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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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之子于归(四)

    “我……”陈华渊已不知怎样回复,在他看来即便阻挡也要不失他颜面才行,是以才想从那婚书的签章钻个空子,希望能由陆陵这官府出场。

    若是像流氓一般直接带人去闹,简直是有辱他声誉,也不符合他一贯那光风霁月的形象。

    不过,这王爷也是奇怪,想出用这般法子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到底为什么如此热心啊?

    面对疑惑,安郡王但笑不语。

    原因很简单,他从一开始就认为岳澜因为骆长清而放弃了属于他的天地,他并不希望这个对他有用的人从此只围着家长里短来转,他也不想他因成家而有了牵挂和束缚。

    他尚未明白,即便不成婚,岳澜也早已有牵挂束缚,亲人相伴既是家,它并非这个婚礼而突然成就。

    安郡王见陈华渊不回应,又揣测着道:“或许,你不放心新娘子,那这样好了,你着人在下面闹,本王安排些人混在其中帮你,然后,你自己去把新娘带走。”他顿了一下,刻意靠近些,幽幽道,“你就地把生米煮成熟饭,她便再嫁不得旁人。”

    陈华渊被这话惊到,手上不自觉抖了一抖,又听“当”的一下,像杯盏落地之声,他连忙垂眼,见自己手边的杯子还放得好好的。

    他虽然震撼,却不至于惊讶到拿不稳东西。

    抬眼,却见是陆陵手里的杯子掉了,这位陆大人刚刚砸了一个,眼下又摔了一个,请他喝茶,太费钱了。

    安郡王疑惑地看着摔杯子的人,抬手拍拍他的肩:“陆大人,你方才不是说,陈二公子对你师父有心,你会帮他吗,这其实就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儿,你莫要那么迂腐。”

    陆陵不能反驳,只在心里愤恨:我前面还有“若是”两个字被你吃了吗?

    对方见他目光游离,笑了两声,又转向陈华渊:“陈二公子,就这样说定了,等日落那边婚事可就要开始了,你不要错过机会啊。”

    陈华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觉得自己能干乘人之危的事儿,可辱人清白这种还是做不来。

    而且,就算生米煮成熟饭,骆长清就必须得跟他吗,也没这项规定啊。

    若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那他千辛万苦拿聘礼单和婚书干什么?

    安郡王见他也不回应,勾起一个莫测的笑,俯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本王知道,在那个时候是不大好办事的,但也只有那个机会,待下面混乱一过,你未必能带得走人,而带走了,人也未必会从你,就算从了你,外人不知你亦会被指责,所以,为免夜长梦多,速速了结最好,本王给你一样东西。”

    他掏出一小瓷瓶放在桌上:“这里药点一滴放入茶水中,叫她饮尽,准叫她不会拒绝你。”

    陈华渊瞪着那小瓷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王爷都从哪里想出的下九流的法子。

    他不知怎样回话,也不去拿那瓷瓶,只暗暗看了看陆陵,希望他能给解个围。

    而见陆陵双手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露,并没有闲心来管他。

    可安郡王再于他肩上一拍,他的手就陡然松了。

    安郡王向他笑道:“陆大人,本王未曾避你,是拿你当亲信,你可不要去告密哦,改日回京师,本王与你还有的谈。”

    陆陵沉寂须臾,眼中一片幽暗,混沌点了一下头。

    王爷的笑意更浓:“你一向识时务,本王没看错人。”

    再向陈华渊开口:“陈二公子莫犹豫了,这怎么想,都对你有益无害啊。”

    陈华渊垂着眼:“可……”

    “这样吧,你方才说的那什么器械化模式的转变,本王同意帮你了。”

    “什么?”陈华渊陡然抬眼。

    至此,他已彻底明白,这王爷毁人婚事另有意图,绝非如他口中所言是不看好那两人,碰巧来帮他,他连这些不入流招数都用上了,只怕自己一旦接了,就与这人撇不开关系。

    他宁愿放弃这条路,也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

    可既然王爷别有用心,那么,是不是能容得下他这一介布衣来拒绝呢?

    若按他吩咐做,卷入他的是非中,将来或许会有麻烦甩不掉,可若拒绝,那么他现在就有麻烦了吧?

    他低头细细思量,这人一心要拆散那二位,且毫不关心骆长清的下场,他实在想不通目的是什么。但那两人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市井之中普通人而已,他们能掀起来的麻烦躲不过儿女情长,若只有情,不牵扯其他,那么不管这王爷看上的是谁,想来麻烦也不会太大,而且,就目前形势来看,的确是对他有益无害的,他本就打了骆长清的主意,回头明媒正娶迎她入门,也不算太卑鄙吧?

    如此,是不是应当听他的话为好?

    他这般敲定,回神,道:“承蒙王爷关照,草民自当听从……”

    “好!”还没说完,就见王爷欣喜拍手。

    这反应叫他不由又是一惊,心内重新开始打鼓。

    生意做到他这份上,官商相结是难免的事儿,即便油盐不进的李牧延他亦愿意去打点,可是他分得清什么是小虾,什么是不能碰的大鱼,与这样的官家为伍,那是糊涂的事情,一旦被反噬,他将无葬身之地。

    安郡王不知他又在犹疑,见他答应,便将那瓷瓶再递到他面前。

    他既已松口,只好惶惶伸手接过。

    “那便这样说定了。”安郡王道,而后扭脸去看陆陵,“陆大人可有意见?”

    陆陵面色发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他浑噩抬眼,看王爷,再看陈华渊,脑海中却不断闪过一句话。

    一句孟寻说过的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愿她嫁给任何一人,也不愿意是那个人,否则,如果那人可以,为何他不可以?

    无端的爱生出莫名的恨,终究还是占据了心扉,逃避无用,无视也无用。

    他的指端亦在颤抖,声音里隐着刻骨的凉,像是魂魄飞到了上空,于高处无声的看着自己,张嘴回答:“下官没意见。”

    话说完,那游离的魂忽然被拉了回去,再抬眼时,目光中没有荒凉,只有凌厉。

    陈华渊听这回答,却大吃了一惊。

    这个人能为自己的前途不顾多年恩情,想必将来也会毫不犹豫把身边人推到刀山火海。

    他自恃是坏人却不是恶人,在这两人面前,他不能来当一颗棋子。

    他不知,陆陵此时眼中没有前程,只有恨意,无边的,没有缘由的恨。

    陈华渊迅速思量,重将那瓷瓶放在桌上,起身后退,再叩首道:“王爷恕罪,草民欲阻婚事只为泄气,无其他想法,若是……王爷需要草民手下的伙计,我愿意叫他们都听您差遣,可这闺房之事……还是莫强求的好。”

    安郡王微一怔,却不恼,只幽幽道:“这有什么用,去闹过一场,他朝他们还可以再成婚。”他若有所思,斜眼睥睨陆陵,问:“陆大人,你有什么话说?”

    陆陵面不改色:“没有话。”

    “哦,那么,如果本王叫人要了她的命,你是不是也没话?”

    被问话的人陡然起身,带翻桌上茶盘,那茶壶杯盏滚落一地,茶水浸透了坐席。

    陈华渊抚抚心口,就算有机会,他以后也再不会请这人吃茶了。

    陆陵不顾这一片凌乱,又跪了下来:“王爷……”

    王爷不听求情,及时打断:“本王想做什么,你还管不着吧?”

    陆陵颤颤巍巍:“如果王爷定要一人性命,请拿下官的。”

    “我又不是滥杀之人,要你的命何用?”安郡王回道,“骆长清亦与本王无冤无仇,本王何至于特地去动她,只不过随口一说,探一探你的心罢了。”他顿了一顿,盯着陆陵看,“你既愿替她去死,足以说明她在你心中至关重要,那么本王意欲着人辱她,

    你怎又无话?”

    旁边的陈华渊也很奇怪。

    但陆陵眼中尚还惊惧,未有回应。

    安郡王冷笑一声,俯身凑近他:“你喜欢她?”

    “啊?”旁观之人听的一头雾水。

    而陆陵陡然紧握拳,回:“没有。”

    “不敢承认?”王爷又笑,“因为她是你师父,你骨子里还有着尊卑之序,怕你的喜欢是对她的亵渎,你只敢把这心思藏在心里,你能违心另娶他人,也不愿这心思被人看穿,你辛苦维持的自尊,当没人能看出来吗,你怎么不想想,你小心翼翼维护的人,她早已与另一位徒弟在一起,他们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王爷!”陆陵低声道,他的拳越攥越紧,声音几近哀求,“下官对师父没有非分之想,您不要再说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安郡王眯起眼,“不肯承认,却又不肯放下,宁愿他被旁人羞辱,也不想心甘情愿成全她和岳澜,既如此……”他缓缓勾起嘴角,

    “你为何不成全自己呢?”

    他将瓷瓶拿起,重重拍在他面前:“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你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