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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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梦一场醒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即便是一墙之隔,对有情人来说,也若天涯海角。

    天将明,有人早起对镜梳妆,想去扣隔壁的门,又恐扰他清梦,只得踌躇着下了楼。

    想见的心如此急切,偏偏那人今日贪了睡,直直到日高照,才与孟寻一同下来。

    她回身相迎,那正下楼的人却忽的顿住,目光在她面上打量,脸色飒然发白:“你……你……”

    来人视线从她唇上挪开,又无可遏止地瞥见她的脖颈,即便着了高领的衣衫遮挡,但还是能看到些许痕迹。

    他的脸更是苍白,好半天后,才喃喃道:“怎……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不单单是她,连旁边孟寻都惊讶了,拉他衣袖问:“你失忆啦?”

    他宽袖顺手臂滑落,露出手腕,那筋脉颜色如常,浑不似昨晚,只是这变化无人知晓,包括他自己。

    他恍惚抽回手:“失什么忆?”

    骆长清困惑,双颊渐红,向他道:“我这……是你啊。”

    “什么我?”岳澜险些没站住,“我怎会如此对你……而且,我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愣了一下。

    看他眼神,又想起方才他称她师父,这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恢复了。

    比预定期限提前了一个半月,也许,有那秋露白的功劳。

    病好了,她该高兴。

    只是要立时转变成之前的关系了,没有言明的爱意,没有许诺的余生,仍旧若即若离,劳心费神也不能确定彼此的心。

    她垂眸笑了笑:“我如果说,我又被竹片弹到了,你信不信?”

    “我应该信吗?”

    “那好吧,我其实……”她绞尽脑汁编理由,越是急切,却越是心乱,毫无头绪,半晌说不出后话。

    岳澜慢慢走下来,指端轻轻在她唇上摸索,看那浅浅伤痕:“被竹片弹到,我不信。”

    她自嘲:“我知道。”

    “你说是我,我信。”

    “啊?”她又笑。

    信又如何,可你不记得。

    她摆手:“啊哈,是你没错,昨日你喝醉了知道吗,你大抵是把我当成了……以前我们养的那只猫,对,就是这样,你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有损失,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说什么冒犯。”

    岳澜静默了须臾,道:“我没有想要说这些话。”

    “那……你要说什么?”

    岳澜攥着手,思量半晌,他要说的心意,在那枫叶林中,全都倾诉,即便错认了人,可也再说不出第二次,他要表达的爱意,在那个微醺的雨夜,也已告诉了她,那时没有得到回应,同样的话再说,却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说,我是有别的意思的。

    我怎会把你当成宠物?

    可也不想再视你为神明。

    我甚至不想将亲昵永远当成冒犯。

    他似乎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境遇记不清楚,但醒来只觉心动情也动,那先前退缩的,害怕的,顾虑的,都在慢慢消散,他时而感到清明一片,许多阻碍与迷离就要看开了。

    就差一点点,他便将这些话说出口了。

    可还是迟疑了。

    终究已不是梦中。

    有人叩门,扰了五味杂陈的心思,三人回首,看李大人负手站在门边:“正好路过,特来知会,岳公子,常大人希望你能去博州帮他家公子组建纸鸢竞技团队,这是好机会,我希望你能答应。”

    他迎过来:“有劳大人,自当义不容辞。”

    孟寻也凑过来:“常大人要我大师哥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如果可以的话,建议立即动身。”

    岳澜点头:“好。”

    去往博州的路程不近,他简单收拾一下,又踏上行程,陈华渊倒是说到做到,劝动了其兄长,鸿渊坊此次抽了十数人与他同去博州,帮常公子团队训练,传授相关技巧以及比赛规则。

    博州比潍远县大得多,常公子又好友甚多,他那团队全是一些有头脸的公子哥儿,但凡达官贵族,都会卖他们些面子,几番比试下来,又有不少人加入,团队规模渐渐扩大,对于竞技纸鸢的需求也与日俱增。

    常家公子有着精益求精的品格,事事细问,也十足热心,自己新得一兴趣,心内高兴,就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因他之功,很快其他各州府也有了竞技团队,这活动慢慢兴起,在百姓中兴起一番热潮。

    于是久违的纸鸢一艺又重回了人们的视野,离岳澜当初立下的半年期限还有些时间,但这情势已达到了上回那昙花一现的高度,因为竞技团队的产生,这些人对纸鸢的需求相对稳定,黏性更高,即便是有些地方恭维朝廷仍想暗搓搓打压,也不会阻碍他们的热情。

    潍远县自是又热闹起来,很多人来买竞技纸鸢,也有人想要其制作秘诀,这些秘诀皆交予了县内纸鸢坊以及那些零散艺人,大家都可以制作,秘诀告诉了,至于做出的成效如何,那就各凭本事了,这竞技纸鸢的比例和结构略有调整,但其风格还是延承各派特色,购买者喜欢谁家的,全看他们的喜欢。

    而竞技纸鸢声名远扬,自也带动了其他类型纸鸢的畅销,小小县城熙熙攘攘,外地人一想到潍远县,率先就想到了纸鸢,这是个不小的进展。

    那之前闹事的,早已经闭了嘴,他们去杨家道歉,去鸿渊坊致谢,也来长清斋讲和。

    杨连祁从一开始就没有生过气,他和善送走众人,回到房内,辗转思量,一直到第二天,试探向沈芊芊道:“我与你商议一事,我想……放弃现在的生意,重做杨派纸鸢,你可否答应?”

    沈芊芊沉思良久,道:“你不要看现在潍远县的纸鸢生意好,就以为很赚钱,这一行确实火了,可做的人也多啊,你看看六渡街新开了多少家店子,咱们的生意好不容易才收回来,也慢慢步入正轨,以后大家都做纸鸢生意去了,纸鸢又需要竹子,这往后竹材才能赚到钱呢。”

    杨连祁耐心等她说完,而后轻轻道:“非是为了赚钱。”

    沈芊芊又是一愣。

    是初心,是夙愿,是不肯放弃的梦想,是必须坚持的传承,这些话她早就听那些艺人们说过无数次,不必多问,杨连祁无非也是这般想。

    坚持梦想诚然可贵,可人活在现实,难道只有梦想就能管饱吗?

    她板起脸,抬头却看杨连祁那比常人苍白的面容,强硬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轻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

    “好。”杨连祁点头,心内却已在遥想,往后四派是不是能至少有两派是健在的。

    作为四派之一的陈派,陈升鸿面对前来致谢的诸人,也在板着脸。

    他眼盯着廊柱上的连珠纹,扬声道:“我陈派既是目前唯一健在的,出人出力义不容辞,可是陈派一向秉承先人心血,绝无可能随意更改,所以陈派不做竞技纸鸢,爱买不买。”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赞他坚持本心,也有人道他执拗倔强,但他既然肯出面,已是好事了。

    而在长清斋,他们没有见到那个在他们面前立下誓言的清俊公子。

    岳澜托人带了话给骆长清,常公子希望他随他去别的州郡“言传身教”,只怕还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他走时的欲言又止,留下的未知话,怕是等回来,也不会再提起了。

    这些时日店里热闹,六渡街上人也多,县令怕出乱子,吩咐衙役每日巡街次数增多,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过来看看。

    人多的地方并非总是祥和,他站在长街尽头,时常能听到有人拌嘴吵架,倒是不用管,他们很快就会自行和解。

    这嘈嘈杂杂,看在眼里,都是平安喜乐的烟火气。

    他执扇转身,慢慢走进小巷,提着篮子的妇人望见他背影,拉了身边人笑道:“知道吗,李大人愿意娶城外那女匪了。”

    “当然知道啦,他在千鸢会上那话一出,当天晚上就传遍潍远县了吧。”

    “嘿,那女匪之前敢当街亲他,这一回,一定高兴坏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她还装样子不乐意呢,你知道吗,昨天李大人的娘还亲自去了一趟乌衣寨,切,让老人家上门求着才肯嫁,我看啊,以后嫁过来也是祸害。”

    “可惜了李大人一表人才……”

    两人谈话声渐远,旁边一绸缎庄走出位女子,快步朝城外走去。

    回到寨子里,她把一匹红色绸缎在徐燕来面前比了比,又拿剪刀在旁边慢慢裁,趁着这会儿功夫,随口问:“昨日李老太太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徐燕来道:“就是来劝我答应,无甚特别话语。”

    “就这样你就感动啦?”胡阿素皱眉道,“你不是说,李大人越是这样坚持要娶你,越是说明心中无你吗?”

    “是啊,可……”徐燕来淡淡道,“可我想,心中无我又能怎样呢,他愿意娶我为妻,且只认我一人,甚至能忤逆常大人,也不管外人看法,这已经是难得了,你可知世上有多少男子嘴上说着浓情蜜意,到头来始乱终弃,甚至消失无踪?而他能给我风光大嫁,也能为我忠贞不移,连老太太都来找我了,他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喜欢他,我还能站在他身边,你看,我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有什么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