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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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情起不知

    岳澜的身子一颤,低头咬牙道:“没有话,不要听阿寻乱说。”

    被捂住嘴的人瞪着一双眼睛,愤然看着他,他置若罔闻,又强调一遍:“真没有。”

    骆长清略一沉默,笑道:“那……我们回去吧。”说着先转了身,“澜儿,我还说先找到阿寻再去找你呢,正巧,原来你也在这里。”

    她自顾说着,也自顾走着,走了几步,听身后动静,又不得不回头,见两人仍在拉拉扯扯,她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师父……”孟寻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才刚开口又被捂住,他呜呜咽咽,身边的人却心不在焉地笑,“当真没事。”

    她点点头,又回转了身,任身后两人怎么闹腾,也没再回头了。

    直至回到长清斋,点亮厅堂内的烛火,听孟寻吭吭哧哧挣脱束缚,忽吼了一句:“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微抖了一下,惶然回头看着他们。

    岳澜一时失神,孟寻趁机离开他的钳制,向她近了一步:“你不说我替你说,师父你知道吗……”

    “阿寻!”岳澜慌乱叫住他,慢走过来,咬咬牙,道,“我自己说。”

    她疑惑地盯着岳澜,照往常,她本该要问,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亦或者至少也会问一句澜儿你要说什么。

    可此时她什么话也没问,好像只要出了声音,就会将什么东西打碎。

    岳澜面红耳赤,思量游荡唇齿却难出口,他抿抿嘴,横一横心:“师父,我……”

    却忽而“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

    暗涌的情愫被这冒然之人打断。

    沈芊芊站在门口,分辨了一会儿,才慌里慌张走近骆长清身边:“妹妹,我竟才知,原来你跟陈家二公子有婚约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室内三人皆有一刻愣住。

    岳澜的脸忽而苍白,是啊,什么时候忘记了,她还有婚约呢,他这样算什么?

    此事他忘了许久,那婚约一日未结,他的心意就必当一日不能诉说,否则,世人该如何来看她?

    孟寻亦惶恐,慢慢走近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那边骆长清挤出个笑容,向来人温声道:“陈掌柜既然跟你说了,那他没有说我原是要退的么,只是陈二公子一直不回来,才耽搁了下来……姐姐,这么晚了,你突然又过来,只为了问我此事吗,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事,实在没有必要说。”

    “可我听了这事着实震惊。”沈芊芊却不觉没必要,“起先听说你们两家有婚约,我很震惊,又听闻你要退婚,我更震惊,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没有与陈二公子见过,不愿与他结连理这我能理解的,你会大胆主动提出退婚,也让我钦佩。”

    她于被安排的婚姻感同身受,虽如今已对杨连祁另眼相看,但初嫁时心内也是受了一番煎熬。

    骆长清却还困惑:“姐姐慌张赶来,就是为了……”

    表达一番敬仰之情?

    “我来为了助你退婚一事。”沈芊芊得意起来。

    “嗯?”她此话再引得三人皆瞩目凝神。

    沈大小姐一挑眉:“陈掌柜是不是喊不回来二公子?我跟你们说,那陈二公子不肯听他兄长的话,却有一人的言语,他向来听从。”

    她顿了一顿,笑道:“我爹,你们没想到吧,我爹很早以前是私塾先生呢,后来积攒了些钱,转行做了生意,陈二公子曾经师从于他,对他颇为尊敬,这么多年仍有书信来往,我爹托他办过几回事,他都迅速照办了,现在想要他回来,只怕得我爹出面才行。”

    在场人略惊讶,看沈老爷那富态面容与胆小作风,不想竟以前还做过教书先生呢。

    不过人不可貌相,亦不可凭刻板印象来定他人,一个人如今是什么样貌与他以前做过什么并没有必然关联。

    “那姐姐的意思是?”骆长清刚燃起希冀,然而又觉她有话没说完。

    沈芊芊果然继续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爹又不会听我的,此事只怕我需费一番功夫去求他,所以,我有个条件。”

    “姐姐先说来听听。”

    沈芊芊有些不好意思:“你我之间本不该讲条件,而我也断不是为我自己来让你为难的,其实还是那个事儿,你放弃此次千鸢会上与鸿渊坊的竞争,我帮你求我爹。”

    骆长清看她认真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与陈家的事儿,而陈家兄弟两人关系很明显不怎么样,要不然也不至于还需外人来插手了。

    她早与陈升鸿谈过,陈升鸿把此事决断权交给了弟弟,陈二公子一直未回来,陈升鸿后来倒也没再拿婚约说事儿,时间长了,连她也差点忘记了,这一桩事还一直放在这里。

    也许还能再放一放,何必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拿长清斋的兴衰存亡来换?

    长清斋不只是纸鸢坊,它还牵着穆家的前程,承着父亲的遗愿。

    千鸢会不能放弃,婚约什么时候退无关紧要,她本来不该有丝毫犹豫的,只是不知为何,她此时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微微侧目,眼神悄然扫过身后的人,没看清身后人的神色,可也不敢再回头仔细看了。

    似乎是怕多看就会影响了她的决断,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怕有人会失望,为什么会怕?

    真会有人失望吗,真会有人在意吗?

    “妹妹,你想清楚了吗?”沈芊芊又问。

    她抬眼,轻吐一口气,攥了攥手,忽然又回头,目光在那人身上流连而过,又挪了开,笑道:“你……你们两个,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个,澜儿,你究竟有什么要说的啊?”

    岳澜张嘴想说话,可孟寻先他一步,按住他摇头道:“也没什么啊,就是今天戏园子那些事儿,大师哥希望你别怪我们。”

    她又去看岳澜,而岳澜听孟寻如是说,没有再开口。

    她笑了笑,转身,向沈芊芊回道:“天晚了,姐姐一人恐不安全,我送你一程。”

    沈芊芊惊愕:“你让我走,不要我帮忙是不是?”

    她但笑不语,搀着面前人的胳膊,缓步向外走去。

    她没回头,身后人陡然苍白的脸与攥紧的拳,她都没有看到。

    沈芊芊心有不甘,仍在劝诫说教,她便一句一句的回,不知不觉已快将人送到了杨家。

    这才与她告了辞,独自往回走,她的脚步很慢,也不知回去怕什么。

    没走多会儿,有一官轿从旁经过,她往旁边挪了挪,给那轿子让了路,那官轿走过须臾,又在前方停下。

    潍远县唯一能坐官轿的只有县令了,李牧延掀开帘子回头向她望:“天色已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行走?”

    她上前行了礼,如实相告自己刚与沈芊芊分开,正要回家。

    李牧延想了想:“既如此,本官送一送你,正好有一事想跟你说。”

    李大人送人的方式特别,不是邀人同乘轿子,而是揭开幕帘从轿子里下来,折扇往前一引:“走吧。”

    步行相送,身边人觉得压力极大。

    行了一会儿却无人说话,她心情尚不佳,沉思几番,先开了口:“方才沈姐姐来找我,是为了替陈大掌柜说话的,如果大人找我也是为了此事,那还是不必多言了。”

    李牧延的脚步微顿:“那……本官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微蹙双眉。

    “算了,还是说与你听一下。”愠怒间,听李大人又道。

    她唯有洗耳恭听。

    “去年因陈掌柜指使,你被困乌衣寨,后来那女匪跟我提过,说陈掌柜曾再三叮嘱,不能伤你辱你,只是要吓一吓你,我原本觉得这事不值一提,如今想来,也应当让你知道,本官并非要替陈掌柜说话,只是希望你莫把他当做大恶之人。”

    他顿了顿,侧目看她,又道:“至于今年的千鸢会,你们各凭本事,谁赢谁输本官都会公正的,你不必多虑。”

    她轻轻点头,李大人叫她不必多虑,她如何当真不思虑,这人说得再好听,毕竟还是来为陈升鸿说话的。

    而提及输赢,不免又想起沈芊芊的话,心内百转思量,以至举止无措。

    李牧延看她神色,收扇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她沉默了一下,再抬头:“没有。”

    李牧延的目光自她面上划过,重新开了扇,一面摇,一面与她往前走着:“莫非与你徒弟有关?”

    她一惊:“大人看出来了?”

    对方点头,今日城东戏园子有人闹事他是知晓的,事情不大不必干涉,但原委定是要了解一番,他已听巡街衙役说过,起因是那里一戏子看上了长清斋的小哥,非要痴缠,故引了纠纷。

    他想了一想,劝慰道:“你不用过多忧心,事情真若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本官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人还要管此事?”她瞪大了眼。

    “当然要管,凡在潍远县之百姓,遇事本官都要管,你放心,县衙那大牢空的很,够他坐了。”

    “还要坐牢?”她有些发抖。

    “其实本官也不希望如此。”李牧延郑重地看她,“那戏子因情而起,也无歹心,如果没有对你徒弟过分叨扰的话,我不是很想抓他。”

    “哦。”她松了口气,原来他说的是那件事。

    那戏子已经离去,不至于再来叨扰,她无意多虑,满心想着另一回事儿,听身边人方才一言,忽脱口而问:“何为情起?”

    会念他想他,在意他的一言一笑,想要时常看见他,这算是情起吗?

    可是她同样也会在意另外两个徒弟的言行举止,若是他们两个有事,她亦会不惜余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相助,这种情,又与对他有什么不同呢?

    她百思不解,兴许,该找个人来指点迷津。

    只是她找错了人。

    李牧延认真地思索了很久,回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