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素死在城外的半山腰，自杀身亡，有人还记得，这正是当年王晓红死去的地方。

    县衙检查了死因，尸体僵硬，为服毒而亡，那豆蔻可以入药，可服用过量就会致命，这类药材各个医馆药铺必须凭借方子才会售卖，但想来胡阿素既为山匪，从旁门左道弄些药物也不是难事。

    因是自杀，事情很快就了结，徐燕来安排把人与王晓红葬在一起，王晓红的坟修得很好，那时是李牧延，杨家，长清斋，陈家联合为他办的丧事，挺风光，为了一视同仁，胡阿素的后事由县衙出面，也隆重办了，还专程做了奠堂，百姓们碍着李大人的面子，基本上都过来祭奠了一番，也跟着去送了棺，眼看着人下葬。

    至此，这段在数年前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往事，走到了尘封之际。

    人们再议论：“你瞧，孤注一掷，总不会有好结果。”

    可谁知，人下葬没两天，忽然出了闹鬼的传闻。

    最先是从王秀才那儿传出的，他在县衙公堂上瑟瑟发抖地说着夜晚见闻。

    子夜月落，风吹熄烛灯，他案前惊现白衣女，形态僵硬，面白如纸。

    旁人听了，发现那正是胡阿素死时模样。

    李牧延着几名衙役夜半守在王秀才家中，仍是子时，衙役们亲眼见那王秀才指着一隅嚎啕大叫，可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早上，屠户老郑也来县衙求助了，衙役们又跟随着去他家守了一晚，老郑反应与王秀才一样，可他们仍然什么也没看到。

    再几日，先后有人传出见鬼消息，其中有大户公子，还有街边乞丐，不单单是潍远县，连城外也有。

    秦六汇聚了这些人的情况拿来给李牧延看，李牧延对着名单琢磨许久，没发现什么规律，而根据调查，这些人最近也没有到过同一个地方，就算去信一些神棍所谓冲了煞气之说，也不大可能。

    神棍还说孽障因果，可纵然老郑手里血腥气儿重了些，但他杀的是猪不是人，世上生存定则注定有人会从事这杀生的行业，这样的孽障就算清除，也不该是人来做，而退一步说，那王秀才可是连鸡也没杀过。

    “不过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秦六道，“我对照了先前来参加胡阿素葬礼的名单，大多数百姓都来了，但这些自称见鬼的人，一个都没来，该不会是……胡阿素记恨在心，故意去找他们的吧？”

    “不以怪力乱神。”李牧延道。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秦六皱眉，“按理说，这些人既然没来参加过葬礼，压根就不会知晓胡阿素死后的模样才是，但他们都能描述清楚，好像真的看到了亡魂归来啊，牧延你说什么没有鬼神，可你前一阵子老太太附体的事儿，又如何解释？”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药物所致。”李牧延皱眉道，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捕捉到。

    “好吧好吧。”秦六妥协，“你怀疑有人暗中捣鬼？但什么目的呢，这些个人丝毫没有关联啊，有县内的，有县外的，甚至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不同，他们……”

    “你说什么？”李牧延忽而打断。

    “我说这些人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并无关联……”

    还没说完，李牧延忽而震住，惶惶看向他，不觉攥紧手。

    秦六顿了顿，不明就已，而与他对视须臾，他也陡然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八年前的旧案，那胡阿素险被轻薄，王晓红无辜丧命，背后没法查清楚，请不来拘罚令，也没法落网的凶手们，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当年秦六亦说过这话。

    两人迅速查了旧日案宗，越看越心惊。

    “我猜就是这些人。”秦六的声音颤抖，“他们没有一个敢来参加胡阿素葬礼，这就是证据，以前做了错事，他们心虚。”

    官府没办的事情，受害的人自己去办了，胡阿素用八年时间，把这些人找到了。

    “她苟活世间原来只为报仇，我当真以为她看开了。”秦六又惋惜道。

    李牧延闭了闭眼：“说到底，都是我当年没作为。”

    “那怪不得你，是常大人下令说没有证据，亦怕波及甚广，不给拘罚令的啊，而且……”他顿了下，“若是你当年惩治了这些人，胡阿素怕是不会多活这八年了。”

    李牧延哀声道：“但这八年，她的日子想必并不好过，而且，这些人如今还是没能绳之以法。”

    他们只不过被吓了一吓而已。

    “是。”秦六亦咬牙切齿，“恶人逍遥了一个八年，或许还会再逍遥许多个八年，想一想都叫人愤恨不平，可即便我们深信这些就是当年那一伙人，也没法印证，此时倒是咱们这些朝廷人不得违了律法，而束手束脚办不了事，不过，好在恶有恶报，竟叫他们都见了胡阿素亡魂，就算是有人刻意为之，也是大快人心，只盼着能把他们吓死才好呢。”

    李牧延沉默须臾，道：“但到底为什么他们能看见鬼魂，还是要查清楚，得给其他百姓们一个交代，

    而这些人，并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吓死算了，就算不能绳之于法，也得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百姓们心中自有评判，如果律法治不了他们，那么，言论上也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几天内，前前后后来县衙诉求的统共有二三十人，李牧延冷眼看着他们，这些人有的油头滑面，有的道貌岸然，还有甚至是十里相传的大善人。

    到底是人心难测，不可貌相。

    在这接二连三的见鬼事件中，那一边，百姓们对于骆长清的归宿问题还没停止谈论，

    有协会艺人们推波助澜，也有陈华渊做尽可怜模样，事到如今，好似骆长清是那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她得有大义，她得舍小情而为大家，话传话到这个地步，说的便是她不嫁，这六渡街就不保了。

    骆长请无奈笑言：“我幸而还没生在帝王家呢。”

    岳澜已有些气恼：“我看不要等阿寻回来了，我们先把钱还给陈华渊。”

    骆长清忧心着，没反应过来问他如何有钱还，只道：“现在还了也无用，大家的观念不改变，就算我不嫁陈华渊，你我二人也别想好过了。”

    “说得是。”岳澜又何曾想不到这一点。

    而且因为胡阿素死了，那街上传唱的歌谣仿佛得了印证，更有人来长清斋道，他们若是不听劝诫，早晚会和那几人一样，这就是天意。

    可是人有时候也该有个敢于违背天意的勇气，无论外人如何说，他们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县衙内，李牧延终于想起了提及自己受药物影响时的灵光一闪：这些人也极有可能是服了什么能够产生幻觉的药物。

    因为自身经验，他率先想到去请陈二大爷来验。

    陈霍见着王秀才，连脉都没号，单翻看了其眼睛，便让人出去了，而后道：“是中毒了。”

    “神医不用施针来诊一诊就能确定？”秦六不大放心。

    “用不着，目光漂浮，手脚无力，肢体僵硬，一看便知中的是豆蔻的毒。”

    “豆蔻？”

    “没错，就是那女匪吞服而亡的毒药，只不过她剂量大，这些人服用的量少，不至丧命罢了。”

    李牧延立即吩咐：“去各医馆药铺查近期何人购买过豆蔻……”

    秦六应声刚要出去，想起什么又回头：“大人你前几日不是才说过，山匪买东西不一定会走这些正式的渠道么，他们可以不走，其他人或许也有门路，那咱们能查到什么吗？”

    “山匪可以私自弄到东西么？”陈霍留意到这话。

    李牧延咳嗽了几声：“内人的确有提过，但本官已严令禁止，胡阿素她……是本官管理不周，此事了结后一定会彻查，陈神医你莫多心。”

    “不是，我亦对千奇百怪的药材感兴趣，大人你别禁啊，我……”他瞥见李牧延冰冷的目光，识时务的闭了嘴。

    李牧延却不依不饶:“即便神医你研制药物是为了造福百姓，也请首先依律法行事，律法不会因为你的功，而原谅你故意犯下的错。”

    陈霍不自在地点了下头，扯开话题，叫住再度要走的秦六道：“或许，不用去查，我猜得到这些人的药是谁下的。”

    “什么？”

    他转身坐在椅上，慢声道:“就是胡阿素本人啊。”

    “怎么可能呢？”秦六不解，“胡阿素死后他们才见了鬼啊，对，他们是都见了鬼，这是中毒会产生的幻觉吗？但即便能生幻觉，可为什么他们看到的都是胡阿素，就算是这些人做了错事心有愧疚，以至于中毒后愧疚之心被放大，可他们当初害死的是王晓红，幻觉里怎么不看见王晓红呢？”

    陈霍悠然回道:“那是因为，豆蔻这种药，并没有放大人内心愧疚感的功效，也不会叫人产生幻觉。”说罢忽而反应过来，怔了怔，诧异问道，“这些人害死了王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