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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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共良辰

    高门深宅之中,檐下人收回纤手,垂眸欲关门,忽见有人自廊下来,笑若春风看她。

    她怔了怔:“你要干什么?”

    “搬过来。”杨连祁轻道,“今日方反应过来,你我早应该珍惜尚能在一起的时光。”他回头一瞥,身后下人便陆续将一些衣物放进去。

    沈芊芊侧身让了路,面上却故意露不悦的神色:“你说来就来啊,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下人放完东西一一退去,转眼只剩他二人,杨连祁亦走进去,回身将门一关:“那夫人是否同意我进来呢?”

    “你来都来了还问……喂,你熄灯做什么?”

    “不熄灯……会有些不好意思。”对方答得坦然。

    “我这姑娘家都还没说不好意思呢。”沈芊芊摸黑走到他身边,伸手挽住他,“你不怕还没靠近床畔,就摔倒啊?”

    “说得也是。”杨连祁赞同,慢慢俯身,“万不可让夫人摔倒,不如我将夫人抱过去如何?”

    “喂喂……”沈芊芊还没来得及回话,但觉身子一轻,随即被拦腰抱起,她面上一羞,刚要倚靠在他的怀中,却又觉一闪,杨连祁的身形踉跄了下。

    “呀,差点忘记你身子不好。”她连忙站定,“叫你逞能,还是少用些力气吧,这身子骨尚不如我,还不如我将你抱过去。”

    “啊……你小心一些……”

    “别啊了,你听,外面的雨好像大了。”

    “嗯,是大了,有点吵。”

    “那……我就把帷幔放下了哦……”

    帷幔挡住一片旖旎,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未能扰良辰,大抵有些许不甘,随风略过深宅大院,密密扑洒在半山。

    半山乌衣寨,红衣的女子支着下巴,眼中一片跳动的火,映着她明灭不定的面容。

    厨子大圆好几回欲言又止,但听外面呐喊声四起,他终于憋不住:“大当家,我这儿不用你来烧火,外面打的乱七八糟的,你怎么反倒是躲起来了啊?”

    “在我的地盘,谁也占不到便宜,而且这位县令大人古板,只管抓人,不敢下杀手,叫他们打吧,了不得还跟前几次一样,白忙活一场分不出胜负,我见不到他,心内多少还能平静些。”

    “这回跟前几次不一样啊,他不是亲自来了吗,是铁了心要把咱们给制服了啊。”大圆直摇头,“这些年,咱们互不来往,原本相安无事,现在倒好,三天两头打一场,我说老大,再这样下去,你人没搞定,咱们的兄弟可都要搭进去了。”

    徐燕来将烧火棍一丢:“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已经用尽了心思去讨他欢喜,可每一次都弄巧成拙,我……”

    她忽而一顿,想起沈芊芊的话。

    不是山匪吗,怎么一点手段都没有?

    是啊,她这山匪还没有那位大小姐勇气可嘉。

    “不,不应该是这样!”她眯了眯眼,站起身。

    但这勇气仅仅维持了一刻,她便又泄气了,李牧延不是杨连祁,他不是病秧子性情也不温顺。

    她又坐回灶台前,皱眉生自己的气,有人走进来汇报外面的情况。

    来人说两边的阵势不相上下,也没人员伤亡,极大可能与前几回一样,双方打累了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官差们会象征性的抓几个山匪去坐牢,但过段时间还会放出来,不用怎么担心。

    不过来人又小声道:“那县令身边这会儿没什么人,是个好机会,要不要偷偷把他给抓住,叫他吃点苦头?”

    “我敢抓他,那岂不是叫他更讨厌我……”徐燕来没好气地道,话至一半脑中再次闪过那些话语,她捏捏手,重提起勇气,命令道,“抓。”

    来人离去,大圆瞪大眼睛道:“老大你抓他干嘛?”这是要彻底得罪官府啊。

    “抓过来绑着,什么时候对我有心意了,什么时候我再放他走。”徐燕来扬眉道,这是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手段”了。

    大圆暗叹:“还对你有心,就不怕有恨吗?”他嘀咕两句,端了壶烧水,看着那茶水,忽灵光一闪。

    他回头缓缓道:“老大,如果你想让他跟你在一起,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

    “给他吃点特别的东西。”他快步跑到柜旁,左右看了看,掏出个钥匙将那最下面的柜门打开,抓出一把浅黄草纸包裹的小药包回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这是我之前托人弄来的,原是想用在那回绑的小白脸身上,但没用上,这回,应该派上用场了。”

    他附耳上去,跟徐燕来低声讲解了一番,末了又劝:“老大,你好歹是江湖儿女,拿出一点气势来啊,既然已要把人抓住了,那就直接搞定,这才应该是山匪的样子。”

    徐燕来瞥着那些小药包,面上微红:“那万一他不认怎么办?”

    “既然此人古板,又是朝廷命官,肯定是最重教条礼数的,且不管他会不会动心,但一定不会不认,总会娶你的。”

    徐燕来叹了口气,她已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略一沉默,一鼓作气要将那些药包拿过来。

    大圆往回收了一下手:“不能这么多,一包就够了,多了会死人的。”

    “这种药也能死人?”

    “卖药的跟我说,吃太多得不到纾解会死的,那万一他定力极强,你下多了可不就死了。”

    “对啊,不排除这个可能。”此话提醒了徐燕来,“而且……”她抿抿嘴,压低声音,“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吧?”

    “啥?”

    “男人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她扬了扬手。

    大圆反应过来:“话是这样说,但面前有个女人,一般人肯定会更愿意……”

    “他可不是一般人。”徐燕来又深深一叹,凝神思量半晌,抬眼问,“女子服用有效吗?”

    “有是有……”

    “那行了。”她一拂袖,将大圆那一堆药包尽揽于怀。

    大圆惊愕:“老大你拿那么多干什么,很危险啊……”

    “我看一看,他是否会对我见死不救!”她出了门,脚尖轻点,掠过层层屋檐。

    随着沾身细雨,她推开紧闭的门,反手挂上叮叮当当的铁锁,抬臂一抛,那钥匙穿过水幕,落入溪流之中随波流走。

    她莞尔向前走去,看那人只板着脸,不用正眼看她。

    这人素爱洁净,沾了灰的椅子他不肯坐,没有擦拭的墙面也不肯碰,就笔挺地站在一屋中央,冷声道:“敢绑朝廷命官,只怕下次再来的,就不仅本县县衙这些人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眼中略有悲哀,捡了两根草,比下长度,而后截断一根,笑道,“我是生是死,大人来定。”

    对方一哼:“你不用跟我诉惨,本官无权定你生死,你罪不至死,但有我在的潍远县定也不能再容你。”

    “不,眼下就只有你能定。”她轻掸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道来。

    望着对方那恼羞成怒的脸,她心中无限悲意,却不肯退,面上覆着僵硬的笑:“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举起两根草,末端握在手心中:“你来抽,短者为死,长者为生,无论抽到什么,我生死无怨,可你也不许反悔。”

    对方后退几步:“我不选,让我出去。”

    “此门已锁,无人进得来,也无人出得去,不待天明不会有人来,今晚此处只有你与我,我既没留后路,你亦没有出路。”

    “你……”

    “抽吧。”她冷眼扬眉,又抬手。

    对方的眉眼若覆寒冰:“拿生死做赌的人,都是蠢人。”

    她置若罔闻,两人僵持许久。

    她不得不再次让步,低头瞥了瞥:“你不抽,那我来替你抽。”

    说着,闭眼将那两根草须抛起,再随意一抓,而后缓缓睁眼。

    手中半截草须,她苦涩一笑:“好吧,我命该终于此。”

    她抖了抖衣袖,转过身,这场赌,终究还是输掉了,只是代价有些大,身后事还未及交代,但若说蠢,她必当不认。

    还有比看上他更蠢的事吗?

    但即便是这样,偏还想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迈了一步,却听身后的人轻咳了下,她疑惑转身。

    见那人往自己肩头瞥了瞥:“这个才算是我抽的吧。”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见他肩头落着那根长长草须。

    风从门缝中穿过,草须被吹落肩头,挂在衣带上,有人抬袖一拂,掀起的风熄了如豆的灯。

    偌大又孤寂的厅堂内,另有人重挑了灯芯。

    陈家家仆来六渡街知会:“今晚陈家有宴,二公子走不开,但他会尽快摆脱客人过来,他说姑娘若是等不及,也可去陈家找他。”

    骆长清点头,关上门,撑起伞走在寥寥行人的街上,青石板的道路有些滑,她走得很慢,看着街边人家的灯火,一回眼,见有二人迎面而来。

    她将伞迎过去:“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回来啦?”

    “呵,再不回来,顾掌柜就把我们灌趴下了。”孟寻没好气道,他的面有些许红,身边的人脸上更红。

    他说完,左右一看:“师父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陈二公子没空过来,我去一趟,有要事……”

    “去陈家?”孟寻惊惧打断她,“不管你有什么要事,不许去!”

    他又用力将身边人一推:“大师哥,你还要无动于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