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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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她又犹疑了,试探问道:“您也觉得他和以前一样?”

    顾掌柜纳闷:“那还能变了咋地,岳小哥一向懂礼,话不多但是做事极其利落,委实叫人放心,骆姑娘,有他在你身边,往后你定享福了。”

    顾掌柜闲谈一番离去,日已暮,顾客不多,骆长清站在柜台后继续发呆,左思右想,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太正常了。

    转眼天黑,吃过晚饭,岳澜又去了孟寻房间,看了一看他的伤。

    孟寻看窗外风清月明,良夜甚好,望眼前人笑道:“你不应该去看看她吗?”

    岳澜也看向窗外:“天晚了,多有不便。”

    他倒稀奇了:“白日里,我以为你们已经亲密无间了。”

    岳澜浅笑一声:“那必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之后,白日只是逗一逗她。”

    孟寻叹道:“师父今天心神不宁,说你变了,在我看来你分毫未变,也许是……”

    胆小怯弱的人期望自己能够胆大叫人害怕,所以服药后变得凶神恶煞,儒雅文士整日被陷在条条框框中,期望自己能不顾世俗眼光,服药后才满口秽语,大抵陈二大爷的药,会让人找到之前那不敢鼓起的勇气,向着自己的期待变化。

    大师哥对旁人没有期待,所以看不出变化,只有在师父面前才会变得不同。

    这未必是坏事,以前不敢想,不敢为,如今变成敢想敢为,好叫他那习以为常的尊重变成珍爱,敬畏变成宠溺。

    不管醒来他是否还记得,至少师父那里会记得,也会明白,这人不愿一直仰望她,他希望与她并肩前行,甚至有可能的话,为她挡住前路风雨。

    谁说此时所言所不足为信,不管如何变,他仍是他。

    岳澜待了半晌,反问:“也许是什么?”

    他呵呵一笑:“也许这些年,大家都变了。”

    岳澜莫名其妙地摇头,起身往外走:“早点睡,我回屋了。”

    才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你的药喝了吗?”

    “喝了,师父早些时候就送给我了,她还说再给我弄些蜜饯呢。”

    “嗯。”他放下心,有心想下去帮忙,但买个蜜饯若还需两个人去,又显得太矫情,徘徊几步,最终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孟寻终于看出了他的不同,以往他想替她做事,就去做了,哪里会想这么多?

    他却不自知,静坐桌前,给自己号了号脉,而后“切”了一声。

    好好的,哪里有中什么毒啊?

    刚褪外衣,听有敲门声,他顿了顿,将外衣重新穿好,才去开门,见骆长清端着一盘蜜饯,露出如常的笑容:“刚给阿寻送了些,这一盘给你。”

    岳澜单独看她的时候,眼中又覆了那一抹邪魅,他低头看盘中之物,道:“我不爱吃甜的。”

    “我知道……那我拿走了,打扰了。”她说着便要转身。

    以前她买果脯等吃食,从来都是分三份,三人喜爱皆不同,但不管爱不爱,她都会准备,这次习以为常,而此时第一次被拒绝,才想起来,他们又不是孩子了,何至于还为了些吃的心生不快?

    她笑自己数年如一日,竟忘记许多事情是会变的。

    而眼前人,还变得捉摸不定。

    她低头就走,听岳澜道:“但你专程送来的,我自是不能推辞。”

    她又掉转头,将盘子放在他桌上。

    岳澜在桌边坐下,眼中带有品量:“我只要你递给我就是了,可没要你进来。”

    她一顿,支支吾吾:“我……”

    从没想过,连进他房间都需顾虑了。

    她实在不该来点他的火焰。

    岳澜轻挑眉:“你什么?”

    她低头不语,转身要走,而还没来得及动,手被按住,继而看那人反手一拉,她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

    倾倒的身子被揽住,她坐在了他的怀中,百般挣脱毫无用处,岳澜的面容近在咫尺,正笑看着她:“我可未去找你,是你自己来的。”

    吻再度落下,侵略她口中每一处,那触感再度侵袭心扉,她猛地攥紧衣襟,只觉天昏地暗,仿若置身无底深渊。

    明明清楚这里没有出路,却有另一个自己在脑海中叫嚣:共沉沦吧,且记今朝,又有何不可?

    手中攥的衣襟慢慢松了下来,那眼前人微一顿,似被鼓动,力道更重了些,唇上细微的疼痛这次没能叫她清醒,她慢慢闭上眼睛,听窗外树叶沙沙有声,若蛊惑人心的乐曲。

    “啪”的一声,脖颈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声音不大,甚至还不及方才弥漫的喘声,可忽而像一记惊雷,狠狠撞进她的心间,她惶然睁眼。

    桌上烛火哔啵有声,窗棂上帘幕随风摆动,她终究在人间,而不是在那深渊之底。

    她挡住岳澜的手,沉静地看着他。

    岳澜出乎意料地住了手,同她一样沉寂,深深看她。

    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他还是他。

    可只是须臾后,那澄澈眼神便消散,重添了玩味,这人轻轻一推,她终得脱离了他的怀抱,立于桌边,又看他以手撑着头,道:“下一次,你再来,我可不会轻易放你了。”

    她整了一下衣服,没有立即离开,明明是惊惧的,又很想与他好好聊一聊,纵然他受毒性影响,但心智是正常的,总该能听懂她的话。

    可不知该说什么,细细想来,竟发现,他们从未秉烛长谈过。

    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是不需要多言的,如今看来,即便最了解的人,也非全然不需交流。

    但此时大抵不是什么好时机。

    岳澜又侧目看她:“怎的,不想走?”

    她轻声一叹,抬手替他拢了拢衣领,淡淡道:“夜晚风凉,小心身体。”

    说罢疾步走出,不再回头。

    身后人神色一怔,看着那半掩的门,许久未曾挪眼。

    耳边隐有鸽子咕咕的叫声,顾掌柜上一只鸽子丢了,又养了一只,那鸽子白色的翅膀绕着屋檐轻轻地飞,风摇曳烛火,在墙上落下斑驳的影,这夜兴许有人未眠,可长夜一过,不管斯人如何辗转,天亮后都将趋于平静。

    竞技纸鸢研制成功,李大人也重新制定了今年千鸢会的规则,参赛者不用自带纸鸢,由县衙统一提供,比试也不论个人单家,潍远县纸鸢坊自成一派,先前那些来本县的各零散艺人成一派,两方相较量,也不用分出胜负。

    那竞技纸鸢表面看来与寻常纸鸢无异,外来艺人们并不看好,有人质疑:“这能让众多人接受吗?”

    “只要有乐趣,就会有人接受,纸鸢在天,以能清目,迎风顺气,拉线凝神,于身体也有益。”岳澜道,“今日目的不是比试,是普及,我希望诸位来打个样,让大家看一看。”

    “那你们的比试规则是什么?”

    “基于前几年千鸢会的规则做了些修正,诸位若是相信在下,今日就听在下指挥。”

    众人已没有别的法子,他们未曾犹豫,纷纷点头:“行,听你的。”

    “好。”岳澜拱手一笑,“本次比赛由县衙衙役们来担任工作人员,他们已经对比赛场地做了检查,纸鸢会根据类型分开来赛,工艺评比一轮,分四点评判,第一是造型,需看造型的合理性与生动性,第二是扎制工艺,要看骨架结构是否匀称,扎口是否严紧,扣锲是否严密,还有扎制处是否光滑,第三是糊裱工艺,糊口需整洁严实,服帖平整,松紧适度,第四是美化工艺,要看纸鸢艺术的表现力,线条的流畅度,色彩对比是否分明,色泽是否鲜艳和谐。这一部分工艺评比,占据十之其四,不过因为此次纸鸢是统一提供,所以工艺评比一项我们这次不用比,直接从放飞开始比试。”

    “好。”众人点头。

    岳澜又道:“目前各位手中都是有尾装饰的硬翅沙燕,纸鸢的大小规格已定,今日风力也已勘测完毕,方才诸位抽了签,按照抽签上的指示,请各自站在规定的道位上。”

    一行人低头查看了签子,各自走到指定道位上,但听一声哨鸣,看岳澜扬臂,他们的纸鸢全部离开手。

    “岳公子,你是不是说起飞要到十丈以上?”有人问。

    “对,这是第一个评分项,小型纸鸢除外,普通纸鸢放飞时不能达到十丈之高,就是失败了。”

    “好的,这是小意思。”在场都是行家,此时合适风力,起飞就失败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

    于是一时间,花红柳绿的纸鸢齐齐飞上空中,那纸鸢上有绘画之功,也有剪纸刺绣甚至雕刻等各种装饰,在这城外高山流水,竹海荡漾的湛蓝天空下,构成繁花似锦的满目葳蕤。

    周遭百姓们传来阵阵惊叹,其中人悠然自得,自乐在其中。

    那纸鸢升空后,却也有一年轻小哥一时大意,未曾及时拉线,手中纸鸢竟摇摇晃晃落了地。

    小哥沮丧收手,岳澜向他道:“未进入留空计时阶段,落地可以重新起飞,但只有三次机会,每失败一次,会扣除相应分数。”

    小哥一喜,立马重新放飞,无需三次,这一回就飞稳了,他看着头顶的纸鸢,咧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