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封账近几日不出货了，长清斋急需竹材，若外县舟车劳顿运送过来已是来不及，这该如何是好？

    孟寻在大厅里来回徘徊，忍不住叫嚣：“杨家怎么回事，不出货也未提前通知，有他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据我打听，他们提前有通知的，只不过单漏掉了我们这儿。”陆陵在旁道。

    “那就是专门针对我们的了？”孟寻暴跳。

    “也不能这样说，也许是他们疏忽了。”

    “二师哥你不要把人都想得这样好，我们与杨家犯冲，来来回回生过好几次事儿了，他们肯定是故意的，不行，我得去那家店找找他们。”他说着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掉转回来，左右一瞥，将一根削得尖尖的竹子拿着出去了。

    厅内的人见此骇然，陆陵想也不想地往外追：“你别惹事啊……”

    他追出几步才想到向师父请示，骆长清朝他点头：“的确不能惹事，你跟着去看看也好。”顿了一下又道，“就算对方是故意的，账可秋后再算，先解燃眉之急，我这边与澜儿还是出去寻一寻，看是否有别的办法。”

    当即兵分两路，陆陵紧赶慢赶追上孟寻的脚步，劝诫无用，倒是一路跟着到了店铺中。

    城南这家店今日热闹，杨连祁与沈芊芊早已经到了。

    本店掌柜巧合也姓杨，因年岁不小，外人称之老杨头。

    这几日不出货不进货，店中伙计本也没什么要忙的，见他们到来，连装都不用装，老杨头带着几人坐在一起摇骰子，眼皮子没怎么抬。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杨连祁见沈芊芊脸色不大好，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袖子：“你答应过我的，不要随便发脾气。”

    “我知道。”沈芊芊深吸口气，往前一步，抬起手。

    然后，一把掀了那围坐的桌子。

    几人同时呆住，当然，她身后的杨少爷更呆。

    沈芊芊又扯着老杨头那一捋胡子，将人从椅子上往外拉。

    老杨头年岁大，也的确不敢明目张胆跟他们少奶奶动手，唯有亦步亦趋被揪出来，一路痛呼着，气喘吁吁，随他们来到了内厅。

    内厅隐蔽，伙计们全都被关在外面，声音也听不到，不知里面是否有人正在被暴击。

    原是想暴击，但沈芊芊好歹顾忌了杨连祁的想法，放下老杨头的领子，将一本子摔到他脸上。

    这是特地摘抄出来的本店账目明细，出支收益一目了然。

    老杨头捡起来只看了几页，立刻心知肚明，然而天窗既开，到这一步反倒是不怕了，他笑得不冷不热：“原来少爷是‘算账’来了，这个……小的按规矩办事，每月店中开支堂少爷那边都是过目的，您有疑问，何不先去问堂少爷呢？”

    “你少拿他来说话，难不成我们还怕他，我告诉你，你私吞了杨家多少钱，我们一清二楚，你最好小心一些……”沈芊芊横眉怒目。

    可那老杨头只是挑挑眉，甚至还往外看看，颇有些不耐烦。

    沈芊芊又要上手，对方早做准备，把胡子护得死死。

    她怒火中烧，当下要抬脚往上揣。

    而杨连祁及时拉住了她，叫她再不能往前一步。

    那老杨头见他劝阻，心道他毕竟害怕他堂兄，不由更得意，冷笑一声讽道：“小的竟不知，少奶奶原来是这般面孔，怪不得挑来挑去只能嫁个……”

    “你敢再说一遍……”沈芊芊气得面色通红，手指发抖。

    杨连祁把她拉到身后，看着老杨头，却不指责，只慢条斯理道：“我想，我若是主张重新请一位店掌柜，凭借我与堂兄的关系，他没必要反对，于他而言，这个位置，并不是非你不可，他能用你，可着实不必保你。”

    老杨头闻言一怔：“我……我不能……”

    “你爱赌又欠债，不能没了这份活计。”

    “是，我……”他这才变了脸色，终于焦急起来，“少爷，其实这些钱我……”

    “钱你收了就收了吧。”杨连祁道，“以前私吞过的，我不会再追究。”

    “真的？”老杨头疑惑看他。

    “真的，我说话算数。”

    “这……”老杨头的嚣张气焰全被这春风化雨浇熄。

    “杨连祁你什么意思？”但沈芊芊诧异不解地看他。

    他们大费周章，不是来做好人的啊。

    杨连祁继续看着面前人道：“若你需要钱，我也能给你，我想，我总能比堂兄给你的多。”

    “这……”老杨头稍稍一怔。

    而后，只是沉默了须臾，便上前几步：“我以后一定都听少爷的，少爷要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坚定，脚步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沈芊芊张大嘴巴：这就投戈倒向了？

    果然，能为了钱而违背本心的人，叫他再一次为了钱做墙头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

    她稀奇地看着杨连祁，嘴角不由勾了勾，有一刻觉得，这人似乎不那么羸弱了。

    原是做好了经一场腥风血雨的打算，不想就这样平静化解，才安心，却听有人在外砸门，继而一阵怒吼传来。

    走出内厅正看见孟寻举利器而入，眼里全都是火气。

    看样子，今日仍免不了腥风血雨。

    好在孟寻见一个病人一个女子在此，又有陆陵阻挡，总算没动起手来，双方僵持半晌，杨连祁总算弄清楚：“原来这店中伙计竟未通知你们？”

    身后老杨头与伙计们一脸茫然，又心内有鬼，不敢辩解，他们先前通知客户没上心，漏掉的或者没通知到位的，很有可能，只是谁会想到人家能上门来啊？

    “你说呢？”孟寻眼一瞪，“我告诉你们，要么现在给我出货，莫要影响了我们的生意，要么，今天谁也别想好过，看我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说罢扬起竹竿，老杨头眼疾手快护在二人面前：“少爷少奶奶小心，你要打就打我吧！”

    态度转变十分之彻底，其他小伙计们都看呆了。

    杨连祁却将他让到身后，和气对来人道：“原本这几日我欲查账，进出货都暂停，可是既然是因为我们误了长清斋的生意，那么……我这边的事情暂时不做了，这就令他们上封条，恢复货物运输。”

    “现在就恢复？”沈芊芊一惊，“不行啊，我们还没查完呢，下一次你堂兄一定会警觉，我们不会有机会了。”

    然又听说长清斋情势，却也担忧，对孟寻问：“你们那……能稍缓一段时间吗？”

    “我们想缓，客户可不会给机会，这是长清斋在此地方一笔大单，绝对不能有差池，我不管你们有何缘由，错的是你们，你们必须要给我解决了。”

    “我知道，孟公子不必着急，我现在就通知下去……”

    “你真的想清楚啦？”沈芊芊几番犹豫。

    “想清楚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给无关的人带来麻烦。”杨连祁道，又想起了什么，望着她说，“这是我一贯准则，对任何人都如此，跟对方是谁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已说明白，我不会再妄加揣测。”她皱皱眉，不再干涉他的决定，唯沉闷地叹口气。

    杨连祁便转身要对老杨头说话。

    身后却有人忽道了一声：“等等。”

    回头看陆陵近了一步，听他问：“杨少爷以后要插手杨家生意了？”

    “有此打算。”

    “那么如果杨少爷来接手杨家生意，是否就不会做那垄断市场的霸道之事？”

    “按照我的想法，理应不会如此。”杨连祁点头，不做多虑。

    说罢，却见陆陵一时沉默了。

    他不得已道：“陆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陆陵回神：“我在想，倘若如此的话，那是好事一件，我理应支持。”

    “嗯？”这话叫孟寻疑惑了，“二师哥你要怎么支持啊？”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舍我一家，救百家，杨少爷还是继续查账吧，至于我们的货，另想办法就是。”陆陵昂头道。

    “什么！”身边人顿时瞪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对方一脸正义凛然，“这对于潍远县商户百姓们都是好事一桩……”

    “对他们是好事，对我们目前的处境就是不妙。”孟寻不待他说完，“连我们自个儿的事情都没搞定呢，你倒是操心整个潍远县来了，你分不分得出轻重啊？”

    “我当然分得出，潍远县百姓比我们一家重要得多，为了他们，我们自己牺牲一点算什么？”

    “你……”孟寻又生气，又觉好笑，“按你这种说法，天下疾苦之人多得是，你若是碰见了，便宁愿自己家人疾苦，也要成就他们是么？”

    “没错。”陆陵偏更让他生气，“若天下长安，吾辈九死一生又如何？”

    “你自己九死一生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们？”孟寻怒了，“我们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凭什么要为你一个人的侠肝义胆牺牲啊，你给我闪开，别耽误我事儿！杨少爷，别听他瞎说啊，你赶紧的，把货给我们……”

    “不行。”陆陵却来了脾气，偏要挡在他面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少爷，你不必为了我们放弃你原本要做的事情。”

    说着便推孟寻往外走，孟寻在他推攘中却不好动手，怕伤了他，唯有干发火的份儿。

    杨连祁见状上前几步，在他二人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而后目光落到陆陵面前，温声道：“陆公子一心为天下苍生，实在让人佩服，但……杨某近日要收回家业，却并非为了一方百姓，只是为我的妻子而已，我未曾想那么多，怕陆公子要失望了。”

    陆陵的动作微有一怔，静默片刻，仍道：“所幸，结果是一样的，这就够了，请杨少爷做好分内的事。”

    他重又去拉孟寻，孟寻这次未留神，竟被他拉退几步出了店门，他还欲进去，可身边人死活不松手。

    两人拉拉扯扯，到最后孟寻自认倒霉。

    碰上一根筋的书呆子，他一向很倒霉。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跟师父交代？”回到长清斋，孟寻的火气还没散。

    “师父本也没叫你跟他们冲突，她说再找找其他办法。”陆陵竟露出一丝委屈来：“我……相信师父，她总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做纸鸢不用竹子来当骨架，你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