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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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之子于归(二)

    可是,徐燕来今日不过寻常妇人打扮,看不出半点山匪流寇的痕迹,这个女子很奇特,她身手极好,单以拳脚功夫制胜,做了乌衣寨大当家,可若论气魄与英气,退下红衣后并不怎么能体现,不但看不出,若与她照面,还能看见她眼中时常闪着犹疑与退缩,举止投足之间没有半分身为乌衣寨老大该有的自信洒脱。

    既然看不出江湖气,普通罗裳的徐燕来就是个姿色尚佳的寻常人而已,怎么着,也似乎够不上叫这位贵公子驻足,且待听闻她已成婚,还忧心不悦。

    孟寻站了会儿,直看到徐燕来与人交谈完,往这边走来,他见刘公子还盯着人家瞧,索性直接叫住人,与她打招呼:“县令夫人,这么巧啊。”

    徐燕来颔首:“我正给你师父准备贺礼呢,先恭喜啊,我与李牧延晚上过来。”

    “嗯,你跟李大人可真恩爱啊。”孟寻笑道。

    对方只觉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好回应,唯笑了一笑,拱手与他告辞,而后迈步,与刘公子擦肩而过。

    这人伸手一拦:“余小姐。”

    她停住,诧异道:“我姓徐。”

    “徐?”

    “对。”她的手覆上他胳膊,没用力,已将那阻拦推开。

    女子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孟寻思揣了一会儿,方轻松道:“哦,原来你是认错人了啊,她很像你认识的人吗,那人姓余……”

    话未说完,他忽震住。

    当初师父和大师哥去找祖师爷余齐老先生,顺便了解了些关于祖师爷那个儿子,前骠骑将军的暴戾事迹,也从顾掌柜口了解了徐燕来的身世,若按她原本的出身,她的确是姓余的。

    怕是没这么巧合吧,刘公子不是认错了人也不是叫错了名字,而是根本就知道她的底细。

    本就是朝廷事,他会知晓不足为奇,可徐燕来自小被送到乌衣寨,不可能与皇城有联系,他又是如何一眼能认出的?

    刘公子回头看他惊愕与疑惑的脸,不问自答的解释:“我说,我有她的画像,你信不信?”

    孟寻舌头打结,也或许是脑子打结:“您怎会有……她的画像?”

    “其实也不全然像她,七八分相像吧,但足以让我在人海中认出她,那画像是宫里数名画师根据她父母兄长的模样分析出的样貌,亲人之间血脉相连,样貌也一定会有相似之处的,画师们研究了诸多人与亲属相像的类同特征,一番规律总结后,画出了她的相貌。”

    孟寻更惊了,也更糊涂:“她只不过是这小小潍远县附近一个山匪头子而已,即便……”

    即便她仍是将军府的小姐,也犯不着让一朝天子如此兴师动众吧。

    刘公子却只意味深长一笑,不再与他讲述,只道:“既已嫁人,那可就不怪我了。”

    孟寻越听越糊涂。

    对方倒悠然自在地搭着他的肩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你刚刚叫她县令夫人,她是李牧延的夫人?”

    孟寻恭维的竖起大拇指:“您日理万机,没想到一个县令您都能记住名字,草民佩服。”

    “倒也不是,只是既然来到此地,也不仅仅是游玩,本地官员行事多少要了解一下啊。”

    孟寻呵呵笑了两声,再一会儿,终于到了家。

    长清斋门前挂了红灯笼,顾掌柜和赵大娘早早就到了,正指挥着人接着挂红绸,新娘今日必须呆在闺房直到吉时迎亲,师父的面儿眼下是见不着,他看见岳澜在厅堂与人对着流程,大师哥平时沉稳,但今日似乎有点紧张,说话声音一直微微颤抖。

    他又四处看了看,见陆陵还没回来,也留意到,门前屋内都没有什么乞丐的影子,虽按习俗哪家有喜事会散些钱财给乞讨之人,但潍远县这几年没有乞丐,不是被赶了出去,而是这儿如今不缺进钱的途径,那纸鸢坊需要大批的工人学徒,有手有脚能干活的人都不至于到乞讨的地步,至于老人孩童伤残之类,县令也专程将他们汇聚在一起着人照顾了,官府和百姓们随便出点力聚少成多,就够他们生活。

    外地的乞丐不会大老远跑过来,因此,突然有乞丐到来,还是挺叫人注意的,孟寻没看到,又不好去质问刘公子,只能将这疑惑压到脑后。

    客人络绎不绝,他还看杨家特意送来了一个大红色的喜字连星纸鸢,这是待会儿要专送往新娘闺房的,本地习俗新娘需携带祈福纸鸢,当初沈芊芊嫁到杨家,那个牡丹祈福纸鸢还是从这儿拿出去的,如此,倒算是有始有终。

    只是牡丹纸鸢带来不少麻烦,细细想来,祸端从一开始就已埋下,若真有始有终,那这一只,但愿是所有问题的终结。

    而身边这贵客他不敢怠慢,提心吊胆地引去见了岳澜。

    两人相见,似乎没有孟寻想象中翻天覆地的景象,岳澜恭迎了来人,让了座,上了茶水招待,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及至刘公子被安排在一众街坊之中格格不入的坐着,孟寻方想起来,这两人其实是没照过面的,岳澜并不知他身份,上一回去王府,岳澜没有进去,在外面能瞧见个背影,但这位那时身边簇拥众人,离得远想必也看不清样貌。

    如此,他又稍许安心,在这民间还是普通人的身份最安全。

    他又去看刘公子,看他坐一会儿就耐不住了,起身来回徘徊着。

    最后似漫不经心走到岳澜身边,轻轻拍他肩膀:“岳公子,敢问令尊令堂何在?”

    无意一句话,却叫他惶恐。

    岳澜浅声回:“在下自小与亲人失散。”

    刘公子面不改色:“那真是可惜了,哎,你不知道,我方才进来一见到你,就觉得我们二人有些许相像。”他说着靠近一步,与岳澜比肩而立,又朝呆立的孟寻一挑眉,“你觉得我们像吗?”

    孟寻神色僵硬,不敢回话。

    刘公子又看身边人:“我想,英俊的人大抵都是相似的。”

    这话并没有叫孟寻放轻松。

    而岳澜心思在别处,没工夫细细思量这些话,他后退一步向刘公子拱手:“公子仪表非凡,在下不敢高攀,今日是在下大喜之日,还有诸多事要做,失陪了,公子随意,阿寻你好生招待。”

    那人偏不肯罢休:“且慢,我遇见岳公子,觉得甚是有缘,要不……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可好?”

    “啪”的一声,孟寻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刚刚送进来的瓷瓶。

    好在外面包裹着棉絮,没有撞碎,他俯身去扶,偷偷瞥了眼岳澜。

    岳澜眼中有狐疑一闪而过,又迅速消散,看这人颇有死缠烂打的架势,唯恐直接拒绝更浪费时间,只得道:“承蒙公子抬爱,此事需从长计议,等在下完婚后,公子若还有空,再来细说吧。”说罢转身。

    “就怕……你这婚事未必能顺畅。”刘公子忽道。

    岳澜顿住脚,怔怔回头。

    对方却又是咧嘴一笑:“我与家中兄弟有些过节,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他亦一路跟随,随时想刁难我,我不知拿他怎么办,意欲找个地方避一避,刚巧到了这里,又刚巧觉得你甚合眼缘,所谓四海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么,如果你不同意,我今日就缠定你了,你这婚事定然顺畅不得啊。”

    岳澜只好道:“公子若没地方去,那就暂留在这里吧。”

    “好。”对方一拍手,“你够讲义气,你这兄弟我认定了。”

    岳澜礼貌一笑,终得了机会脱身。

    而孟寻早已脸色苍白,顾不上他了,单拉岳澜至隐蔽处,悄声道:“你不问来历就留人啊,不怕他给咱们招来麻烦?”

    刘公子的话不知真假,但他宁愿当真的来听,听那意思,安郡王一路跟着他也来到了潍远县,既然他是知晓的,那这一路彼此相安无事,莫不是要在此地酝酿出什么大事来?

    他脑海中闪过两方交战所过之处屋舍倾塌血流成河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

    而岳澜没好气地回道:“我也不想留,可不想与他纠缠,那些话都是权宜之计……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么一个朋友啊。”

    “我……”孟寻支支吾吾,“就见过一两面而已,也不是很熟的那种。”

    岳澜没再细问,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宴请宾客,左不过会有些人逗留的,也算不得我单留他一人,而这诸多人亦未必全知底细,他们既愿意来道贺,大家聚在一起,总该有个信任在,就是真有人带来了麻烦,那也是我一时大意,后果该我承担。”

    孟寻本还想劝,但忽又生了些思绪,他想,既然不偏不斜的,人汇聚到这里,大概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拦也拦不住,有些事情必须只有局中人才能解决。

    他不再说那刘公子之事,只道:“不管怎样,保护好师父。”

    岳澜怔了一下:“我知道。”

    复抬头四处看看:“对了,怎的一大早没看见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