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鸿不再多问此事，他眯着眼念叨：“我本来以为你们是在杨家呆不下去才到我这儿过年，现在看来哪会呆不下去，原来是专程同情我来着。”

    “陈兄说笑了。”杨连祁连忙敬酒，“在杨家能呆得下去，却不如与好友相聚自在。”

    “那倒是。”陈升鸿原本也只是玩笑，他不在意他们为何而来，此刻能相聚，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天又飘雪，他忆起幼年时，相聚的人比如今热闹了许多。

    那时候纸鸢此行四家齐头并进，每年年近，穆家都会组织四家相约聚首。

    如今，却再无四家了。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不经意地问：“等你们拿回了生意，还会有重整杨派纸鸢的可能吗？”

    “竹器生意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改行呢？”沈芊芊插话道。

    他没接话，等了半晌。

    却不见杨连祁回应。

    他点点头，不再看他们了，转脸望向窗外的朦胧天地，此时他莫名的，很想问候一下某个人。

    他带着几分伤感，也很惊异，为何会想到她。

    他招来下人：“去给长清斋的骆姑娘备一份礼物，现在就送过去……”

    话没说完，又打住了。

    那一瞬间，他想，如果四家还在，除夕夜前后，就又是聚首的时候了。

    那不知所踪的唐家就不说了，杨家改了行也还是杨家，他陈杨两家如今还能面对面坐着。

    可穆家人明明就在不远处，即便不相聚，也应该有些联络才是，如何能让她那一家孤零零的？

    可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对，在不远处又能怎样，穆家是纸鸢一艺被打压的罪魁祸首，他不是应该讨厌她吗，不是发誓要把她赶走的吗？

    而且这礼物代表着什么，为之前做过的事赔礼道歉吗，做都做了，他当然不会去低头赔礼，反正该受的罚在县衙大牢已经受了，干嘛还要道歉？

    他收回了话：“算了，让她那冷清着吧。”

    下人糊里糊涂，倒是巧了，他才从六渡街办事回来，因为与卢风鸣认识，还跟他闲聊了几句，当下也没多想，回道：“您是说骆姑娘吗，她那今儿不冷清啊，‘春风顾’的顾掌柜父子与他们在一起呢……那小的到底要不要送礼品过去啊？”

    陈升鸿不语。

    杨连祁笑道：“陈兄磨不开面，要不我借个花献佛，礼品还是以陈家的名义送过去，但若是他们要问，且说是我的主意，陈兄，你看这样行吗？”

    陈升鸿含糊哼了两声，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不过，要送不能只送一家，既然顾掌柜也在，应给顾掌柜也备一份礼。”杨连祁又道。

    “嗯，照杨兄说的做。”陈升鸿这才自然起来。

    漫天的雪被华灯照得的通透，若莹莹流淌的光点，走在其中的人不觉寒冷，反生了暖意。

    陈家下人把礼品送上，一屋子人有些惊讶。

    “替我们谢谢杨少爷。”顾掌柜回复了来人。

    来人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来：“不对啊，礼品是我们陈掌柜出钱的，为什么他只感谢杨少爷啊？”

    此间雪落屋檐，良夜无尽。

    厅内，顾掌柜在说话：“陈升鸿可不会这么好心。”

    “对。”

    “没错。”

    有几个声音同时附和。

    “对了，跟你们说一事，过完年，我可就要上京师了，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与你们常在一起。”酒堪醺，一语，叫众人抬眼。

    顾掌柜盯着陆陵，满是疑惑：“怎么不在这儿呆了？”

    骆长清替他答道：“他要去京师参加省试。”

    “哦，那考完了不就回来了，怎么说以后不经常和我们一起了呢？”

    顾掌柜如是问，却瞧着陆陵的脸色有些黑。

    岳澜靠近他小声解释：“省试过了还有殿试，殿试通过会封职派官，若是考完就回来，那是落榜了。”

    “啊。”顾掌柜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朝对面投来抱歉的目光，“哎呀，我乱说的，陆小哥，你一定能高中的。”

    陆陵的面色和缓：“借您吉言。”

    他刚松了口气，身边小风又问：“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时间长一些，个把月总该能回来啊，说的好像你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顾掌柜咳嗽了一下，差点一口酒呛出来。

    陆陵哭笑不得，已经没法在意这对父子连番的“吉言”了，他耐心解释：“省试在三月，我从这儿到京师，路上就需要两个月左右，到了之后还要提前做些准备，所以年后就得出发了，若有幸通过省试，自是留在那儿准备六月参加殿试，不管殿试结果如何，总得等待放榜，即便是落榜了，也是七八月份才回程，怎么看，个把月都不够用啊。”

    当然，他可不希望落榜。

    小风听完，不住咂舌惊叹：“原来需要这么久啊，实在是……”

    “很麻烦对不对？”

    “实在是太好玩了。”

    “嗯？”

    “可以在京师玩那么长时间，多好啊。”小风没有察觉几人的神色，他满是向往，“我这辈子都没出过潍远县，要是我也能出去玩儿就好了……陆小哥，我跟你一起去吧，行吗？”

    他说到兴奋处，眨眼看各位。

    各位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后，他爹最先回过神:“人家不是去玩的，你别添乱了，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不是有陆小哥带路吗？”

    “那回来呢，你向来不记路，在潍远县有时候都能走错，出去可还了得？”

    “我玩到七八月，等着陆小哥一起回来啊。”

    顾掌柜又呛了一口酒。

    陆陵也回神了，他好心从中劝诫：“不是我不想带你，只是……”

    他是纯粹不想带这个乌鸦嘴，“只是”不出什么缘由，挪逾了一会儿，灵光一闪，编排道：“只是外面不比潍远县，你看我没什么防身的本领，万一遇上个歹人，我可保护不了你啊，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潍远县吧？”

    小风一努嘴：“岳小哥和孟小哥不是都会功夫吗，他们能一同去啊。”

    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又拖了两人过来。

    这两人也回神了，岳澜道：“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我师父啊？”

    “骆姐姐也一并去呗，一家子齐齐整整多好？”

    “我谢谢你，我们这生意不做了吗？”孟寻接道，“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想啊，你们平时感情那么好，都不肯送陆小哥上路吗？”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陆陵皱眉。

    但此话倒让骆长清怔了怔，相伴十几载，难为他们叫她一声师父，她没为他们出过什么力，眼下陆陵将奔赴前程，她别的做不到，但送上一程，能做到，也是应该的。

    若他此去能鹏程万里，她就站在远处分享他的喜悦，而若他黯然失魂，她可以第一时间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至少不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来。

    她点头：“好，我送一送阿陵。”

    “真的？”陆陵立时喜道，“太好了，那我们几个一起去吧？”

    岳澜附和：“师父去，我当然会去，只是，这店……”

    须臾沉默。

    孟寻道：“那我留下看店吧，但是师父你走了，我可不会做这些纸鸢，怎么办？”

    骆长清想了想：“行，那过完年，我与澜儿一起送阿陵，阿寻你留侯店中，店里存货能够撑着零卖，大单子就不接了。”

    “可是我们刚刚有些名气，大半年的蛰伏，回来只怕要从头来过了。”孟寻有些担忧。

    “没关系，我们尽量在明年千鸢会之前回来，如果下次千鸢会我们再能夺魁，名气还会涨的，不用怕。”

    “行。”孟寻点头，“只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不会因为我亏太多钱而骂我。”

    “你只要不白送，亏钱是不会的，我相信你。”她一本正经说。

    孟寻却玩笑道：“师父，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让我留下了，你很偏心呀。”

    “啊？”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留下的吗？

    她刚才还想着要是大家一起去，就把店给关一段时间呢。

    而且，偏心？

    她怎么会偏心，她对他们几个没有半分私心，所有的思量都是一样，如今只不过是陆陵有别的需求，她非得多费心不可，倘若以后另外两个也要各奔前程，她照样会竭尽所能去为他们争取，照样会风雨兼程一路相送。

    可是想到此，她心中却不自禁的冒出个念头。

    有个人，她并不希望他离开。

    她不经意朝岳澜看去，偏巧岳澜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忽而心虚垂眸。

    也许真的有一点偏心？

    偏心就偏心吧，澜儿可是把她从乌衣寨山匪手里救出来的啊。

    而想起乌衣寨，她的脸突然覆上了一片绯红。

    孟寻却道她生气了，笑道:“我逗你呢，师父，我愿意留下来看店，你们放心去。”

    此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也叫岳澜一直不变的目光回转。

    “太好了，我们都去，又热闹又好玩。”而后听小风一声喊。

    她方想起来，他们几个商议的好好的，却忘记了，最开始就要同去的人，是这个家伙呢。

    可他们在商议的计划里，压根就没有他。

    几人脱口而出：“啊，小风，你也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