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大人的笑意渐浓：“你还不算笨。”

    陆陵慌乱无措：“大人，你……”

    “因为你，此事左丞已有所察觉。”对方收了笑，目光凌厉尽显，“你有三个选择，第一，将你今日知道的全都报给左丞，但别怪我没提醒你，口说无凭，若牵连甚广，自有人提前做准备，你的话必定无迹可寻，而你的命，乃至你身边人的命，也必定有人暗中盯着，且，在朝中人并非个个干净，谁与你一边，谁与你对立，只怕你未必看得清楚。”

    他顿了顿，看陆陵惊恐神色，继续道：“第二个选择，把你知道的，都吞到肚子里，辞官回去，远离京师，这样，起码你的性命无忧。”

    陆陵低着头，思量许久：“那，第三呢？”

    福大人嘴角重勾起，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第三，你帮一个忙，本官能保你。”

    “大人莫非是要让属下视那些灾民于不顾，不再参与这次赈灾粮饷一事？”陆陵皱眉道，“灾民无辜，不可以不管他们啊。”

    “灾民的事先不提，本官要你做的不是此事。”

    “那……大人您还能要我做什么？”

    福大人向前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有一人想必你很熟悉，吏部侍郎王瑾玉。”

    陆陵一惊：“关他何事？”

    “原本是与他无关，可本官听说你二人有些亲属关系，这次你被留职待查，他正为你四下奔走。”

    “他当真在为我求情？”陆陵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该喜该悲。

    “若真是低头求情，还有些余地，可他为了给你开脱，已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这人有些能耐，不容小觑，且清正不移，油盐不进。”福大人微眯眼，后话不再说。

    陆陵连忙道：“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连累他，大人是要我去劝他不要查了吗，我……去就是，等他收了手，属下就立刻辞官归家，再不踏入京师半步，也请大人以后不要为难他。”

    福大人冷嗤一声：“你在与我装糊涂吗，本官明确告诉你，此人若留，绝对后患无穷。”

    陆陵陡然抬眼，面色苍白。

    “他既信任你，由你出手，自万无一失。”福大人靠近他的耳畔，“拿到他的签章，伪造个账本放到他那里，这对你来说应当不难，事成之后，定然让你官复原职……不，区区一个员外郎算什么，只要你日后与我齐心，本官跟你担保，这户部侍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陆陵的身子微颤，惶恐跪下:“他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你不做，自也有人能做成此事，本官只是给你个机会。”对方一笑，“至于你所关心的那些灾民……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人微言轻，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觉得能救得了他们？若你做成此事，本官答应你，这次赈灾事宜全权交与你负责，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他因为我而身陷囹圄，已让我无比愧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反咬一口。”陆陵立时回道。

    “所以，你为一人，而不顾那些灾民了？”

    “我……”陆陵飒然呆住。

    他想起以前潍远县竹材商家的事宜，那时候他自诩先天下后齐家，放弃自家生意丝毫未曾犹豫，可如今再面对同样的选择，他却彷徨了。

    彼时未关生死，都算寻常事，如今生死攸关，一步错，便无挽回的余地。

    思绪杂乱中，但听福大人又道：“一个收受贿赂的罪，要不了他的命，只是叫他别挡了道而已，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

    许久，福大人悠然走出房间，抬起头，刚好见月隐入云层，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三个月后，尚书省官函到，陆陵为户部司员外郎，又月余，再晋户部侍郎，朝廷单拨宅院，不算太大，但他一人居住绰绰有余。

    小风对于他的晋升如此之快表示佩服，笑言，就知道他前途无量，又与他一并整理了些家当，待彻底安顿下来，他也再没什么用处，这一回主动提出要离开。

    陆陵想了想：“我欠你良多，我现在也算是能说得上话了，你要不留在这儿，想要什么我能给你，说不定也能为你谋个小官……”

    “还让我留，你不如杀了我算了，京师我可是呆够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当官这么累，我不像你，我坐不住的，我还等着回去跟我姐姐相认呢。”小风惶恐咂舌，而说到后面，嘴角又不自觉勾起笑意。

    “那好吧，我找人送你回去。”陆陵妥协。

    小风点点头，如今自由了，他出门转了几天，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去，他身上没有钱，好在这些时日他与陆陵未分彼此，陆陵的俸禄多半都给了他，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他有些恍惚。

    在市集转了一遭回来，忽闻消息：吏部侍郎王瑾玉因贪赃入狱。

    他惊讶得地掉了手中大大小小的物件，慌里慌张拉着陆陵：“他怎么会贪赃枉法呢，不像这样的人啊，是不是弄错了？”

    陆陵也急道：“我也不敢相信，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三法司已定罪，只怕不会有假了。”

    “那……他会死吗？”

    “罪不致死，我听说是要叛流刑，二千五百里，配役六年。”

    “哦。”小风点头，然后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劳役，需要做六年，六年后……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流刑多受辱，希望他能坚持住。”

    “这……”小风更急了，“之前他还帮了你许多忙，就算不是你师叔，大家关系也这么好，你现在都当大官了，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啊？”

    陆陵静默了会儿，转过身，道：“我哪里有本事从大理寺救人出来？”

    小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你有办法带我去看看他吗，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了。”

    “好。”陆陵点头。

    大理寺狱中，王瑾玉被单独关押，陆陵想见一面不难，屏退左右也不难，小风见王瑾玉神色憔悴，立即奔跑过去，禁不住唉声叹气。

    他想及那尚不知情的姐姐，至少在骆长清眼里，这人仍是她的亲弟弟，哪怕将来真相大白，可当成亲人的人，总是付出过真心的，不管怎样，她都一定会难过。

    姐姐难过，他也会难过，小风抽了一下鼻子，问道：“你干嘛啊，你很缺钱用吗？”

    王瑾玉苦涩一笑：“我什么都没做，你们相信我吗？”

    “我倒是想相信你，可是证据都在那里，还能说什么啊。”小风没好气道，又侧目看看身边的人，”陆二哥，我……我想单独跟他说一会儿话，行吗？”

    陆陵没有离得很近，他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不经意停下了脚步，屏息凝神听着两人说话，适此，他反应了一会儿，方道：“为何需要我回避，你们说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啊，即便是我师父将你们认错了一事，我也是知晓的啊？”

    “什么认错了？”王瑾玉骇然看他。

    小风在他开口前先接了话：“这个事等会儿再说，我……我就是想跟王公子单独说说话，以前我们住在一起，自然是有许多隐秘的话，不能给别人听。”

    “啊？”陆陵怔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二人。

    王瑾玉也是一脸茫然。

    但陆陵还是有眼色地回避了，只剩下他二人，王瑾玉又想起刚才的话，重问道：“什么认错了？”

    “先不说此事。”小风四处看看，向他凑近了些，神色严肃道，“王公子，我有要事跟你说，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也知道是谁陷害你。”

    “你说什么？”

    小风抽噎几声，那天福大人去找陆陵的时候，他刚好回去，以为他们有公务要谈不好意思打扰，便在门外等着，却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亲耳听见，福大人说：“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

    他也透过窗棂亲眼见，陆陵在许久之后点了头。

    他早已知晓，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装糊涂，之前王瑾玉的罪还没定，他甚至还想，陆陵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而到此时，他彻底明白，这人已做了决定，又岂会回头？

    王瑾玉听他所言，无比震惊：“你说阿陵害我，不可能！”

    “你好好想想，四个月前，他明明还在停职待查，为何突然就官复原职了，且还转成了正式的，后来又短短一个月就升到与你同阶，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再想想，在他官复原职之前，是不是去过你那里，是不是碰过你的案牍，是不是要过你的笔迹，是不是……跟你聊过账本的事？”

    王瑾玉惶然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后，他垂眸轻叹了一声：“可我已经没有办法自证清白。”

    “我能作证啊，我就是不知道该找谁去说，你告诉我，我帮你伸冤！”

    对方悲凉一笑：“没人会相信你的，你赶紧回潍远县吧。”稍一顿，他又问，“方才说的，到底什么认错了？”

    小风急了，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总得试一试啊，你告诉我该找谁，快说啊……”

    “不要白费力气了！”身后忽有冷冽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