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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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是非之辨

    王晓红生前鲜少有人知道,可死后风光大葬以至于整个县城无人不识,陈霍自是听说过他,也隐约记得他死于非命,具体缘由没多过问,如今再听此人,得了些新消息,不由震惊。

    秦六说漏了嘴收不回来,李牧延心道既然请人来协助查案,也该知无不言,于是顺话将以前那些事情连带着此时猜测都与陈霍说了一遍。

    陈霍听罢感慨万分,叹道:“这就十分好理解了,胡阿素明摆着报仇啊,这也让我更加印证了推断,装神弄鬼之人没别人,就是阿素姑娘她自己。”

    “难道阿素没死?”秦六不大相信,尸体死得透透的,他亲眼所见。

    “死是死了,但谁说死后的事情,生前不能办啊,那豆蔻的毒,我刚才已说了,会让人目光犹疑不定,手脚不相协调,而它还有个症状,能叫人产生时间上的定向混乱,也就是说,其实他们现在看到的‘鬼’,并不是现在出现的,而是在之前就来过了。”

    李牧延沉思须臾,问道:“神医的意思是,胡阿素在活着的时候来找过他们,而后,他们在毒性的影响下,看到了之前的场景。”

    “是的,胡阿素应该早就谋划好了,故意着丧衣,就等自杀后叫这些人以为见到了她的亡魂,这样才能够吓到他们,而她生前来找这些人,毫无疑问,必定是下毒来了,至于用什么办法,作为山匪,我想法子多得是,总之,她给这些人下了毒,目的达到了,她大仇得报,就自杀去见王晓红了……但有一点我不大明白。”

    他向两人看了看:“阿素姑娘既然早已决定要自杀,应该也不怕什么杀人偿命了,豆蔻毒性过量可致命,她既然有机会给这些人下毒,为何不直接毒死他们算了,这样吓一吓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这些人死不了的,现在他们都以为撞了邪,没想到去医馆,但其实毒性好解得很,许多大夫都会,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的。”

    李牧延与秦六也猜不透。

    “人数多,她不可能一两天全部搞定,莫不是怕前面人死了引起注意,她暴露行迹,后面的解决不了吧?”秦六揣测道。

    “可既然报仇,这样又有什么效果呢,这些人还会逍遥法外,比受害的人活的都长啊。”陈霍正叹着,听堂外门扉轻扣,他随口应了一声“进来”,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越俎代庖了。

    门外的人也丝毫不给他面子,并不进来,直到李牧延应了一声,那门才被推开。

    见徐燕来走进。

    李牧延蹙了一下眉,很快恢复如常,温声道:“你有话要说?”

    徐燕来心中微凉,点头:“对不起,我在外面听着你们的话,陈神医的推断是对的。”

    “你偷听我们说话?”秦六一向不喜欢她,“不对,你怎知这推断是对的,难道你也有参与?”

    “没有啊。”

    “那你也是提前知晓。”

    徐燕来承认:“是,阿素的计划我都知晓,唯她会自杀这一点没告诉我。”

    “你这属于知情……”秦六还要说,被李牧延开口打断。

    李牧延望着女子道:“你原本进来要说什么话?”

    她瞥见他冰冷目光,心知自己又办了令他讨厌的事情,不大敢再看他,垂眸道:“阿素原本就没打算要他们的命。”

    “此话何讲?”

    “她是心善之人,用了八年时间,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却没有拉他们同下黄泉,我本来是不赞同的,有仇必须得报,要不然……”余光里又瞧见李牧延,她后话生生打住。

    沉默了一会儿,方继续道:“好啦我知道错了,她所作所为我是都知晓,可人已经走了,能不能不要对她兴师问罪,那些人伤害他们在先,她小施惩戒也不算多大的错啊,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以德报怨啊。”

    话说完,才再抬眼看李牧延。

    然而见他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沉,就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通融的。

    她咬咬牙,道:“那我替她担罪吧。”

    李牧延愣了下,起身走到她面前:“什么罪?”

    她也愣了下:“你不是要追究阿素下毒之事吗?”

    “要追究。”

    “那我来担。”她拱手在胸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可我要追究的是这些人当年所做之事,谁说要找胡阿素了?”李牧延抬掌将她的手压下。

    她愕然看他,反抓他的手:“真的?”

    李牧延怔了一怔,视线从她面上微微挪开,瞟向窗外,而她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脸松开手,抬脸时额头正碰上他的鼻尖,只得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陈霍在旁看惊呆了:“这两人都成婚这么久了,怎的还似小儿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秦六嗤笑:“你从哪里看出来‘情’了?”又望着他二人冷嘲道,“大人,这事追究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当年根本连证据都没有。”

    李牧延回首:“我知道,我们从长计议……”

    “我有办法。”身后人忽道。

    他又扭头看她:“你有办法?”

    徐燕来支支吾吾:“就是怕你不同意。”

    秦六接话:“不消说,定是旁门左道的法子。”

    女子低头:“正路走不通,只能用别的路子,大人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你先说来听听。”

    她眼前一亮:“好,其实就是顺水推舟装神弄鬼,这事恐怕需要陈神医来帮忙。”她走到陈霍面前,“神医你出面说这些人是中了邪,叫他们需得当众亲口承认自己犯过的错事,承认过后,神医你再给他们医治,说是认错之后邪祟才散,这样其他人就会深信不疑啦。”

    陈霍耸耸肩:“小事一桩,没问题啊。”

    她又去看李牧延,小心翼翼问:“能行吗?”

    李牧延静默了会儿:“只怕扬言中邪这事,得找个术士而不是神医,陈神医只消负责后面解毒便可。”

    她惊愕看他须臾,松了口气,笑起来:“我认识的江湖人多,神棍……我是说术士,交给我去找。”

    秦六翻了个白眼,还有问题:“可即便这些人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牧延回道:“我已说过,百姓自有评判,你看看近日满城的言论攻击,已把长清斋两人逼得出不了门,可是,言论的用途,明明应该用在这些罪人身上。”

    “那百姓们会来转骂这些人么,我看,他们似乎只是很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啊。”秦六忧心。

    “他们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也有惩恶扬善的正义,我相信他们。”

    秦六顿了顿,点头:“好,我也信他们。”

    “那就这样办了,我现在就去找个神棍来。”徐燕来插话,转身推门而出。

    过了会儿,堂内人散,李牧延回厅院,走至廊下,正好看见徐燕来换了身衣服往外走。

    手持长鞭,高束发髻,一袭红衣,她每每这身装束的时候,就不爱走正门,但见她脚尖轻点,跃到墙上,衣袂随风轻舞,待欲往下跳,不经意瞥见李牧延正在看着她,她脚底陡然滑了一下,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当机立断以手撑墙做后空翻起,方才稳稳站定。

    站定后朝下看:“你怎么在这儿啊?”

    李牧延一时没回复,好似出了神,须臾后方道,“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何要翻墙出去?”

    她叹了口气:“好歹是县衙,我这江湖打扮,从门走,怕别人瞧见又要说上一番。”

    廊下的人紧蹙双眉:“无妨。”

    “可是那样也会对你有影响啊……”

    “我说无妨。”李牧延重复,继续道,“你以后在家里,都可以这般装束。”

    “家里?”她反应了片刻,笑道,“你说县衙啊,算了吧,我的脸就长这个样,穿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儿。”

    “有所谓。”

    “啊?”她愣了愣。

    “你这样装束的时候,眉宇之间是自信的,这里首先是你的家,其次才是县衙,你在自己家中,应是完全自由,喜欢什么样的装束,就什么样子,还有。”李牧延往前走了一步,“这里的每一个房间,你都可以进出,不需要一定等到我应声。”

    她怔住,想起方才敲门进屋时对上的那不悦之色,那时候她以为这人不想看到她,却原来是因她太见外。

    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笑了笑,做了摆手的姿势,再欲往下跳,见廊下人也微微上扬了嘴角。

    她的脚底险些又打了滑,迟疑一会儿,都要舍不得走了。

    李牧延疑惑:“还有话吗?”

    “没,没有。”她抿抿嘴,动身。

    “嗯,那我有一句话。”李牧延低头看着地上的石砖,“其实你这般装束很美。”

    说完抬眼,见上面已没人了。

    他摇头笑了一笑,转身进屋。

    墙外,有人痛呼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次翻墙摔下来,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扶着摔痛的胳膊,抬头看看,她还是一脸茫然:“刚才,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