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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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遗踪

    岳澜知她所想,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想解释却觉得不合时宜,默默走了一会儿,又想,叫她不高兴,自己心中也不是滋味。

    挪逾了会儿,他在不合时宜与不是滋味中选择解决后者,拉了一下骆长清衣袖,郑重道:“以前哪怕心中再有非分之想,见到你时也只敢是尊敬,那种克制习以为常了,所以即便是拥着你入眠,也不会心猿意马,如今却不一样,我有了私心,怕……不若以前有自制力,但对你的关心,定然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啊。”

    骆长清低着头,面上已红透:“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你在大街上讲这些话,怪不好意思的,我没……”

    “对啊,怪不好意思的。”话没说完,忽而从旁边冒出两张脸来。

    二人惊了一跳,刚才一个投入一个害羞,都没往别处看,竟不知顾掌柜与陈升鸿什么时候又倒回来了,还凑到了他们身边。

    看他们表情,那些话大抵听了个一字不漏。

    顾掌柜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断拉扯着陈升鸿的袖子:“我都听到了什么,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陈升鸿甩了几次没甩开他的手,身子只能跟着他的手摇摆,一边摇,一边翻着白眼道:“还用问,这不挺明显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顾掌柜的眼睛比刚才瞪得又大了些。

    陈升鸿一个用力,终于叫自己的胳膊得了自由,眼中露出些轻蔑来:“您这么大反应干嘛,你瞧瞧,这本来都该是我弟妹的,可我也没说什么啊,您老就别管那么宽了好么?”

    顾掌柜把那个白眼回了过来:“这可不行,我当然得管。”

    岳澜二人面上闪过一丝惶恐,怔怔看他:“您要如何管?”

    是替他们率先“公之于众”,叫那些同行们拿着门派规矩来喊打喊杀,搞个游街示众,或者浸猪笼?

    顾掌柜故意放缓了语速,吊得他们的心七上八下,话出口,却听他道:“何时成婚啊,成婚时必须叫我给你们当媒人啊,何时要孩子,生孩子时必须让我当干爹……不对,是当干爷爷啊,将来想叫孩子们做什么,有没有兴趣让他们跟我学字画……你们怎么都不吭声了,说话啊?”

    两人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一定一定。”

    慌乱敷衍完,静下心来,回味了一下他的话。

    岳澜问道:“您不反对么?”

    “所有的相爱都值得祝福,若是知道你们彼此心悦,我还要劝你们早些在一起呢。”顾掌柜笑道,“我以前就说过,别浪费能够在一起的时光,这世上有的是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你们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

    岳澜向身边看看,重重点头。

    顾掌柜得意一笑,顿了顿,又神秘兮兮道:“这样的话,孟寻整日在你们面前晃,不会觉得自己不自在么?”

    岳澜当真仔细思量了会儿,道:“他习惯了……”

    “对啊,我就说他肯定习惯不了,要不你们跟他说说,叫他过来一门心思跟我学字画啊,他之前是答应跟我学,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岳澜语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表达清楚。

    而骆长清想到了什么,道:“您为何这么着急叫人跟您学啊?”

    顾掌柜耸耸肩,转过身去:“我那‘春风顾’好歹也开了二十年啦,有感情了,何尝不希望能传下去呢?”

    “这也不必着急啊,您身子骨儿这么硬朗,慢慢挑选,选个真正喜爱这行的人,阿寻坐不住,我怕您一番心血在他身上是要白费的。”

    顾掌柜长叹了口气:“哎,我知道。”他还欲说什么,想了想,却又打住了。

    闲聊间,已到杨家。

    杨家门前不安静。

    那一群纸鸢艺人又拿了包袱,聚集门前嘈嘈杂杂。

    几人心道莫不是沈芊芊又做什么叫他们不悦的事儿?

    但不应该啊,先不说沈芊芊不是拎不清的人,就算偶尔脾气大一些,这些人也不至于总跟个大着肚子的女子闹气吧?

    他们脚步加快,走近一看,却见事情与他们猜测相反。

    这些人要走,嘴里喊的是不能连累杨家,沈芊芊要留人,一直在说有他杨家在,大家都放心。

    可没人放心,他们要走的心意已定,见到这几人前来,声音才渐止。

    他们很快了解了缘由。

    原来朝廷对潍远县的外地纸鸢艺人驱赶并没有放松。

    安郡王不希望潍远县的纸鸢行业有起色,确切说,他并不是很想岳澜在民间过得太顺。

    只是长清斋那边领了旨要做纸鸢,相对有了恩惠,没再强压,而大家都误以为,这是对整个潍远县的恩惠。

    到底还是不该存这个希望。

    严先生在一片混乱中作了陈词:“少奶奶不必再说,您也不容易,这些时日我们都看到了,杨家不赚钱,非但不赚钱,还每天大把大把地往里贴,府上人多,要不了多久,怕是您这儿都要捉襟见肘了,我等还留着作什么?”

    “说的没错,还不如做回原先的竹材生意呢。”杨家有下人插了句嘴,得了沈芊芊回眼一瞪,那人连忙闭嘴往后退。

    丫鬟梅秋拉了那下人一把,也小声附和:“他其实说的也有道理。”

    沈芊芊没好气道:“这话你们若是敢在杨连祁面前说,看我不打烂你们的嘴。”

    她再看向这要走的人,该劝的都劝了,找不到办法,正好见骆长清他们过来,便到他们跟前:“你们帮着说一说。”

    顾掌柜率先道:“如何说啊,要不是朝廷有令,想必没人愿意走。”

    那边哀声叹了一会儿,有人倔着脾气道:“那可不一定,如今只有穆家还能得个给王府做纸鸢的活儿,其他的坊几乎都不能开了,要是将来潍远县的纸鸢又以穆家为重,叫我们留我们也不留。”

    顾掌柜笑了笑,不拆穿:“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岳澜思量片刻,计上心来,对这一行人道:“我们跟王府请示,说这乘人纸鸢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在场之人缺一不可,也许朝廷就不会再压制了。”

    这边沉默须臾,有人道:“可我们没帮忙啊,他们一查不就知道?”

    “说起来,我们过来,本就是请大家相助的,这是真话,并非欺瞒王府。”

    “这倒稀奇了,你穆派正支传人都搞不定的事情,我们想必也无能为力。”

    岳澜连忙道:“诸位都是有本事的人,我相信,咱们一并,就会有办法。”

    这边有人犹豫有人迷惘,却没人能拿定主意。

    过了会儿,听严先生道:“我们早已经说过与穆派划清界限,而且,这三番五次下令关咱们的纸鸢坊,赶咱们出城的陆大人,也是出自您长清斋啊。”

    此话提醒诸人,他们立时又喧嚣起来:“可不是么,你长清斋就是祸之伊始,因也是你们,果也是你们,我们这些人的命运,都得跟着你们晃荡,如今……已经受不起折腾了。”

    严先生点头,眼中尽显凄凉:“我们走就走吧,这一行不做就不做吧,但长清斋,我们是不会帮的,何况,你瞧瞧,你们既能接了王府的单子,我们照样还是被赶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若你们把那乘人纸鸢研究成功了,无论王府如何嘉奖,都是你一家的功劳与荣誉,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不会有机会跟着沾光,何苦为之呢?”

    他身后人哀声叹气,点头称是。

    岳澜愣了一愣。

    如此说来,长清斋的确是最没有资格挽留他们的,更谈不上请他们相助了。

    他们又迈开了步子,沈芊芊再着急,她想了一想,将杨连祁往日常说的话语也搬了出来:“你们没有信念了么,没有希望了么?”

    严先生一怔,随即点头:“对啊。”

    “啊?”

    “信念,我们比其他人多坚持了二十年,已经够了,希望,在每一次重新燃起来时候就破灭,还要它们做什么,能当饭吃么?”

    沈芊芊咂舌。

    从小锦衣玉食的杨连祁,他们的想法到底是不同的。

    这些人是当真心如死灰了。

    她不担心这潍远县的纸鸢行业兴衰起落,也不是很想管这些人何去何从,可她怕杨连祁回来后没法交代。

    想想杨连祁回来时失望神色,她就悲从中来,不觉掉了几滴泪。

    没人发现,她暗暗抹去,眼眶还湿润着,忽而从前方传来了一阵乐声,音调凄凉,渐渐逼近。

    又些许白纸飘过众人眼帘,白纸落地,一口棺缓缓抬来,引棺人戴着顶草编的帽子,对照图纸核对了位置,再确认:“是杨家吧?”

    陈升鸿离来人最近,木讷地点了下头。

    来人道:“人送过来了啊,出殡流程已走完,你们直接下葬就行,以后有相关需要,去城外找我啊,我专业的……”

    他话语一顿,看这里人多,没再说下去,挪逾了会儿,改口道:“那个,诸位节哀顺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