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见他不吭声，只能没话找话：“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俩坐这儿吃饭来着？”

    他轻声道：“嗯，因为你在外面跟人说师父喜欢你，后来吓得跑出去没敢吃晚饭，我陪你在这里单吃了一顿，不过我记得更清楚的是，你被大师哥给揍了。”

    “我……你好事怎么不记啊。”孟寻没好气道，忽听后门有响动，一抬头，看见岳澜拿着些红绸走了进来。

    “得，情景再现了。”他的身子一僵，挤出了个笑容。

    孟寻吐吐舌头：“我这回可没犯错。”

    而岳澜见他，诧异道：“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怕明天赶不及。”他仍是从容的模样。

    “婚事是晚上的，如何会赶不及。”岳澜回道，抬头瞧了瞧，“那既然来了，就在此休息吧，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着，随时可以住人，外面冷，都上去吧。”

    院子里的确很冷，两人上了楼，各自回房。

    陆陵推门，见他房间果然十分清洁，他脚步微顿，一时间心中百转思量，而在床边的案上，赫然一个崭新的手炉，端端正正的摆着。

    他坐在床边发了呆。

    有些事情，错过了时间，就不会再美好，他不感恩，只想狠狠嘲笑一番。

    暗暗攥紧手，耳边忽传来一阵曲声。

    岳澜又在楼下吹曲子，他慢慢走进窗前，刚打开一个缝，赫然听见旁边孟寻大呼小叫：“大师哥我知道你今晚肯定是睡不着的，但你好歹要让我们睡觉啊，别吹了，再吹我丢枕头了哦。”

    曲声果然停了，岳澜抬起头来，笑道：“那……你丢下来，我不吹了。”

    “哼。”孟寻瘪瘪嘴，“看得出你心情是真好啊，有闲心来逗我，我偏不丢。”他往后退去。

    片刻后，忽有一个枕头从他房间迅雷不及掩耳的往外丢来。

    看见岳澜仍是头也不回的就接住了，孟寻又从窗户探出头来，失落地道：“好吧，你赢了。”

    说完话，关上窗，楼下的人也不再有响动。

    忽而安静了下来，陆陵方才那恍惚梦回当年的错觉又在这静谧之中到了现实。

    一切如旧，却全都不同，这一次明明他还在场，却已不能够参与。

    时光荏苒，本就不会再相同。

    却不知此时纵然不同，至少尚能相见。

    转眼清晨，趁着还没来客人，又不需忙碌，孟寻早早起了，顺便把陆陵也喊了起来，拉他一起去买衣服。

    陆陵不缺衣服也没兴趣，但他不愿单与那两人留在此处，便跟他一起出去了。

    行至街上，到底还是没耐心陪孟寻试穿衣服，他望见旁边有家首饰店，正前方摆着的正是一对珠玉耳坠，在他眼里看来珠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只不过勾环的设计会不同罢了，反正他看不大出与师父那对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没打算送什么特别的礼物，那贺礼跟其他人一样，既不刻意也不失理，他想掩饰一切心絮，将自己与其他宾客混为一谈，可还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首饰店，拿起那对耳坠看起来。

    愣愣地看着正出神，面前忽出现一人，躬身道：“陆大人，可否借一步相谈？”

    成衣店中，孟寻换上了一件绯红外衫，拉开帘子，“好不好看”四字还没说出口，生生咽了回去，蹙眉嘟囔着:“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啊！”

    他赌着气，懒得再换回去，直接付了钱，着急去寻找陆陵，往外走的脚步匆忙，不留神撞上了个迎面要进来的人。

    那人还没开口，倒是他身边随从立马恶狠狠地上前一步，揪住他衣领，厉声道：“大胆！”

    他当即就恼了：“我新买的，你给我放手。”边说边抬臂去抓那人手腕，对方敏捷躲开，且反手钳了他的胳膊。

    胳膊给背到身后，他直直痛呼，碰上连一招都架不住的人，识时务地开始求饶。

    而这高手的主人，方才被他撞上的公子微微俯下身子，看清他的脸，忽而笑起来：“原来是你啊，这么巧！”

    他吃痛抬首，对上这人脸颊，却不如对方一般高兴，而是大惊失色：“你……皇……”

    那人以手轻抵唇边，做了嘘声的动作，想起来他还被抓着，连忙吩咐放人。

    孟寻揉着胳膊惶恐地左右看，眼中震惊之色还没散：“您怎么……怎么跑出来啦，草民……”

    他屈膝要下跪，对方一把挡住，压低声音道：“别声张，我是微服出巡，出来玩儿的。”

    “出来玩儿？”他还惊魂未定，“那您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潍远县因为纸鸢行业好歹赫赫有名，我来此看看。”贵公子左右瞧了一圈，“你对这儿熟悉，带我四处走一走吧。”

    他为难道：“我没空啊，今儿我师父大婚呢，我马上就得赶回去。”

    “咦，那正好，我也去看看热闹。”

    “这个……”孟寻不好拒绝，闷闷点了下头，两人至街上，他四处张望找寻陆陵下落，脚步走得缓慢，身边贵公子本就是游玩，也不催促，随从不打扰他们，只远远跟着，不遇到紧急情况不会露面。

    这两人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贵公子看什么都欢喜，走走停停，没见过的小玩意儿都想买，一出手就是阔绰的金子，小贩找不开，他不大高兴，孟寻只得替他出钱，并担当搬运工，大大小小的物件挂了一身，春寒料峭，他额头上冒着汗，心里却滴着血，想想空荡荡的钱袋，暗暗把身边人骂了好一番。

    “呀，那边有人在叫卖什么，咱们过去看看吧。”公子的兴致却很高，孟寻伸头望了望，无奈道，“卖泥人的，您刚才在路上已经买过一个了，这个就不用去了吧，刘公子，草民真的要赶回去了。”

    “这泥人有趣，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定然各有千秋，我还是要买一个，不会耽搁太久的，走走走……”

    孟寻瞧那边人多，挤进去都要一会儿，何况这位身娇体贵的，怕是比旁人更要多费些时间，他想了一想，道：“就是买个泥人对吧，我过去买，您就别去了。”

    “嗯……那好吧，我在此等你。”刘公子点头。

    望见孟寻离去的背影，刘公子又饶有兴趣四处看，就近拿着一把团扇把玩。

    漫不经心听到旁边有人说话：“敢问长清斋怎么走啊？”

    正好他也要去长清斋，便回了头看了一眼，见那问话人衣衫褴褛，纵然他久在皇城中，也能够认得出这是个乞丐，毕竟这一身实在是乞丐的典型装扮，唯一略显独特的，是他背后背了草编帽子，那帽子只露个边儿也看不大清楚。

    那被问话的路人鄙夷回道：“你们这些乞丐倒消息灵通，知道长清斋今日办喜事，免不得会施些善财，你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就能瞧见，门口红彤彤的。”

    乞丐道了谢继续走，他听说是去寻财的，不屑再看，那乞丐从面前过，他刚要转身，忽猛然一怔。

    见乞丐草帽，从背后看十足清晰，那帽子边沿宽大，竹条编制，上涂了防水的无色染料。

    确切说，这不应该叫帽子，而是斗笠，斗笠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微缩，快走两步拦住那乞丐，笑道：“听说你要去长清斋？”

    乞丐愣愣地，没有回应。

    他又道：“正好我也要去，你便跟我一并吧。”

    须臾后。

    孟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个水蛇模样的泥塑，递给他：“我叫别人做个龙，他说没空，我只得在做好的成品中给你挑了一个，反正都差不多啦。”

    “差不多？”他感觉有被冒犯到。

    孟寻尚不自知，左右看看，只见他一人，随口一问：“你在这儿可有遇见什么眼熟的人？”

    他本是想问陆陵，但对方答非所问:“熟人没见到，可是碰见了个乞丐，说是要去你们长清斋。”

    “哦，办喜事要散财的，有乞丐会去很正常。”孟寻摆摆手，“那人呢，已经去了吗？”

    他笑了笑，没回话。

    孟寻对这种小事也懒得追问，两人又往前走几步，他看见了什么，再停了脚。

    这下孟寻是真的着急了，咬牙忍住火气：“草民明儿专程陪您逛好不好，求求您了现在先回去吧。”

    他摇头，眼里带着几分惊愕的笑意，向左前方盯着看。

    孟寻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不由一怔，再回头看看他目不转睛的视线，更是大惊。

    那一位罗裳女子，大概刚从瓷器店里出来，还站在门口与店家说着话，即便是不穿红衣不拿鞭子，自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惶恐拉着身边人，小声道:“这位已嫁人了，他相公兢兢业业为您守一方百姓，您……莫为难人家啊。”

    “嫁人了？”刘公子眉头紧蹙，反应比他想象的大。

    孟寻惊愕之余，却没怎么想明白，徐燕来模样是周正，但倒不至于冠上倾城绝世的美誉，想来身边这人也不缺美人相伴，怎的见着她会走不动路？

    他又思量，这人所见佳丽虽多，但应都是大家闺秀，不乏贤良淑德可也会少了些趣味，莫非他是被徐燕来那一股江湖气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