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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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囚牢

    小风惊愕回头,见陆陵从外门缓缓走进来。

    他顿然后退了一步,颤抖道:“你……你都听到了?”

    陆陵微颔首,淡淡道:“他说的没错,没人会相信你的,不要白费力气了。”

    王瑾玉伸手将小风护在身后,不可思议看着来人:“真的是你?”

    “我的确害了你,可我为救更多的人。”来人握紧拳。

    王瑾玉闭了闭眼,悲道:“已然如此,我认了,方才的话只当没听见,你放过小风。”

    “我本来是要他离开的,可是……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不能再让他走。”陆陵轻轻摇头,朝他身后看,“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要你继续呆在这里。”

    小风又退了一步:“我已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我不会留下的,你要是不让我走,就杀了我算了。”

    陆陵荒凉一笑:“在诸位眼中,原来我已是十恶不赦之人。”

    话刚说完,外门有脚步声,几名狱卒走进来,向他行了礼:“寺卿有令,犯人王瑾玉即刻执刑,属下要把人带走了。”

    他点头,狱卒们向狱中走去。

    小风惶恐拉住王瑾玉,对方深深一叹,拂去他的手:“你千万保重。”

    思量须臾,又于他耳畔道:“保命要紧,不要碰硬,若是……你能回潍远县,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让姐姐知道我被阿陵诬陷,就按照朝廷的宣告,让她以为是我贪赃罢了,这样,她或许不会那么伤心。”

    小风愣了一下,这一瞬思绪良多,须臾后,他重重点头。

    王瑾玉随着狱卒往外走,已至于此却还是忍不住问刚才的问题:“到底什么认错了?”

    小风抹了把眼泪,攥住双手,郑重道:“没有什么。”

    王瑾玉狐疑地转过头,经过陆陵身边,又问他:“你告诉我?”

    陆陵也奇怪小风为什么不说,隐瞒此事是他的要求,而事到如今他已经不需要。

    他便答了:“我师父其实是凭借一块玉佩确定的身份,那玉佩本是小风的,是纳卷那日你阴差阳错戴错了,而巧合的是你也是孤儿,与小风身世很像,所以她一直不知,她一开始就认错了人,你不是她弟弟,小风才是。”

    他说完,往小风看了看,小风只能叹了口气,将脖颈上挂的佩玉扯下来:“就是这个。”

    王瑾玉看着那青绿色佩玉,他几乎没有印象,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有这么一回事。

    他闭了闭眼,方才那隐隐预感被印证,反倒没太多惊讶,只是无限失落。

    他又没有亲人了。

    但想及自己眼下境遇,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无牵无挂,不用担心谁会对他失望。

    他荒凉一笑,但还不解:“你们既然早知道,为何不说,这样的事情有何好隐瞒的?

    小风朝旁一指,恨道:“因为这个人需要你的照拂,不敢让你知道。”

    他怔了怔,盯着陆陵,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即便没有这层关系,我依旧会帮你。”

    陆陵的手攥了一下,未回话,也不看他,只向他身后狱卒道:“带走吧。”

    叮叮当当的锁链带着踉跄的人消失在眼帘,小风慌张追去,被陆陵伸手拦住,他只得高声道:“王公子你跟押解官伸冤,你告诉他们你是被冤枉的,你一定要说……”

    没有人回应,这声音只在幽暗牢狱之中回响。

    陆陵紧紧拉着他,眼眸中一片暗无天日的平静。

    小风想要破口大骂,还想与他打上一架,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听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

    是方才那狱卒漏拿了东西,来人满脸抱歉,将桌上一把短刀揣到靴里,拱手笑道:“陆大人,不好意思啊。”

    陆陵点头。

    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他视线透过火光,看着那将要走出去的人,忽道:“等等。”

    对方连忙回头:“陆大人有何吩咐?”

    他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犯人所言,不足为信,你们……莫要听他多言。”

    狱卒眼珠一转,谄笑道:“大人放心,小的不让他说话就是。”

    “嗯,你走吧。”他摆手,有一丝疲惫。

    再回头看小风,却见小风打了一个寒战,后退一步。

    他眼神渐暗:“你看,我说我不会要你的命,你也不信。”

    小风信,可他知道,自己也再回不去了。

    他一心想离开的京师,将成为他永远的囚牢。

    陆陵有工夫给骆长清回了信,朝中变动不用他多说,消息很快会通告到潍远县县衙,他只说希望他们不用担心,以及,小风暂时不会回去。

    而关于谁才是她弟弟,他仍未提。

    如果这次已叫她体会了失去亲人的痛,那就……不要在将来还有第二次了吧,哪怕是万一。

    他也给顾掌柜回了信,以往小风都是口述叫他执笔,他每每觉得那口述有不顺之处,都会自己润泽一番。此时他不用模仿笔迹,更不用效仿口吻,他在信中写,小风在京师开了个小小茶馆,大抵会定居于此了。

    理由是随便编的,他毫不担心顾掌柜会过来查证,那个固执的人若想来,应是早就来了,而且即便有人来,他也有很多办法应对。

    书尽落笔,窗外明月初升,这条路走到此,原本是可奢不可求,而他就真真切切站在了这里,望着京师的万家灯火,没有惊与喜,只是出奇的平静。

    他又想起了孟寻的话,什么一生会毁在不问是非的仁意上?

    他明明已经青云直上!

    他的目光深邃,看向远方,在未曾预想的位置上,却莫名又有了不满足。

    欲望生根发芽,人却不自知。

    同样的月下,衣袂轻翻,马蹄声起,有人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遇了故人。

    安郡王刘墨横马挡住来人去路,似笑非笑看着他:“四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岳澜对于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拱手:“王爷,别来无恙。”

    “你与我也太见外了。”安郡王道,又往他左右看,“你怎么落单了?”

    “聚散都是常事。”

    ”既如此……”安郡王若有所思,“你已无牵挂,不如随我回王府吧,哪怕不问朝中事,认主归宗也是应该,过几日皇上正好要宴请百官,当让朝臣们认识你……”

    岳澜回头向京师望了一望,他路过此地,却没去打扰任何人。

    他打断安郡王:“我早说过,宁亲王府我此生不会踏入,王爷不必多劝。”

    “那你现在是要去做什么?”对方疑惑道。

    “我师父是做纸鸢的,我出来这些时日,发现除了四大派别外,民间亦有诸多高人,我要多寻访讨教一番,集百家之长,说不定……能用得上。”

    “哎。”安郡王叹了口气。

    岳澜不解:“怎么了?”

    他道:“我初见你,你眼中明亮,满是温情,如今再看你,则一片黯然,我道你受了些心伤,与谁有关一目了然,方才猜测你浪迹天涯为了疏解心意,可不想你竟还是心系那位,连出来散心都给自己找了任务,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策马到岳澜身边,继续道:“你可知道,若没当年那些因果,你本应心系的是天下,而不是一人。”

    岳澜淡淡道:“兹事已成定局,这天下我若费心太多,只怕又有不少人要引来无妄之灾,我不去管,王爷才该庆幸。”说罢拉了一下缰绳,“王爷,没什么事请让路吧。”

    用情之人大抵也不知,执念已根深蒂固。

    安郡王策马退了几步,看他从身边经过,思量片刻,某个念头忽而涌上心,又叫住他:“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

    “什么?”对方回头。

    他追了上去:“我带你看一看咱们这大好河山和人间百态。”

    或许那时候你就会改主意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岳澜纳闷:“王爷平时没有事儿做吗?”

    “可不是没事,皇上对我不放心。”他走到了他的前面,又补充,“是真的不放心,他嫌我做事毛躁。”

    说着冲他扬手:“走啊。”

    岳澜没动。

    他又俯身去牵他的马:“走吧。”

    岳澜无可奈何往前走去,仍没好气道:“你不用去参加那什么百官宴吗?”

    “不去了不去了,反正去也是挨骂。”他开始策马飞奔。

    岳澜摇摇头,无奈跟上。

    百官宴上不缺一个闲散王爷,但是对于在朝官员,尤其是新上任的来说,这一定是个崭露头角结识权贵的好机会。

    宴席设在行宫,家眷亦可前来,席间罗锦云髻交相辉映,淡妆浓抹争奇斗艳,觥筹交错中歌舞升平,此时四野无战乱,民间少祸灾,算是一个祥和盛世。

    宴后皇上离席,百官轻松下来,有聚在一起相谈甚欢者,也有人在花园中游览醒酒。

    陆陵便从花园过,但他没醉酒,只是游览,花园中有浅池,锦鲤在池中游得欢脱,看一看,能叫人忘一时忧。

    任他心中如何想往上爬,笑脸相迎总归还是会累。

    他盯着锦鲤看得出神,身后偶有人欢笑路过,他懒得回头,不管是谁,都全做没听见。

    然而那笑声没有远去,反倒是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又变得静悄悄,只隐约剩下窃窃私语之声。

    再待须臾,那私语之声终于听不到了,可他的头忽而一懵,险些跌落水中。

    一个蹴鞠朝着他的头砸来,力道不大,但正中后脑,“罪魁祸首”滚落水中,他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他捂着头怒目转身,见几个女子聚在面前,个个雍容华贵,不用想,定是官家小姐们了。

    其中一粉衣女子慢腾腾走出来,到他面前,红着脸道:“陆大人,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们把蹴鞠捡上来?”

    他见那蹴鞠已滚到了池水中央,而自己的头还有些痛,不觉火气更甚,当下向这女子瞥了眼,冷声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