何要哭?”

    “哭?”秦六还没回答,倒看见了对面女子的稀奇脸。

    得,这回真解释不清了,他们家明明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县令大人在这姑娘眼中,大概已变成了小肚鸡肠做戏耍人的鼠辈之流了。

    不过李大人素来爱洁净,他方才被熏了一遭,半天不放袖子是正常,但……他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啊?

    这一点秦六也不能理解,他怕越描越黑,转回眼前的事情来,想起刚刚骆长清的质疑,顺着那话继续道:“骆姑娘我跟你保证,李大人绝不是小气量的人,真的,谁是小气的人谁来年百事不顺!”

    骆长清只是不失礼貌的笑。

    倒是陈升鸿脸色变了变:诅咒谁呢这是!

    然而陈升鸿同时也看明白了秦六的来意。

    李大人来提亲,李大人要娶骆长清?

    他忽生不详之感,不行,绝对不行!

    李大人对他鸿渊坊可谓是偏袒有加,还是不收好处的偏袒,本地也好,外地也好,不管其他商户如何生事,他从来都向着鸿渊坊。

    但是他若娶了骆长清,那以后岂不是要偏袒长清斋了?

    可他还打算把长清斋赶走呢。

    陈升鸿的心思转了几转,不安之情跃然脸上。

    那边秦六又喋喋不休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进去,骆长清回复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许久后,见秦六要起身告辞。

    直到他走,陈升鸿还没回过神来。

    骆长清只好问:“陈掌柜有何要事?”

    “骆姑娘猜不到?”他终于收回神思,定了定心,道,“或许,我应该称你为穆寒筝,穆姑娘?”

    骆长清闻言脸色微变,警觉的朝外看了看。

    陈升鸿立即道:“放心,我并没有与外人道。”

    她质疑地看着他:“陈掌柜应该对我很不满吧,会有这么好心?”

    他现在难道不是恨不得让所有纸鸢派别艺人齐齐过来手撕了长清斋吗?

    陈升鸿嗤道:“穆派一门断了传承对我又没好处,何况,穆姑娘与我陈家有婚约,我若把姑娘的身份宣告出去,对陈家也有影响。”

    “说起婚约……”骆长清亦立时道,“原本今日我欲登门拜访的,不想陈掌柜来了,想必您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没错。”

    她便直言:“那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看陈掌柜对我无甚好感,而我亦无此心,我无父无母,自己可做主,陈掌柜长兄如父,也可拿主意,不如我们二人今日作证,把婚约取消掉,从此两不相干,你看如何?”

    “这个……”陈升鸿徘徊了几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