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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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得遇亲人

    考试之前,举子向礼部交纳自己创作的诗文策论,以期礼部考官在正式考试之前有个初印象,是为纳卷,礼部信奉以一场之善,登其科目,不尽其才,故此设纳卷,此为朝堂允许之举,非是走后门之流。

    当然也有寻到门路,很久之前就开始向朝堂上一些权要或者名士送上自己的作品,请他们向礼部考官推荐,此为行卷,但举子们并非个个出身名门,能够得着名流的机会不多,他们大多数还是会选择纳卷这条路,在特定期限内,结伴向礼部交纳旧作。

    今日是纳卷第一日,对他们来说,宁赶早不赶巧,早早了事也早早安心。

    早饭过后,举子们三两结伴,谈笑而去,陆陵收拾好书卷,也要动身,骆长清岳澜送他出门,还没走出去,但听楼上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是小风与之前那邀他同住的王瑾玉一同下来了。

    王瑾玉已知小风并不是来考试的,但二人相谈甚好,这些时日已结为好友,他十分欣赏小风的直爽性格,除了……稍微有点闹腾。

    两人慌里慌张跑下来,那王公子还在整理衣冠,他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稍显华贵的装束。

    骆长清忙问:“你们睡过头了?”

    王公子点点头,来不及细说,想要点吃的,刚喊完,发现时间不够,又摆手作罢。

    骆长清看他们这边还有一笼包子没动,便转身去端。

    此时听小风愧疚地道:“怪我,我昨晚跟王公子喝酒来着,喝醉睡去了,误了他时间。”

    “不要紧,还没迟。”王瑾玉拍拍刚整理好的衣冠,一抬头,正看见骆长清举着纸袋站在面前。

    “这一笼包子我们没动筷子,也还热着,你若不嫌弃,不妨带在路上……”她一直很想找机会跟王瑾玉道谢,连番有事没寻到机会,甚至都没怎么见到他,但此时站在他面前,她的话没有说完,目光无意在他衣摆一瞥,突然顿住了。

    王瑾玉道了几声谢,接过纸袋正要走,却见她的神色惶然,竟还在愣着。

    他有些慌:“骆姐姐,你怎么了?”他随着小风一般称呼她。

    她从恍惚中回神,抓住了王瑾玉的双臂,声音里几近颤抖:“王公子,冒昧一问,你今年贵庚?”

    王瑾玉连忙答:“我虚年二十有一。”

    “二十有一,当真?”她的手不由抓紧。

    面前人因为她手上的力道,微皱了一下眉,可见她那般神色,即便心内很着急,也不好催促她。

    他从那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悲哀与繁杂的激动,透过那手掌感受了到她剧烈起伏的心跳与汹涌澎拜的情绪,他不知何意,但知道这个姑娘定然遇到了很大的事情,唯不明白为何与自己有关。

    岳澜陆陵他们面面相觑,不明就以。

    骆长清回过神来,周围举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连忙松开手,连道了几声对不起,又道:“我等着你回来。”

    这话王瑾玉猜想大概是对陆陵说的,没有回应,但他有些不放心,并未挪步:“骆姐姐,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你们赶紧走。”她的心跳狂乱,人却已经回神,已经阔别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待一天。

    两人狐疑着离去,她送出门外,视线印在那人衣摆上的青绿色佩玉上。

    圆形佩玉,五燕环绕,当中镂空刻印一字,许是未曾打磨,又沾染了污垢,玉佩已陈旧到外观丝毫不起眼,但她如何认不出,那是幽州独山玉所制,当年专程定做,世间绝无第二块。

    她的视线再也看不到离去的人了,耳边却隆隆作响,前尘轰然入心扉。

    她那时三岁,很多事情不会说,却能记得,她记得刘叔说,这五燕独山玉一玉可换半城。

    她记得乳母睁大眼睛问,当真这么值钱?

    刘叔郑重点头:“说不定还不止呢,这是给小姐的一份大礼啊。”

    那一天晚上,乳母就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这块玉佩,以及,她那刚刚足月的弟弟。

    二十余年已过,的确,如今携带这块玉佩的未必是他弟弟,可若是携带玉佩,年岁吻合,那就不一定了,但凡有个可能,或有条线索,她总该去争取。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敢耽搁他的时间,这一天过得食不知味,恍恍惚惚。

    小风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望着她茶饭不思的样子,望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拿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岳澜:“你说,骆姐姐该不会是看上了王公子了吧,喂……你说话啊?”

    叫了好几声,没人回应,他狐疑侧目:“你怎么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们都怎么了,水土不服吗?”

    他摆出他爹一贯训人时候的长者姿态来:“你看看你,凡事要学会适应知道吗,我刚来的时候不是照样吃不惯的吗,这些天下来,不还是忍了,不过话说回来……”

    他又压低了声音:“陆小哥到底什么时候能考完啊,这京师也没想象中好玩,咱们啥时候能回?”

    他前几天去围观了当街斩首囚犯,骇得好几天没敢出门,如今愈发不想在此呆了。

    他接连问了好几遍,岳澜终于反应过来:“还得好几个月呢。”

    “啊?”小风白眼一翻,思绪彻底从对骆长清发呆的疑惑里出来,转而为自己默哀。

    而岳澜还在看着那发呆的人,许久后,慢慢低垂了眉眼。

    华灯初上,众举子们陆续回来。

    骆长清就坐在一楼靠近门的桌边,刚好王瑾玉与陆陵一起回来,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定定神,先问过了两人纳卷是否顺利,听他们都言还好,又待他们休息一会儿,终是按耐不住,单拉了王瑾玉问话。

    “年岁二十有一?比我小三岁。”

    “你在登州长大?当年那乳母就是登州人。”

    “你很小的时候被人卖了,是一个大户人家买的你?是了,乳母将你抱走带回家乡,当然是要卖的。”

    还连同佩玉一起卖了,当年一定卖了不少钱,她想。

    玉佩的事情她没有提,既然这价值不菲的玉佩在他身上,就由他好好戴着就是了,虽不知真假,但民间传说佩玉能驱邪避害,她怕提了之后他要还给她。

    王瑾玉也有些激动:“我真是你弟弟?”

    他被那大户人家收养,并非当做亲生子来对待,虽名为养子,但只是给他们家公子伴读,后来这户人家举家搬迁,他因为户籍问题留在了登州,一个人守着偌大宅子,看似风光实际孤独,如若当真能遇亲人,那亦是他三生有幸。

    只是他与骆长清同样不敢相信幸运就如此降临,他强压着兴奋的心情,道:“可是,这样真的能证明我是你的弟弟吗,会不会弄错,万一以后哪一天发现弄错了,这可真是白高兴一场了,那个……我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啊,印记啊什么的?”

    “这……”她却没有听刘叔说过,毕竟也不是谁身上都有能证明身份的印痕的,而且当年弟弟是被人抱走,不是故意丢弃,谁会提前想到在他身上咬个牙印或者烫个痕迹什么的?

    “既然没有,那……”王瑾玉亦怕失望,“那我这几天休书问一问我的养父母,了解一下当年卖我的那人具体情况。”他抿抿嘴,“我也希望能得遇亲人。”

    “休书去问?”骆长清却有些急,书信从登州一个来回,只怕那时候他们都要到返程的时候了,她此时心絮澎湃,哪里能等得了那么久?

    “无妨,我养父母并不在登州。”王瑾玉看出她的担忧,“他们都搬到京师来了,只不过在郊外,书信来往几日就能回。”

    “原来如此,那便好。”是了,她想起来,当初在乌衣寨的时候,他就说过是上京师寻亲,看来寻的便是养父母一家了。

    她让自己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人,看他衣衫皆精致,料想养父母待他应不算差,而且既然养父母是大户人家,不至于这么多年看不出这玉佩价值,但玉佩一直是戴在他身上的,说明他们不是贪财之人,这样想着,大抵弟弟这些年过的不算苦,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她知道究竟是不是弟弟还得再确认一番,但内心里已把他当做了亲人。

    纳卷之后还需一些时日才正式考试,王瑾玉趁着这个时间给养父母去了信,接下来唯有等待,但很显然,二人的距离已大幅度拉近。

    如今四个人的饭桌上添了王瑾玉。

    其中最为惊讶的是小风,他发现,以前他骆姐姐总把好吃的菜夹到他碗里,现在,她全都夹给了王公子。

    他不禁咂舌,骆姐姐当真看上了王公子?

    看上就看上,他管不着,可是你不能偏心啊。

    他心里气鼓鼓,十分不平。

    但偏偏这王公子平日待他温文尔雅,没有半分怠慢,他想冲他生气都找不到理由,只好嘟着嘴低头扒饭,吃了几口,偷偷抬眼看两边的人。

    看左边陆陵一脸的稀奇,惊讶的眼睛几乎都瞪到眼眶外面去了。

    他又朝右边看,看岳澜的脸倒是十分淡然,好像眼前什么都没有,只跟往常一样,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一杯水都溢出来了还在倒。

    饭吃完,他再一抬头,彻底惊掉了筷子。

    那俩人,竟然一同上楼去了。

    “这……发展速度也太快了吧?”

    与他一并惊讶的,还有老板女儿龚珠儿,她站在楼下挠挠头,而后嘴角一勾:“岳公子被甩了,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不行,我得趁这个机会抓紧行动才是。”

    与此同时,门外有一锦衣之人进入,正好瞥见那上楼的二人背影,他朝岳澜看了看,微微眯眼:“这就移情别恋了?不行,本王得帮他出口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