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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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风云止

    孟寻想了一想:“草民……就是随口一说。”

    皇帝不再问,思量须臾,略有迟疑道:“朕方才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孟寻一怔:“什么?”

    “就是……说你师父生死有命,这个……”

    孟寻笑了笑:“草民本没听见,您反倒还要重复一遍,皇上放心,草民不会放在心上,您所在的位置与身份,注定您眼中所看的芸芸众生,与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还想说,我们珍视的身边人的生命,在你眼中,大抵不过草芥。

    但他没说出口,前方,骆长清安然落地,他迎过去,看她额头上的汗,微微一叹。

    终究不是其中人,所惧怕的阴影,无法磨灭的心结,旁人没法感同身受,也同样不该指责。

    他有些愧疚,缓缓低头。

    骆长清捏捏他衣袖,替他拂去衣上一缕草,向他和煦一笑。

    生死一掷,那些过往,便也一同放下了,这是好事,往后就能放下过去,坦然奔向新生。

    但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与她有相同境遇的人,非要用生死来领悟,世上多得是出路。

    高墙之外,乐曲声戛然而停,两人的动作皆是一顿,忧心看去。

    岳澜招唤来卖茶老妇,于安郡王面前将她反手牵掣,老妇面具掉落,露出凶悍的男人面容,只是受制于岳澜手中,

    空有力量也动弹不得,岳澜再将他的头微一推,耳后红云烙印展在安郡王面前:“你的人?”

    安郡王有恃无恐:“是又怎样,这里还有许多,你敌不过的。”

    “我不用敌得过许多,制服这一个就够了,这一人,就是你欲谋逆的证据。”

    安郡王笑道:“可我未必不成。”

    “我给王爷二选其一,你按兵不动,叫我与师父师弟全身而退,这人我还你,你再养精蓄锐,来日方长,或者,你我同归于尽,我宁愿随三哥而去,也不愿做你的傀儡,莫想拿我家人做威胁,他们不会让自己在关键时刻成为我的累赘,大不了我一家人有去无回,而你,只要一动,立即被打成叛贼。”岳澜说着,将手中人一提,“也许你认为,你今日部署不需要旁人支持也能成,你要我只不过是为了以后顺理成章登基着想罢了,可是……我劝你再慎重思量一下,你瞧……”

    他稍稍用力,那被制服的人立即痛呼起来,他继续道:“你的人还不到火候,改天换日的事情,你就如此儿戏,这般轻敌,是多看不起当今圣上?”

    安郡王瞪了那暗卫一眼,挤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而后静默一会儿,忽幽幽道:“你竟叫他三哥,这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要不也来声二哥听听?”

    岳澜道:“他当得起我一声称呼,你,算了,草民不敢高攀。”

    对方叹气:“本王今日不想让你们走,还是有很多办法的,莫说我轻敌,皇帝实无大能,他数番出入王府都只携带些许护卫,想拿他轻巧,

    我这些人足足够了,可是……”他一笑,“我突然觉得,你并非我想象中光风霁月,我们倒是可以合作。”

    岳澜轻嗤一声:“草民此生不入帝王家。”

    对方神色微凛:“本王记得,你曾说过,我帮你,你答应我一事。”

    岳澜扬眉:“王爷都说了我非光风霁月之人,君子既愧不敢当,这便要反悔了。”

    “你……那我可就不放人了。”

    “可惜了,你我近在迟尺,未等你施令,我定能先制你,不信可以一试。”

    安郡王见过他身手,不打算试。

    万一一试不成,他的谋划泄露,将再无机会了。

    岳澜再道:“我已说过,我手中人是证据,你放我家人,我将这证据还你。”

    安郡王暗中诽谤:“还我有什么用,你走了,我这兵动不了。”

    他想要利,还想要功,他要当朝与后世提及他,不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而是为先帝亲传储君夺位的忠臣良将。

    只是没想到,这“储君”不是小绵羊。

    这就有点难办了,他怕强留的结果是玉石俱焚。

    他思量须臾,只得道:“好,但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我才叫你们走。”

    岳澜盯着他。

    他道:“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再反悔,我不会再叫你进王府便是了。”

    岳澜反应了一会儿才绕过来,不耐道:“行吧,但你要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我是不会照做的。”

    “这些勾当轮不到叫你来做……不对,本王是那种随便就杀人放火的人么?”

    岳澜想起欢喜坊,回了他一个冷眼。

    两人话已说完,背道而驰。

    安郡王将那被钳制住的暗卫带走,同时低声吩咐:“传令下去,掩盖好标记,你们的身份一个都不许泄露。”

    岳澜的话没错,这些人,都是证据。

    可这些证据,不能再次销毁了。

    岳澜于门前等到了骆长清二人。

    女子微带笑意:“皇上说,穆家之罪免了,他还会为长清斋亲提牌匾,往后,咱们这个行业,不会再受到压制了。”

    岳澜也笑:“这是好事。”

    骆长清拿过他手中的叶子,赏玩几下,又道:“不过……提名长清斋没什么用,我们请求他为潍远县的纸鸢坊一并赐个牌匾,他说想一想。”

    面前人继续笑:“嗯,那就叫他想吧,不急。”

    她挑挑眉,将那叶子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照:“皇上对阿寻印象很好,赐了他一免罪令。”

    “免罪令?”这是什么东西,从来没听说过,本朝有这个东西吗?

    孟寻解释道:“其实就是他随身所戴的串珠,他说觉得我性子挺有趣,但又太冒失,往后若是在朝堂上闯出什么祸,拿着串珠,他能放我一次,哎,我怎会再……”他一面将那串珠拿在手里,一面说话,话没说完,两手一拉,那线忽然断裂,金珠子哗啦啦迸到地上,滚了几下,都往一凹槽处去了。

    果然很冒失。

    “坏了坏了。”孟寻忙不迭追上去,眼见珠子“错落有序”往水槽里滚,他扑将上去,用力一揽。

    揽了一手的污泥,珠子随渠水流走,很快隐入地下,一个都没揽到。

    他趴在地上懊恼地锤了几下:“都是金的啊,可值钱了……”

    嚎了一会儿,他苦着脸起身,自我安慰:“反正,我怎会再跟朝堂有什么关系,真闯出了祸,也到不了他跟前,罢了罢了,这是上天安排好的啊,叫我注定是个普通人。”

    说完又想,自己用不着还可以转手啊,免罪令啊,在朝为官的没人想要吗?

    于是又开始肉疼起来。

    另两人好生安慰了他一阵儿,岳澜小声对他道:“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把这串珠弄丢了,将来真要叫他兑现承诺,只管大大方方来就是了,他认的是你这个人,未必是串珠。”

    他思量片刻,端详着岳澜:“皇上你都敢诓?”又道,“我不会有需求的,本想卖掉的,现在好了,砸手里了。”

    他叹着气往前走去。

    岳澜再回头看身后女子,暗笑两声,拿过她手中的叶子,卷一卷丢在地上:“你想问我话,何必拐弯抹角。”

    骆长清抿抿嘴:“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走在她身边:“我的确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没能进去找你,这件事……”

    骆长清道:“不必犹疑,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事情了,莫非……跟你身世有关,事关你自己的隐私,不告诉我没关系,但你要记住,不管你过去是谁,我只看到此时的你,过往都跟我无关,我放得下自己的过往,如何还会放不了你的?”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然了,如果是跟你我往后有关的,那要告诉我比如说,是不是你有着什么特别的身份,你得离开我,这样你便要明明白白与我说,不要让我糊里糊涂就与你走散了,哦,还有,若你有危险,也一定不要瞒我,若我是负担,我不会意气用事,会躲起来,若不是,我希望能与你共同面对。”

    岳澜连忙摇头:“没有,都没有,我不会离开你,危险……也许有,但过去了,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着实没有说的必要。”

    前面的孟寻听此话,脚步踉跄了下。

    如果这也算小事,那就没大事了。

    转念一想,对有些人来说,大抵这样的事情,的确比不上心上人掉一滴眼泪。

    他欲多往前走两步,不在那两人面前晃,而岳澜从后叫住他。

    回头见他神色凝重:“你现在……该告诉我们,小风是怎样死的了。”

    “什么?”骆长清陡然惊住。

    岳澜扶了她一下,正色道:“你没听错,小风死了。”

    阳光忽而隐入云层,她眼前骤然暗淡,好半天后才缓缓回神。

    听孟寻低声回道:“跌落山谷,摔死的。”

    岳澜看他垂头模样,道:“怕是你也不清楚其中细节,这事儿我们要去问阿陵,此次上京师来,我们还未去拜访呢。”

    孟寻拉了他一下:“小风一事,二师哥有百般不对,但人的确是自己摔死的,你们去找他,我猜,他将会把同我说的话原封不动再跟你们说一遍,一回当真,二回就当不了真了,揭穿了不忍心,不揭穿也不忍心,见着他只能徒增烦恼,少给自己添堵吧,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