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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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信他,还是信我?

    这静好岁月,还没来得及好好相谈一番,忽见顾掌柜火急火燎跑进来,往桌边一坐,气喘吁吁道:“陆小哥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我问你,小风到底怎么回事?”

    陆陵捏紧杯盏:“信上不是都写了吗?”

    顾掌柜拍着桌子道:“他能开茶馆,我不信,哼,他不把自己卖了才怪!”

    “这个……”陆陵低头吹着浮叶,“一开始的确不是他开的,他只是在人家茶馆里打下手,后来那掌柜要搬走,就把这店低价盘给了他,他就……哎,好吧,我说实话,是我觉得价钱实在是划算,替他交了钱的,想让他有个事情做,他起初有些懒散,现在越做越好了。”

    “真的?”顾掌柜仍然怀疑。

    “嗯。”他慢慢抬起头,对上顾掌柜的目光,“那茶馆临着城门,各地来往旅人诸多,生意颇好,他每日闻着茶香,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讲江湖奇谈,朝野秘闻,也听了许多人间悲欢,世上聚散,他只作看客,红尘喜乐都与己无关,人生漫长,但岁月悠然,这样的日子,他很是喜欢。”

    孟寻听此话愣了半晌:“小风他能这样闲下来?”

    顾掌柜倒是点头:“这孩子爱听故事是真的。”他站起身,“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只要他过得开心,不过陆小哥你还是要帮我多照顾他,他别的还好,就是很容易受骗,外人给一个糖,都能叫他不遗余力鞠躬尽瘁。”

    陆陵又低头,慢慢道:“我知道。”

    顾掌柜离去,三个人总算真正安静下来。

    他回来的那天就问了岳澜为何不在,当时孟寻答大师哥在此呆着有些无聊了,出去转转,他自是不信,几人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他看来谁无聊岳澜也不会无聊。

    孟寻就又编:“大师哥模样太好,总有姑娘来扰他,他出去清净清净。”

    这个理由他信了,那人不怕无聊,却委实怕人打扰。

    只是他原先以为,大师哥是不会离开师父的,现在想来,大抵没有谁会永远不离。

    如此想着,他莫名有些轻松。

    接连几日忙碌,他们没顾得上多说些话,该叙的旧叙了,此时,身边人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起了王瑾玉的事情。

    他的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常态:“我信里不是说了么,是他做了错事,我也很难过啊。”

    “会不会有什么冤屈,我实在不相信……”

    “三司会审,证据确凿。”他打断她,“师父你是不相信朝廷吗?”

    骆长清痛心道:“我还是不相信,他是我的弟弟啊,他……”

    “即便是你弟弟,可是自小失散,相处不多,师父你又了解他多少,如何这般肯定呢?”

    “血脉相连,我总该信他。”

    “血脉相连?”他冷笑了两声,眼中不尽讥讽:什么血脉相连?

    他冷脸道:“血脉相连可抵得过朝夕相处?你与他在一起只不过短短数月,我在你身边近二十年,那证据确凿我亲眼所见,师父,你信他,还是信我?”

    这话让骆长清怔了怔,细细看着眼前人。

    这两年他的眉宇更清朗,那眼里沉浸了波澜不惊,融入了坚定不移。

    他不再是那个眸中总带彷徨的少年。

    但他们一直是同路走来的家人。

    许久后,她对着他道:“我自是信你。”

    “嗯。”对面的人点了一下头,却在此时丛生了愧疚。

    他低头定定神,调整了语气:“没有他,还有我们啊。”

    面前的女子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又看外面的街道,许久不曾作声。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未留只言片语,世间多的是这样缘悭一面的人,也许,她们姐弟此生也注定缘浅。

    只是即便无缘,一想到他正受苦难,那忧心苦痛仍百般难解,此时又觉,她宁愿从未与他相认,也愿他平安一生。

    可这些终究只是妄想。

    她的悲与痛都不愿太显露于面,只深埋于心,尽力不打扰他人,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

    又待几天,陆陵忽然想起了自己回来的意图。

    他支支吾吾地向她表示,想要她房间里挂着的那个牡丹纸鸢。

    这话一问,叫两人愣住了,孟寻想了好半天还是没明白:“这个早就送給沈小姐了呀,你不知道吗?”

    他沉思半晌:“真的不知道。”挪揄了会儿,又道,“那……能要回来么,我真的很需要。”

    “人家成婚时候祈福用的,还如何要啊?”孟寻道,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要这个干嘛,莫非是送给什么姑娘小姐?”

    他犹豫了下,攥紧手,须臾后,索性坦然道:“是要送给一位小姐,寻常的东西恐怕难讨她欢心。”

    两人笑看着他,他却毫无喜悦,暗暗瞥了眼骆长清,看她问询之色,他深吸了口气,无奈道:“那你们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官家小姐会喜欢的?”

    这把两人问住了,他们可没有结识过官家小姐,骆长清想了想:“这位小姐是喜欢纸鸢吗?”

    他并不知晓,思索了会儿,道:“我只知她应当是喜欢牡丹花的,京师里官家小姐大多爱玩蹴鞠和纸鸢,但那儿的纸鸢坊很少,便是能找到几家,手艺也不精湛,她说蹴鞠家里多的是,我想,或许纸鸢她也会喜欢,这才想起师父有一个牡丹纸鸢。”

    孟寻听罢叹道:“你这是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只为讨佳人一笑啊。”他瘪着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牡丹纸鸢是师父的父亲留给她的,你为一个外人就要来找师父要啊?”

    陆陵纳闷:“可……便是我没要,东西不也已经送人了吗,沈小姐难道不是外人?”

    孟寻被怼了回去,一时无话。

    骆长清连忙道:“一个物件,不应当只用来缅怀,若是有用自然最好,而且那位小姐将来若跟阿陵喜结连理,也不算是外人,只是我的确不好再找沈小姐把东西要回来,这样吧,我再另做一个,行吗?”

    “还做一样的吗?”

    她叹了口气:“实话讲,那个牡丹纸鸢当年在京师盛行过,怕是一露面,就有行内人认得出是穆家所造,为了保险起见,我换一换吧。”说着,按住陆陵的胳膊,商议道,“保留牡丹的元素,换一种造型,可以吗?”

    陆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抽回胳膊,低声道:“师父你肯帮我,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哪里还有什么不可以,你这样说让我情何以堪?”

    她笑:“这不是我该做的吗?”顿了顿,又温和看他,“阿陵也长大了。”

    他将与一个女子共同筑建新的家,奔赴新的生活,从此,真正远离。

    她无可奈何又想起了一个人,言语不曾提起,思念却无处不在。

    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如此吧?

    面前人的手在她眼前晃荡了两下,她惶然回神,隐去眼中的悲伤:“听你所言,这位小姐大概身份高贵,只怕请她来见一见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有机会,我们再去京师拜访,若是……见不到,也只能遗憾了,不知这位小姐心性如何,但你既喜欢,一定不会差,为师先祝福你们。”

    陆陵勉强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嗯,她……还不错。”

    她又笑:“你钟情的人,一定天下无双,我会好好想一想,争取做出她喜欢的纸鸢。”

    她很快开始构思,牡丹雍容,可据陆陵描述,那位郑小姐俏丽,若绘制大朵牡丹怕她不会喜欢,她想设身处地拿自己来想一想,原以为同为女子,喜欢的东西总归差不多,可任她思量多久,还是没想到合适的造型,毕竟她并不是什么大家小姐。

    抬头正巧见沈芊芊夫妻在对面店铺查看,她索性请他们进来,听一听这沈大小姐的意见。

    她没提送她那牡丹纸鸢的事儿,沈芊芊也没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她张口就来:“牡丹样式有什么好看的啊,只是当前盛行罢了,你放眼看看,别说京师,就是咱们这儿的富家小姐十个有九个都簪此花,你听我的,做莲花样子的,莲花才是最美的,要不然,月季也行啊,梅花也很好看……”

    她抚了抚眉心,觉得问这位小姐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后悔的还在后面。

    听沈芊芊继续道:“你一定得听我的,赶紧画图,我就在这里看着,把我方才说的几种都画出来,我帮你挑一个,快……”

    她无奈拿起笔。

    幸而旁边杨少爷及时解围:“我们杨派以前有一类纸鸢,能够在风中有乐声响,听说那时候喜爱买这种纸鸢的都是达官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们。”

    她放下笔:“是你们的连星鸣哨纸鸢。”

    “嗯。”杨连祁点头,“你不妨考虑一下这种类型。”

    她见过杨派的连星纸鸢,杨派多为板子纸鸢,规格较大,数个方方正正的板子纸鸢能够连接成一整个有凸角的巨型板子纸鸢,故又称连星纸鸢,板子纸鸢坚固,连在一起更不易损坏,一直被认为是四派中牢固性最好的。

    这连星纸鸢大的有一丈余高,有的装有鸣哨和弓弦,只要放飞到天上,鸣哨在不同高度与风力下能够发出不同音律,声音时而洪亮,时而婉转,可传甚远,再有连接的纸鸢图纹各异,色彩交融,举目望之,宛若一临空高歌的清丽佳人。

    这的确是非常合适了。

    但思量一番,她还是摇摇头:“此为你们杨派的成果,我不能窃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