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清原本想给孟寻一个白眼，然想及岳澜那黑黑的眼眶，又觉这实在是个折磨人的事情，岳澜没睡好，她也倍感焦灼。

    她还是病急乱投医了，把昨日主动一吻跟他说了。

    孟寻瞪大眼睛:“然后呢？”

    “然后他走了，是不是……被吓走了？”

    孟寻以额头敲着桌子：“什么被吓走了，明明是你做的还不够，你这……算什么呀？”

    她的脸倏忽红透，起身道：“我只能如此了，你……不要再瞎出主意了，叫他如何看我？”

    “我也没说要你再怎样啊，只是你这样……你们以前没有过再多一些的接触吗，至少也应该到以前的地步吧？”

    “以前……”她回忆了一下，想到什么，脸上更红了。

    孟寻跟她想到了一块，悠然叹气道：“大师哥以前被陈二大爷毒傻了的时候，就很不一样，现在想想，陈二大爷的药，其实也不是没好处啊，自己看不清的，也许，就该换一种身份去看。”

    他刚说完，听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香气扑鼻，岳澜与顾掌柜端着饭菜走出来了，岳澜正好听到他后面几句话，随口一问：“陈二大爷怎么了？”

    几人坐下，孟寻喝了口小米粥，回道：“没怎么，我就是想起他的医术来，觉得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顾掌柜在旁插话：“可不是么，陈霍好歹是从太医署出来的啊。”

    旁边人一愣：“您知道他？”

    “我年轻时是混京师的啊，那时候你爹常出入宫里，我们四派又每年都会聚一聚。”他望了一眼骆长清：“所以宫里的事情也多少听说一些啊，只是了解的不多，之所以听说陈霍的名，那是因为他是本朝第一个被太医署赶出来的，据说他医术很高，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可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爱研究那奇奇怪怪的药材，起先大家都忍了，直到有一次弄了个什么药，把个好端端的小太监给吃得全身生毛，变成了猴子样，不但样貌像猴子，连言行举止都跟猴子一样了，而后他就被赶走了。”

    他顿了一下，又向岳澜道：“上回他不是给你治过病么，你也看到了，他的医治法子都是稀奇古怪的，若不是没办法的病，尽量别找他，莫把你也吃成猴子了。”

    孟寻笑道：“这么说，这位陈二大爷医术又长进了，如今不把人吃成猴子，只是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瞄了一眼岳澜，故意抬高声音，“有时候啊，用另一个人的眼光看看自己的困顿，挺好。”

    岳澜没心情与他玩笑，道：“你别闹。”

    这话一出，叫骆长清怔了一下。

    岳澜未察觉，他的面色严肃：“我有必要找找陈二大爷。”

    顾掌柜向他一瞥:“怎么，你有病吗？”

    他轻咳了一下：“没有，但有事情要问。”

    陈二大爷那日对他说“孝心可嘉”，绝不是口误吧，他既然曾经是宫里人，又知道些什么？

    他正思量着，门外忽然跑过去一人，他一眼瞧见那人，腾地一下站起来。

    真赶巧了，跑过去的刚好就是陈二大爷，在他身后，还有个红衣女子甩着鞭子追赶。

    他冲出门，在那鞭子要落到前人背上的时候赶到，伸手一抓止住了徐燕来的攻势，先做和事佬，道：“有话好好说。”

    徐燕来怒火攻心，陈二大爷气喘吁吁，两人僵持一阵儿，他又好生劝了一会儿，终于把两人劝进了长清斋，

    分坐桌子两旁，陈二大爷将药匣子往桌上一摆，对着眼前的包子咽了一口水。

    骆长清立即道：“两位一定还没吃过早饭吧，先吃点儿？”

    徐燕来抱臂扭头：“我不吃。”又看向陈二大爷，“你要吃就给我赶紧吃，吃完我要继续打你。”

    这般情境，岳澜想问的话也不好单说了，他唯有耐心地看着来人吃饭。

    见他先打开药匣子，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一一试探了，才动筷子。

    其他几人不好有反应，只顾掌柜翻了个白眼。

    陈霍正好瞧见了那白眼，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怕你们下毒，是我这里面的药，最近不大可控，小心点儿好。”

    “你的药还会长腿跑，怎的不可控法？”顾掌柜问。

    “没长腿但也差不多，我新研制的一种药丸，遇光就散成气，我怕落入食材中，但……只是提防着啊，你们也别担心，我塞得好好的，而且你们瞧，银针上没毒的，说明药气没散……”

    “银针试毒，您到底研制的是药还是毒啊？”孟寻也看不下去了。

    “两者相依，不分彼此……”他正要开启长篇大论，顾掌柜懒得听，敲着桌子打断，望了望徐燕来，问道，“你们俩是什么情况？”

    徐燕来冷哼一声，也拍了桌子：“可不就是跟他那奇怪的药有关，李牧延……变傻了。”

    “什么？”

    她没好气地解释：“成婚那时候，他不是被砸到了头么，也不知当时是不是没治好，经常头痛，前几日疼得愈发厉害，便请了这位来。”

    陈霍点头：“没错，李大人淤血未散，的确是那时留下的问题。”

    这多少与徐燕来有关，红衣女子微带羞愧，低头继续道：“是，淤血未散，施针就是了，可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啊？”

    对方据理力争：“头上施针有风险，我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我新研制的药用来活血化瘀还不是大材小用，只不过……也有点其他作用罢了。”

    “有点？”徐燕来又抓起了鞭子，“本来只是头疼，被你治成了傻子，这叫有点？”

    “起码他头不疼了。”对方一本正经。

    徐燕来咬牙切齿，要不是有人阻拦，那鞭子这时已经打到他身上。

    骆长清左右看着两人，问道：“能不能先跟我们讲讲，李大人怎么个傻法？”

    “倒也不是痴傻，反正言行举止全都不一样了，就好像……”徐燕来犹疑一下，才道，“特别像他已故的母亲，说话行事的方式都像，说句不好听的，就跟鬼上身了似的。”

    “呦，陈神医您的药还有这功效呢？”顾掌柜见缝插针地挤兑，“您是治病还是招魂啊？”

    陈二大爷放下包子，面上十足不易地露出些严肃来：“这个药肯定是能够活血化瘀，尤其对头部效果更好，是没用错的，可是其中也些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草药，但没多大毒性的，至多七天，就会自行消散，至于李大人为什么会变得像他母亲……”

    他为自保，耐心解释：“只要服药者这段时间内，最思念谁，最在意谁，或是最为谁劳心伤神，服药后幻觉里就会不由自主模仿了那人，从而忘掉自己原有的身份，但也是有局限的，他们模仿的只是自己意识里的这个人，这个人私底下他不了解的部分，当然是模仿不出的。”

    “这么说，李大人最在意的人是他母亲，所以就变成了他母亲的样子？”孟寻问。

    陈霍点点头，暗暗瞥了眼徐燕来，瞧她这会儿没发怒，只是微怔住，但很快又笑了一笑。

    那笑容不大好看，明明眼里是有悲凉的。

    他收回目光，补充道：“我方才说了，未必全是最思念与在意的，若是你这两天一直提及某人，这人或让你费心，或让你烦恼，总之是占据了这几天你大多数的心思，你大半的情绪因他而变化，服这药后也可能会去无意间模仿了这人，而且我跟你们讲啊，我又把这药给精进了些……”

    他说着，兴奋地将药匣子里小白瓶拿在手里：“李大人那只能他模仿他母亲，若是当时都服用了，而且服用的是我这精进之后的药，还能相互模仿呢。”

    面前几人已经听愣了：“你是说要他母亲从棺材里爬出来么？”

    他讪讪笑了一下：“我当然没这个意思，就是拿此来做个解释，你们不信啊，要不试一试？”他目光一扫，逮着看起来最和善最好欺负的，“岳小哥，你心里所思所想是谁，我这药丸一分为二，你们两个面对面一同服下，那人也能仿你。”

    “这听起来，就跟互相换了魂儿一样啊？”岳澜摆摆手，一语道破，“陈神医您研制这种药意义何在？”

    “这个么……要是做什么事情都想有没有意义，那活着岂不是很没劲儿？”

    “任性而为是您自己的事儿，扰了他人却不是好事，尤其您是大夫啊，医术再高明也不能违背人的生命与生存的规律，那样就不是救死扶伤，而是为祸世间……”

    “莫唠唠叨叨，你要不要试……”陈二大爷打断他的话。

    “不要不要。”岳澜一面摆手一面跑，身后人跟着他在屋内打转，一时闹闹哄哄，徐燕来心里有事，没心情陪着他们闹，她也看清楚了，这位不着调的大夫再收拾也没什么用，便起身愤愤地离开了。

    适此，岳澜跑到了楼上，陈二大爷不好上去，回到桌边，捏着那小瓶子笑道:“逗你们呢，这么金贵的东西，我还舍不得给用不上的人……”

    还没说完，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猝不及防他的手一抖，小瓶子没拿稳，陡然摔在地上，瓷瓶瞬间碎成几片。

    他脸都白了，捂着鼻子，怔怔回头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