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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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信念不灭

    这边安静了会儿,才有反应,众人不约而同回望沈芊芊,沈芊芊却在发愣,面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骆长清走到她身边,扶她往门内退,她便木木地跟着往后走。

    岳澜伸手碰了碰棺材,想打开,顾忌左右,犹豫了下,恰好那“草编帽”也道了声:“您悠着点儿。”

    岳澜收回手,看他:“棺中何人,谁叫你送至此处?”

    对方答得利落:“有人告诉我,棺材中人叫杨连祁,让我备上等棺,送至潍远县杨家,至于我受何人所托,对方已给了封口费,恕不能告知。”

    话才说完,听那大门内一阵窸窣响动。

    岳澜紧蹙眉头,又道:“封口费多少,我加双倍,你说。”

    “草编帽”面露难色:“说实话,我也不知,那人与随从都是黑衣蒙面,身形不熟悉,声音更不熟,我只接活,不好多问。”

    他不像是说假话,岳澜又道:“那你方才为何叫我悠着点儿开棺?”

    “草编帽”正要说,然而顿了一下,也往那大门内瞥了瞥,小声道:“那大肚子女子,是这棺中人的娘子吧?”

    岳澜不置可否。

    对方叹了叹,凑近一些,向岳澜附耳道:“尸体不大好看,已腐烂,修不了了,你……还是别当着他娘子面儿打开了,免得动了她胎气。”

    岳澜浑然一怔,恍惚了会儿,问他:“人死去很久了?”

    “至少该有一两个月了吧,幸而天气不算太热,还没明显发臭,我用些香料挡了挡味儿,公子,我就是个做白事儿的,您再问其他的,当真说不出来了。”

    岳澜的思绪有些乱,他其实也没有想再问什么。

    疑问在心内盘绕,可想必问这人是没用的。

    他将人打发走,回过头,顾掌柜与陈升鸿也已靠近棺木,胆战心惊地道:“当真是杨少爷?”

    岳澜的目光从他们面前扫过,又掠过那大门,看骆长清抬袖遮住了沈芊芊的面。

    他转了个方向,绕到棺木前头,抬手,用力推开棺盖。

    只是推了一个缝隙。

    一股刺鼻的香气袭来,不好闻,只叫人想呕。

    他向内看,手抖了抖,一阵痛心。

    杨连祁生得清隽,他一定不想让世人看到自己离去后是这种面容。

    动作很快,岳澜立即又重新盖上了,向那棺木深深行了一礼,转身沉重道:“是杨少爷。”

    周围飒然沉寂。

    大门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沈芊芊扯开身边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在那棺木旁,撕心裂肺喊:“真是他,真是他?”

    她也要去推棺盖,可推不开,下人们小心翼翼将她往后拉,她的手指划过棺木,留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哭声响彻,而忽然有“咣当”一下,盖过了哭声,众人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发现那大门边新挂没多久的“杨派纸鸢”竖匾掉了。

    或许是沈芊芊刚冲出来的时候撞掉的,也或许本身就没挂牢固,但这一声响,叫在场的人心中都猛地一震。

    沈芊芊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来看,岳澜往前一挡,思量须臾,道:“方才那送棺人说,人已经做了法事安然入棺,不可再打开了,否则……他在地下不能长安。”

    沈芊芊顿住了,她慢慢走过来,靠着棺木不吭声。

    悲伤总要宣泄,这时候强行要她进屋休息,她也是想不开的。

    过了会儿,她喃喃道:“去了一趟京师,就成这样了,他是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的。”

    她红着眼,看向骆长清:“他是被陆陵害死的。”

    骆长清的面色陡变。

    身边的人也惶然怔住。

    尽管不合时宜,岳澜也要再问一遍:“他去找阿陵究竟何事?”

    沈芊芊握紧拳,瞥了一眼顾掌柜,恨恨道:“还不是因为……”

    忽而腹中痛了一下,这痛楚生生打断她的话,她咬咬牙,要继续说。

    还未张口,见她爹携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没跑近就喊:“女儿,你没事吧?”

    她向沈老爷迷惘地点了下头,要说的话,终究是咽回了肚里。

    天意如此。

    她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

    她苦笑着往回圆:“杨连祁想考科举啊,他去找陆陵,陆陵平日看着温和,也不知是嫉妒还是怎样,竟对杨连祁说他没戏,杨连祁不服气,与他对峙,一来二去,两人生了嫌隙,杨连祁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逗留外地不肯回,可是……怎么就不注意身体呢,他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吗,他自己不知道,陆大人曾经送过他去医馆,难道也不清楚吗,就这样还要气他,我说是陆大人害死的,有问题吗?”

    她拉了一下骆长清的袖子,继续道:“回头等陆大人回来了,你记着,非得要他去坟前给杨连祁道个歉不可。”

    骆长清一时没法开口。

    要为陆陵辩解么,人家尸骨未寒,这太偏心了些。

    可就这样给陆陵定罪,似乎也不大对。

    她向旁边看,岳澜向她点点头,想法跟她一样。

    此事至少在他们这儿,还需从长计议。

    陈升鸿却道:“杨连祁才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定然不会因为此事与人斗气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要我看,这棺木别急着下葬,我叫我二大爷过来验验死因才是。”

    沈芊芊眼中失神,缓声答:“人是会变的,你有我了解杨连祁?”

    陈升鸿语塞。

    沈芊芊又道:“不验了,我想要他尽早入土为安。”

    她这般说,一众外人不好干涉,陈升鸿不死心,又劝了句:“你这是在纵容歹人啊。”

    沈芊芊想笑:是啊,因为我没本事呗。

    可她嘴上说:“没有的事儿,没有什么歹人。”

    她的指甲断裂,手指又流了血。

    那原本要走的人,不好意思此时还往外去,起码要等杨少爷下葬后再说。

    下葬后又过七天,后事基本处理完,该走的人再度收拾东西请辞。

    这一回走的是破釜沉舟,潍远县再没有能够留他们的地方,他们连后路都不再有。

    不曾想,沈芊芊一袭镐素站在外面,带着些下人,又拦了。

    他们面面相觑,正欲问询,忽见有一波人气势汹汹走过来。

    带头的那个人高马大,来潍远县比较早的人对他还比较熟悉,不熟悉的这几日也多少与他照过面,正是杨连祁的堂兄杨连喜。

    这人有些跋扈,众人不大喜欢,相互看看,严先生上前去,与沈芊芊再道:“少奶奶,我等先告辞了。”

    沈芊芊朝他们回了一礼,义正言辞道:“我还是想请诸位留下。”

    “这……”他们惊异了,“我等留下有何用?”

    沈芊芊道:“杨派纸鸢,还得开。”

    他们愣了神,忽听那杨连喜拉长语调道:“胡说!”

    他已走近,盯着沈芊芊:“弟妹,你脑子糊涂了么,一个亏损的行业,还得开?堂弟先前要胡闹,我没管他,如今他走了,我是绝对不会再由着你胡来了。”

    他踏步走上台阶,站在门边,趾高气昂地看眼前人:“我看你腹中有孩子,也怪可怜的,往后你还是杨家的少奶奶,没人敢动你的地位,但这生意,必须做回以往的竹材行业,跟先前一样,我当家,赚的钱你管大头。”

    他转了一圈,朝院子里看了看,又道:“这宅子我也不占,留给你孩子,我只是想要个赚钱的营生,杨家竹材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我今日来是真心实意与你谈的,这些条件,没亏待你吧?”

    沈芊芊没有说话,倒是有些下人窃窃私语:“何止是不亏待,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好么?”

    有大宅子,有地位,有人帮着打拼,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能日进斗金。

    可沈芊芊只是冷笑。

    梅秋有些慌:“小姐,你得为孩子想啊,你不得给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一个好生活么,纸鸢行业做不了了,您……”

    “又是为了孩子。”沈芊芊冷脸道,“这句话,我听够了。”

    她往前一步,对着杨连喜:“我是得为孩子着想,我要叫他明白,人不能衣来伸手,不能看着人脸色换钱,你不必说得这么好听,你什么人我清楚,先前杨连祁软弱,你欺负到他头上,处处看不起他,连带着宅子里的下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在杨家站直身子做人,难道,我会要我的孩子再重蹈覆辙么?”

    她又扭头看向那些艺人们:“我答应妥协的事儿,是因为我没办法,不妥协很多人可能性命不保,可别的事情,哼,我有手有脚,饿不死,我孩子他将来也有手有脚,不用靠别人。”

    杨连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凭良心讲,堂弟在的时候,我何时叫他受了委屈?”

    “没受多大委屈,只不过是差点毒死他罢了。”

    杨连喜一骇,连忙向左右看,这自家人吵架外人不好干涉,两旁的人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也没听得太认真,这话并没叫他们有多大反应。

    他微微放松,不敢再多言,只得甩袖:“算了,是你自己不知好歹,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且回去,等着看你无米下锅,那时候可别来求我!”

    说罢愤然离去。

    沈芊芊轻吐了口气,回头望见门边,才想起来这儿少了样东西。

    她叫人搬回来,下人进去,却听严先生在身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