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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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旧时堂前燕

    很快回到潍远县,那册子被顾掌柜要去了,他研习了几天,将那些横七竖八的字迹给重新整理抄录了一遍,兴冲冲拿过来给他们看。

    两人看到那字迹果然顺了许多,不需再时而歪着头去辨认,只是……这狂草笔迹,还不如先前好认。

    但好歹给了他们很大的参考,那双翅比例不必一次次去试。

    顾掌柜又从册子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夹在里面,是谁的?”

    骆长清微垂眼眸,接过来,强做笑意道:“是澜儿的。”

    岳澜在旁勾起嘴角,取过信封就要打开:“这是师祖要我去找的人,我来看看,她住哪儿……”

    手上被人猝不及防地一按,又很快挪开,他抬眼,看骆长清刚收回的手。

    女子抚抚眉,佯做轻松道:“师祖让你过几年再去,你急什么?”

    他心内暗笑,面上一本正经道:“是有些急,我想早点见她。”

    她一怔,默默扭了脸。

    岳澜偏又晃到她面前,轻飘飘将信封拆开。

    而拆开一瞥,那眼里眉间的笑意却缓缓消散。

    他看那信笺,先道:“师祖有口音,原来我们都听错了,他重孙女不叫嫣儿,是叫雁儿,全名余雁归。”

    “好名字,也许是希望她那杳无音讯的祖父归家。”骆长清板着脸转过身。

    岳澜又至她面前,将那纸笺展现在她眼帘:“她住在京师。”

    “呵,京师的女子,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抬手拨了拨,并不去看。

    “京师合榈巷官宅旧址。”

    “什么?”她一愣,陡然抬眼,已忘自己那些小心思,“那是……前骠骑大将军府邸。”

    “对。”岳澜正色点头,“当时我们去京师还曾路过,这……师祖的重孙女,怎会住在前将军府?”

    她也疑惑:“而且听师祖所言,她有下人照顾,那就不是仆人的家眷,她与这前骠骑将军莫非有关系?”

    岳澜徘徊两步,忽想起余老先生那晚问他的那些如果。

    两人狐疑之中,顾掌柜在旁听了许久,忍不住笑道:“你们都已猜到,为何不敢相信呢,那战死沙场的将军姓余,分明就是余齐老先生的儿子,这位余雁归姑娘,可不就是这余大将军的孙女。”

    许久未言的孟寻想起什么,拍手道:“对,应当是这样,不是说他们余家两代从军报国,这么看,这雁儿姑娘也是忠良之后,可是……余老先生很明显是知晓自己儿子下落的,为何就一句再无归期,便敷衍过去了,难道是因为余将军战死沙场,他心内悲伤,不愿多提吗?”

    “若如是,他孙子也在沙场上陨命呢,他哪里不肯多提?”顾掌柜反驳道。

    孟寻无言以对,抬头看看另两人,两人面色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岳澜方道:“阿寻你有所不知,这位余大将军可不是什么忠良之辈。”

    “没错。”顾掌柜接话道,“他昔年战功赫赫,征战几年后就位居高位,可是其为人狠戾,主张以战征四方,以强制百姓,偏偏当年天子之位不稳,皇子夭折,先帝病重,新帝未定,那几年朝堂唯他马首是瞻,他却使百姓如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时民间多灾祸,百姓流离失所,父母孩童离散者众多,后来新帝登基,他不把年幼天子放在眼里,甚至还起篡位之念,百姓更是民不聊生。”

    “竟有此事?”孟寻惊愕,“当年天子是年幼,可不是有宁亲王为摄政王代为执政吗,怎的任他胡作非为?”

    “他已权倾朝野,想连根拔起哪有那么容易,宁亲王费了好一番精力,后来在战场上动了些手脚,才要了他的命,你道他战死沙场,是为忠烈,却不知这其实是有意送他上黄泉路。”顾掌柜抚着下巴道,“余老先生不愿提他,权做他当年离家后就再无消息,这其中愤恨之心十分好理解。”

    岳澜点头,想余老先生那时问他,若雁儿祖辈有十恶不赦之人又会怎样,原来并不是随口一言。

    但好歹,这位将军战功赫赫是真的,他曾经对朝堂有功,不可否认,也不可磨灭。

    “起码雁儿的父亲是真的忠烈之士。”孟寻又感慨道。

    顾掌柜笑道:“当年我好歹也在京师住,说起他,我这还有一桩旧闻,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几人不作声,表示默许。

    顾掌柜摇头晃脑道:“余大将军得势后,抛妻弃子,在京师另娶权贵之女……”

    “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可太多了,只可惜……像余将军这样,娶了权贵之女却还不满足的实不多见。”

    ”怎的,他后来又娶了妾室?”孟寻问,心道其实这样的人也不少,世上不缺负心人。

    “妾室的确娶了,可我要说的不是此事,这余将军怕是入了魔怔,还没篡位呢,就以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他一心求子,对女儿深恶痛绝,他那妻子生了一女,被他派人丢弃,大抵万般皆有报应,那一女丢弃后不久,他于征战中受伤,彻底绝后,此时他想起了自己在家乡还有个儿子。”

    “这就是雁儿姑娘的父亲。”

    “对,且叫他小余吧,余将军回乡将他带走,并趁机逼死了自己家乡中的结发妻,只可惜,小余进府没多久,余将军就身亡了,这短暂的荣华若黄粱一梦,转眼就烟消云散,叱咤风云的骠骑将军命丧黄泉,那合榈巷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再无人观望,朝廷任其家眷自生自灭,好在,余将军在京中娶的那位妻子是良善的,将小余抚养成人。”

    “这么说,小余应存感激之心。”孟寻猜道。

    顾掌柜冷笑一声:“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

    岳澜想了想:“余老先生对于他多有怀念,想来他定不像他父亲。”

    顾掌柜摇头:“这些事想必余老先生不知,小余的确不像他父亲,他连他父亲那仅有的骁勇善战这唯一可取之处都没有,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好色之徒,他养母千辛万苦为他谋了个领军小官,他倒恩将仇报,反对她动非分之想,生生逼得她投井自尽。”

    “什么?”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顾掌柜似已看淡,继续道:“余老先生那儿听到的消息,是不是和外人一样,说小余从军战死,其妻伤心殉情,呵,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妻子本就是他抢回去的,被他强迫后生一女,不过,他从军而死是真的,因为需要操练,在空翻的时候自己扭断了脖子,死了,至于那个虏来的妻子,无人看守,很快就自尽了,如今宅子里只剩下个孤女,余老先生曾想接她走,可前两年他自顾不暇,后来姑娘住得惯了,自己不想走,老先生只能着人照顾着,但到底不放心,想托一可靠之人,也是一片苦心。”

    “如此看,这雁儿姑娘才真是苦命人。”孟寻又道,“我们的确得好生照顾。”

    骆长清默默垂眸,也默默点头。

    世间可怜之人甚多,相较而下,自己已是幸运。

    只是这一垂眸,叫身边人生了几分心疼。

    岳澜在侧边,一言不发注视着她,有些话就要说出口了,又生生压了下去。

    顾掌柜拿起瓷杯,抿了一口茶,又道:“你们怎么不问我,为何连这些秘闻都知晓?”

    岳澜回道:“您好像什么都知晓,我们已不觉得奇怪。”

    “我不是神仙,只是听朋友说起而已。”

    “朋友?”

    “朋友以前是余大将军麾下将,后来离开朝堂成了江湖侠客,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从他那儿还得知一件事。”他拉长音调道,“余家就这样了,剩下一个姑娘在旧宅,但你们可否留意到,余家还有一个人,兴许还在世。”

    几人沉思一番,岳澜反应过来:“那个被余将军丢弃的女儿。”

    “对呀。”孟寻也回过神来,“雁儿姑娘的姑姑,难道她没死?”

    “没死,我这朋友把她带走了,只可惜也没什么去处,无奈落草为寇,他那一门四代,除去余老先生,剩下两位女子,不过如今想来,这位天地为家,或许还好过那位深居高宅,只可惜,两位女子虽是亲眷,可定然是不会相认的。”

    “为何?”孟寻问道。

    “雁儿的父亲恩将仇报逼死了那姑娘的母亲,血脉之情在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值钱。”岳澜解释,略一思量,又道,“这姑娘莫非就是……”

    “看来你已猜出来了,没错。”

    “等一下,你们说的是谁?”孟寻还糊里糊涂。

    顾掌柜道:“余字添双人,乌衣来旧燕。我那朋友为她取的名。”

    孟寻深吸一口气:“徐燕来!”

    顾掌柜点头:“她与那留在宅中的雁儿谁更不幸说不清楚,只是,徐燕来担着这样的身份,与李大人这段姻缘,想来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为何如此笃定?”

    顾掌柜悠然一叹:“李大人最重教条礼数,徐燕来的女匪身份在他心中本已经是不可磨灭的阻挡,哪怕他当真用情颇深,逼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屏障,那还有罪臣之后的隔阂,李大人需要多深的情感,才会再打破这一道屏障?何况,旁人都看得出,他本就没什么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