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能否明示。”杨连祁忙问。

    陈升鸿抿了一口茶，胸有成竹地站起来：“虽然我鸿渊坊没有分店，只陈家巷一个总店，与你杨家竹材经营方式不同，但生意中总有相通之处，凭借我的经验来说，你们两个人，就这样毫无计划冒然闯入一个店中要查账，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给的。”

    “如何讲？”

    “店中每日进货出货，还有各项开销，账目始终在变，他们不可能不论大小每一笔都及时入账，必定会按照一定的期限，一般都是一月一札，现在是月中，没头没尾的，他们的账目未核算，如何拿得出来？”

    “这……”沈芊芊道，“那他们可以把截止上月的拿出来啊？”

    “已经札好的账目都要上呈到东家……你这里大概是杨连喜了，到杨连喜那儿过目后，由他落款签章，原账本封存，备本返回，但是我想，杨家资金都是你的名，按规矩，总账他是会给你看的吧，总账还需得你签章才是，经过你们二位签章的账本决计不能有任何更改变动，因此返回后将由分店掌柜亲手打上封存条存放，未经允许谁也不能妄动。”

    “是，我是要在总账上签章，可是只能看得出总体获益，明细完全看不出来，对各个分店也完全没有了解。”杨连祁道，又皱眉，“这么说，账本是查看不了的？”

    “也不是说全然不能查看，备本可以查看，但需要提前告知，分店掌柜在得到东家允许，还要看到东家亲自签章给出解封的条，才能打开封存条，这里理当不需要你，杨连喜一个人的签章就够了，但是这封存条是有数字的，有哪些人查看，打开过几次，皆有记录，所以，纵然是你，这样冒然前来看账本，他们不给也很正常。”

    “那我们就没机会了？”

    “除非杨连喜同意喽……”陈升鸿踱着步，讽道，“他会签章吗？”

    杨连祁叹道：“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我们本来就不能告诉他，自然不可能去要他签章。”

    “那就还有一个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沈芊芊急道。

    “只是有些不厚道，怕杨兄不同意。”

    沈芊芊一顿，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道：“先说来听听。”

    “账本在两种情况下不需东家签章也可取出，一是每年末核算年度总账的时候，二是账目有问题需核准的时候，第一个要到年末只怕大家都等不及，把握住第二个时机，兴许能成。”

    沈芊芊还是没听明白：“如何能让账目出问题？”

    “从长期订货按固定期限给钱的商户入手，只要任何一家过月逾期，账目上就会存在一笔亏空，必定要解封存条核准登记，你们只需要联系一家私下关系较好的商户，让他们帮这个忙就是了，不过要注意，这种临时解封存条的，为了账目不乱，解封期间新订单都会暂停，所以客户要提前交涉，让他们避开这段时间，若是影响了他们，流失客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算是……我们寻个空子，投机取巧么？”杨连祁问。

    “是投机取巧，但不算做了什么坏事。”陈升鸿回道，“顶多是耍个心眼而已，你若当真要在生意场上走，一点心机都不肯用，那还是不要收回家业了，我怕收回了也早晚要败在你手里。”

    杨连祁叹口气：“陈兄所言有理。”

    “你能想通最好。”他回到椅上坐下，“不过此事不易办，杨家这么多店铺，就凭你们两个人，查得过来吗？”

    “我们……”

    “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我那儿有专门的合作账房先生，查账亦比你们这两个外行快得多，回头缺人手就来知会我，放心，他们都十分精通此行，也十分靠得住。”

    “如此，就多谢陈兄了。”杨连祁说着要起身施礼，陈升鸿及时拦住，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还真有一事要问杨兄。”

    杨连祁立即道：“陈兄快请说。”

    他踌躇了一下：“你对那骆长清……究竟是何态度？”

    杨连祁听问此话，略略一怔，随即便道：“上一辈仇怨我不想再多劳心，但实在没法和她交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路人一位吧。”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单是对他说，还刻意看了看沈芊芊。

    沈芊芊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对她是……”

    “你以为呢。”他没好气回，“往后莫要再乱牵红线，但我知你与她交好，为先人介怀的是我，你不必多想，亦不要影响你与她的关系。”

    沈芊芊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

    陈升鸿也松口气，继续道：“那么……是这样，我知道长清斋接了一个大单，需要很多竹材，想必也会从杨家订货，如果我说……请你们不与长清斋合作，你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同意。”回话的是沈芊芊。

    “我没问你。”

    “你问他也不行……”

    杨连祁连忙打断二人的争论，把两人分别按了回去，先给身边人让了一盏茶，又向对面和声道：“公为公，私为私，我与她是有恩怨，但在生意上还是想公平对待的，而且……陈兄你大概忘了，事实上对于商户合作之事，我现在哪有说话的权限？”

    “这倒是。”陈升鸿的确忘了，这事儿得找杨连喜。

    可他看不惯杨连喜的自大狂妄，两人关系一向不怎样，他并不是十分想去拜访他。

    但长清斋那笔订单委实让人眼红，那商户是博州人，产业遍布各地，若是长清斋与他这笔生意做成了，怕是从收益名望，到售卖途径，以及人脉上都要上一个高度，那时可就更不好对付了。

    他陡添烦忧，没了再与他们闲聊的兴致，拱拱手敷衍：“我先回了，还是那句话，有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两方各自散去，几天后，杨连祁倒真的来请他帮忙了。

    杨连祁已经暗地请一位商户改了付款时间，现在杨家各个直接经营的店很快都得解封条，到时候备本能随时拿出，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但凭借杨连祁身份，这一次把账本拿走查看不会再有那么多阻碍。

    店铺众多，两个人自然是看不完的，他提前来借账房先生。

    陈升鸿自是二话不说，送人出去还更关切地问了一嘴：“需要暂停订单的客户派人通知了没，要叫他们急需的话赶紧提前订啊。”

    “各店已经在办了。”

    “行。”他很快拨了一些人过去提前待命。

    然而人走前，他灵光一闪，忽而某个想法无法遏制地冒了出来。

    他沉思了一阵儿，将一人拉回：“你们去杨家，帮我打探一件事，长清斋在哪一家店铺下的订单，几时下的。”

    这不算是太隐秘的事情，也不会泄露杨家什么重要消息，他自认为带着这么一点点私心合情合理。

    那边也很快打探了出来，长清斋的订单在城南一家店，六渡街那家与他们有些嫌隙，他们店里负责采买的姓孟的小哥宁愿舍近求远换了一家。

    店里伙计在挨个儿通知暂停出货的事儿，应该很快就通知到长清斋了，看样子长清斋会提前采买。

    陈升鸿立刻心生一计：“有没有办法……叫他们通知不到长清斋？”

    “城南这家店因为偏远，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杨家就疏于管理，店里伙计实际上很是懒散，也并未那般负责，他们懒得跑腿的时候，亦会让顺路人带话，如此，只需要一个主动的‘顺路人’，就是了。”

    “好主意！”他拍案。

    杨连祁很快开始查看账本，陈家派来的账房先生们果是有本事的，各个店铺历年来的基本销售情况，收益支出，全都帮他做了详细分析。

    “目前来看，渝巷口第二十六家，东边三里排第四十三家和四十四家，六渡街末尾那第十一家，亏空时候已久，没有挽救的必要，可以放弃，而六渡街中心第一十二家，陈家巷附近的第十六家收益最好，可以扩店增派人手。”账目查完，杨连祁在本上轻点。

    沈芊芊投来惊讶的目光，将账目翻看了一番，蹙蹙眉：“不对啊，我怎么看着，这还有几家也一直亏空啊，你怎么不说？”

    她往那纸笺上一点，手指画圈，圈住几个同样常年亏空的店。

    杨连祁笑了笑：“这几家店还有救，我们明日便依次去访。”

    “何以见得？”沈芊芊又看账本，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些店跟方才那几家亏空的没两样。

    “你来看他们的支出明细。”杨连祁点上一名单，“城南这一家地势稍远，收益本不会太好，但其实也不至于亏空，可它一直亏损，并且主要亏在店中开支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店中有人作梗。”

    “什么，店里有人盗用你家的钱？”沈芊芊腾地一下站起来，“这还了得，这得报官了！”

    “算不上盗用，顶多是这家店的掌柜每月上报的日常开支过高。”杨连祁将她拉回来，“这么多家店，每个店中伙计日常吃食住行，若出远门送货，还需要计算沿途住客栈与车马开支用度，都是一笔钱，这笔钱由店中掌柜每月按所需上报，再由杨家下发，算在成本里，如果这笔钱开支过大，对于这家本就收益不好的店来说，岂不是要亏空？”

    “这么说，这笔钱是你们发过去的，他们是正常领取，那你又如何说有人从中作梗？”

    “很显然，一个生意并不是太好，伙计比其他家少了一半的店，为何日常开支这一项会比其他家高出好几倍？”

    “原来如此。”沈芊芊恍然大悟，“这家店里的掌柜故意虚报，只怕多余的钱，都落入了自己的口袋，不过……”她又一顿，“你堂兄也不是傻瓜，这么明显的一笔亏空他不至于一直没发现吧……”她忽而一拍手：“哦，我明白了，我倒是更相信，他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那笔钱也有一份落入他口袋。”

    “虽然我也不愿意这样想，但大抵如此了。”杨连祁又是一叹，“纵然堂兄一直在经营杨家生意，但所有收益毕竟都是在我名下的，虽然我没管，但他非正常支取的话，家中账房并不会轻易给他……”

    “所以若是他想捞外财，就需要这样的掌柜。”沈芊芊接话道，“但是这样的话，这些店里掌柜与你堂兄利益相连，你为何明日要先去找这几家店，他们能听你的话吗，而且，你不怕他们转头就去跟你堂兄告状，到时候打草惊蛇，更不利于我们行事啊，我们为什么不先去收拢那些兢兢业业的店掌柜呢？”

    “我想，能因为钱财而违背本心的人，都有可击的弱点，反倒是更容易投戈倒向。”

    “咦？”沈芊芊先点头称是，却又忽而生疑。

    “怎么了？”

    “你当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她真心称赞，“莫非你一直有留心你家的生意？”

    “我先前是真没有留心，只不过耳濡目染罢了，往后却需要多留心一些。”

    “嗯，我对你越来越有信心啦。”

    杨连祁笑了笑：“但你要听我一句话，明日我们去城南那家店，切记，得理也要饶人。”

    “你……”沈芊芊脸色一赧。

    方才那句话，还是收回吧。

    他二人摩拳擦掌，而长清斋便是遇上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