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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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过寻常事

    来人不走正门,手法娴熟地敲掉了窗上的扣锁,悄然隐入,入内也不点灯,只伸手在墙上摸,摸了半天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他又朝床边走去,伸手去翻枕头。

    刚动了一下,忽手腕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反向一扣,他半跪于地,继而眼前一亮。

    岳澜制住了来人,骆长清点了火折子,二人凌厉看他:“你是何人?”

    两人问完怔了一下,原以为该是着夜行衣的不轨之徒,不想眼前是个锦衣华冠面如脂玉的公子哥儿。

    那人看到岳澜,也吓得不浅,又瞥见床里的女子,眼睛都瞪圆了。

    骆长清衣着整齐,倒是不用躲,这人目光在床铺之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儿,道:“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你们继续,我这就走。”

    两人对望一眼,料想这大抵是龚老板在隔壁留房间的贵客,这房间排号很是奇怪,走错的确正常,于是连忙松开了他。

    那人拂拂衣摆站起来,先小心翼翼朝外看了看,这才慢慢往外走。

    刚走几步,他无意中侧目一瞥,盯着椅子上的青缎坐褥看了会儿,摸了摸头,又转过身来:“不对啊,这就是我的房间,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房间?”

    他一时气甚,声音陡然抬高。

    岳澜还没来得及答话,而窗棂忽动,有风吹灭了手中光亮。

    他眉目一凛,将那公子哥儿往旁一推,就近扯了把椅子以旋转之势挡在面前。

    伴随疾风,但闻“咚咚”几声,飞镖悉数打在椅子上,他趁此跃到床边,还没站稳又回头,把那公子哥儿一把薅了过来,将他往床边一推,再一拍面前茶几,那横在其上的剑翻转到手。

    幽暗的夜看不清袭击者的方向,耳边只辨风动,剑花翻舞,皆是惊心动魄的叮当之声,飞镖被他一一击落,在脚边落下一层。

    他摸了摸骆长清,确认她无事,心内微安,但仍做了防备状不敢松懈。

    另一边的人抓着他的胳膊,气喘吁吁道:“你这把剑……是我的。”他刚才进来就要寻找来着。

    岳澜一愣:“那……给你?”

    “不了不了,你的剑法比我好。”那人往他身后一躲,“交给你了。”

    “这些杀手是你引来的!”岳澜愤恨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疾风再起,岳澜侧耳倾听顷刻,竟陡然放下了剑,凌空而起拂袖抬手,落地时双手已多了几个飞镖,他不由分说反甩出去,但听一阵微小的痛呼,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脚步声。

    片刻后,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了。

    他点亮烛火,望着地上利器,还有被打成筛子的椅子,以及墙边那碎成渣渣的瓷瓶,没好气地盯着来人,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他在这里,否则,师父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公子哥儿也知给他们带来了麻烦,但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谁叫他们占了自己的房间呢,他抚了抚心,要解释,话未出口,忽一怔。

    他眼睁睁看着那横眉怒目的人快步走到女子身边,伸胳膊抱住她,而后两人一起朝他横眉怒目。

    他咳嗽了一下:“不管你们多恩爱,在外人面前总该收敛点吧?”

    岳澜眼一瞪:“与你何干,你凭白闯入我们房间,还招惹来杀手险些害我们丧命,你还不快走?”

    此话提醒了来人,他重新道:“这是龚老板为我留的房间,我不知来过多少次,断没有走错的道理,是你们冒然闯入了我的房,还在我这里……”

    他望望抱在一起的二人,后面的话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两人错愕,他们之前的确有怀疑过,为什么天字二号房会排在第一间,只是当时没多想。

    岳澜要说什么,听一声哨响,声音不大但间隙有律,那公子哥儿的神色一变,不再与他们闲话,后退几步挪到另一侧的窗棂前,回头笑道:“不管怎样,是你们救了我一命,这房间让给你们罢了,要是明天我能回来,定找你们道谢。”说完自窗前跃出。

    慌乱的一夜,归于平静。

    清晨,珠儿姑娘终于想出了缘由,原来那衣鱼虫怕月石砂,怪不得岳澜能够驱退他们。

    她迅速给骆长清送去了一大瓶月石砂。

    一进门,见屋内损坏的桌椅瓷瓶,她的脸顿时发青了,这两人昨夜做了什么?

    岳澜道:“不好意思了,昨儿发生了点意外,姑娘前几天说这里的东西损坏了都是你们自己负责的,那我也就不与你客气了。”

    姑娘的脸顿时又发白了。

    岳澜仍在这房中呆了半日,衣鱼虫看样子是不会再来了,他终能放心下来。

    今日街上似乎有些动静,他们站在窗前望了望,见一队官差押解着个犯人从街而过,那犯人披头散发,只着白色中衣,肩上有红印,应是有伤而致血迹蔓延,街边百姓们指指点点,他浑不在乎,左顾右盼,旁人看他,他也看着旁人。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头顶的目光,在经过及第楼前,他竟也抬头看过来,与岳澜的目光相及。

    押解在囚车里,还要巡街示众的,基本都是重犯,街市巡完就该斩首,此人将赴黄泉,却丝毫没有畏惧,那眼神中甚至还带了些品量与玩味。

    他就这样与岳澜对视着,直到囚车驶远,目光再不能及,留在岳澜眼中的,便只剩下一个白衣浸血,发髻凌乱的背影。

    晌午刚过,听走廊里过往的人闲话,那囚犯已经问斩。

    半掩的房门推开,一人神清气爽的走进来,毫不见外的在他二人面前一坐:“还记得我吗?”

    来人换了装束,素色长袍,玉冠束发,不似昨晚张扬。

    见两人点头,他道:“我姓柳,单名墨。”

    骆长清沉思须臾:“是柳,还是刘?”

    来人顿了顿,尴尬一笑:“随便。”

    骆长清但笑不言,听那公子道:“昨日你们救我,还助我完成大事,今天我特来感谢,我爱交朋友,更视朋友为兄弟,两位与我是过命的交情,来来来,我们结拜为兄弟可好?”

    骆长清莞尔道:“这我可不好参与了。”

    那公子一想:“也对,你毕竟是姑娘家,这样,小哥,我与你交个朋友。”他将岳澜一拉,“别吓着姑娘,隔壁房间空着,走,咱们去歃血为盟,今天就拜把子,如何?”

    他问了如何,却并不管岳澜如何回答,只管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岳澜有心想问他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也就随他去了,被他连推带拉,慢腾腾地挪到隔壁。

    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哪知这公子说风就是雨,一碗水往桌上一摆,抽出小刀就割了指头,清水中顿时一隅殷红,他又迅速攥住岳澜的手,不由分说一划,滴了滴血入水。

    岳澜并没有兴趣跟他拜把子,见这人来真的,其他事情也懒得再过问了,他抽回手,愤愤往外走。

    “哎哎你别走啊。”这人喊着往外追,刚一出门,有人从外欲入,他见来人,只好停下了脚步,任岳澜离去,这边引了来人进屋。

    来人在他耳边低诉几句,他点着头:“行啊,我这就回去,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到桌上那一碗水中,一隅殷红还是一隅,彼此交融没有间隙。

    他的面色从容,眼神却陡然惊变。

    “王爷,怎么了?”来人问。

    他摇摇头,半晌未语。

    “那我们快走吧。”

    “嗯。”他应了声,行出门,向旁边看了一眼,转身快速离去。

    接连几日,他再没来。

    骆长清已知晓自己住错了房间,下楼去找龚老板,龚老板却道那贵客已把房间给了他们,重定了隔壁房间,她也只好作罢。

    清晨,她与岳澜陆陵在一楼用早饭,听旁边有人说话。

    本来店中禁论朝堂事,但大街小巷皆在议论纷纷,禁也禁不住,此时隔壁桌一举子正道:“听说了么,前几天当街问斩的,可是宁亲王府中的三公子。”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些人,今日还是一人之下,明日就成阶下囚,一朝成就全都付流水,古往今来岂不是常事?”旁人回道。

    “那么……如果此次俘他之人,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宁亲王府二公子安郡王,可还是常事?”

    旁人怔了一怔,又笑:“兄弟相残,对他们这种身份来说,大抵亦不过寻常事。”

    对方一时沉默。

    这人又想到什么:“对了,这位二公子与三公子同为庶出,怎的安郡王得了封号,三公子什么都没有?”

    对方这才抬头道:“这你倒是问着了,我特地打听了些,按理说庶子原是都该封郡公的,只因安郡王深得当今天子喜爱,亲赐了郡王封号,而那三公子不服气,索性连郡公的封号也不要了,就一直以庶民自称。”

    旁人听此话,嗤笑了一声:“这位三公子若当真自居庶民,断不会引得兄弟相残。”

    “左右人已经问斩,身后事也只能由我们这些人闲说了。”对方笑了笑,端起一盏清茶,“今儿开始纳卷了,咱们苦读不易,望大家此行顺利。”

    本次参加考试有一千多位举子,真正能中进士的不过二三十余人而已,在场皆是对手,但此时也是志同道合的友人,当此,皆举杯同起,共祝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