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不要杀我……”柯莉亚大惊失色，从晕厥的状态惊醒，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被宽大舒适的外袍包裹，身上的潮湿已经消失得差不多。

    艾萨克则在身边平静地看着自己，他的手正被自己紧紧地攥着。

    “这是？”阿珂条件反射松开了手，揉揉眼睛，她看清楚了自己正和艾萨克坐着同一辆马车，但平稳地不像是在马车。

    “对了，安德莉亚呢？”

    “她现在大概已经回去了，我们也快到了。”艾萨克抚起马车窗帘，望了一眼，神色有些疲倦和不安，他回过头来看柯莉亚。

    “今天你到埃利斯那里去了？”

    “嗯……”

    “迷路了？”

    “嗯……”阿珂小声承认，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了，我爸妈……”

    “已经派人告知肯特爵士和肯特夫人，您会在我这里吃完晚饭再回去，不必担心。”埃利斯犹豫了一阵，问道，“您……刚才梦话说的‘不要杀我’是什么意思？做噩梦了？”

    “没有。”阿珂梦见维泽掐死自己，但此刻她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

    艾萨克没有追问，但并非不是没有好奇，尤其是刚才说听到那个巡逻兵说的贵族与情夫的故事版本。但这对他来说重要吗？也许对埃弗拉德家族来说到倒是一件重要的事。

    而她刚才提到了安德莉亚。想到这儿，艾萨克看了看阿珂，心情有些难以言表，之后又再瞥向窗外。

    他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他希望赶紧看到自己的妹妹。

    ***

    埃利斯在艾萨克府上的接待室来回踱步，思忖半晌。刚才已经让艾萨克府上的仆人将晕倒的安德莉亚带上去，服侍妥当，还吩咐他们叫来相熟的医师检查。

    但受制于礼仪，埃利斯只能在接待室止步。他还是没能消化完对发现安德莉亚猫瞳一事的震惊，他甚至想起父亲继承王位后发生的“巫女事件”，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一来那件事情事件过得比较久远，而来自己向来不相信怪力乱神。

    难道是什么未知的疾病吗？希望医师能够诊断出来。

    就这么想着，接待室的门被敲开，来人匆匆，正是艾萨克和衣着有些狼狈的柯莉亚，柯莉亚身旁还有女仆扶着。

    “埃利斯·海德公爵，日安。”

    “舅舅！日安。”

    “埃弗拉德伯爵，柯莉亚。”埃利斯点了点头。

    “听闻安德莉亚已经回来了，真的十分感谢您帮忙找到她。恕我无礼，我先去看我妹妹，希望您能在此等候，我尽快回来。失陪。”艾萨克说完，往柯莉亚身旁的女仆示意，便往外走。

    还在阿珂有所犹豫之时，只听女仆说已准备好一切，可以去整理着装。

    阿珂见自己此时样子狼狈，的确是不好继续留在这里，况且也不好跟着去看安德莉亚，不由得说埃利斯在，阿珂感觉很安全。

    阿珂又看了看埃利斯，此时埃利斯往自己笑了笑，稍显放松。

    “舅舅，我听说了，你们都在找我，都怪我贪玩，不小心迷路了。请给一些时间我，待会儿我回来想舅舅您赔罪。”阿珂有些难为情，不过她此时对埃利斯和安德莉亚的相遇充满极致的好奇，她很想知道埃利斯有没有发现安德莉亚的猫猫人格一事，也很想知道他此时对安德莉亚的态度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因此，阿珂始终盯着埃利斯，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

    不愧是埃利斯，很淡定。阿珂心里想。

    “好，我也想知道你去哪里玩了，如果时间允许，还希望你——能跟我好好谈谈。”埃利斯平静说道。

    ***

    艾萨克安静地等医师诊断以及听完医嘱完之后，让仆人送走医师。

    很快，安德莉亚房间只剩下艾萨克两兄妹。

    安德莉亚目前的状况是除了一些磕碰的皮外伤外、无其他异常，现在则处于熟睡状态。

    哪怕是看起来已经十分让人轻松的结果，艾萨克都自责不已，他卸下平日的伪装，几乎掩盖不住他的不安与担心。他就这么坐在她的床沿，轻轻伸手握住了安德莉亚的手。

    就像合十的双手在祈祷一样，他把紧握她的贴在额头上，他祈求她能够安然无恙，他责怪自己最近变得松懈。

    在过去漫长的日子里，安德莉亚是自己唯一的支柱，现在也一样。

    早年艾萨克的母亲精神恍惚，自自己出生以来，那个女人变得更加易怒和不稳定，艾萨克聪明伶俐，也非常敏感，他觉察到母亲对他不止有爱意，还有沉重的恨意。她给了他无尽的耻辱。

    “你父亲这么爱女人，要是他的儿子也变成个娇滴滴的女人就好了。”但显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最合理的推测是，他母亲想要报复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于是他母亲产生了对自己儿子阉割的想法，几乎不存在什么象征意义的行动，她的方法十分直接。

    她让他穿裙子，抹粉擦香，告诉他你是个女孩，将来只能不顺遂人愿地嫁给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美其名曰门当户对，你永远也不能得到对方的爱，因为女人就是这样啊，只能接受别人塞给她的东西，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如果他稍有不慎或反抗或做错了什么，他就得接受惩罚。他必须在地牢里反思他的错，有时候是几巴掌，那几巴掌不疼，但又疼在心灵深处。

    但她的母亲不总是那么狠心，她偶尔对他很好，甚至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话，这让年纪还很小的艾萨克感觉混乱，他无法相信那个女人，他也对自己的性别意识感觉混乱，他甚至因为这种经历“更好地”继承她母亲的愤恨、恐惧和不安。

    他身上存在一个女人，一个让自己恐惧的女人，当然你可以说那是他的母亲，但不如说那是已经内化的“自己”。他害怕变成一个女人，变成一个附属品或是牺牲品。

    他妹妹出生那段时间，他还很小，他的母亲一度状态变好，可是因为母亲轻信舅舅，妹妹被送走了长达六年，这让她的母亲更加绝望，就是那段时间自己女装的事情才正式开始，可以缩，到十岁之前他只能在“家”这个地狱里反复绝望。

    十岁那年，艾萨克终于见到安德莉亚了，那是母亲逝世的前两年。安德莉亚胆小，但善良，她瑟缩在舅母后面，好奇地看着自己。但艾萨克始终没想到安德莉亚同样在舅舅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当然这也有一些征兆，比如她有时候不在状态，有一种麻木或者脱离现状的感觉。

    舅母控制欲非常强，但这中间还是有爱，而舅舅则是另有所图，很难想象安德莉亚过往的生活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艾萨克一开始很冷漠，后面逐渐筑起一堵温和的帷幕，这不算是好事，但对于社交来说还是有很多好处，起码这也是属于稍微积极一些的能量。

    安德莉亚真正地喜欢他的哥哥，并以自己的哥哥引以为豪。这是艾萨克唯一接收到最纯净无暇的爱，安德莉亚承受了属于自己的痛苦。因此艾萨克可以回报给安德莉亚的就是许诺她一个安全的家，守护着她。

    艾萨克不禁回想着过往的林林种种，他此刻也还不知道安德莉亚的灵魂早已四分五裂，患有人格分裂症，否则艾萨克的黑化进程要迅速加深。

    “哥哥，你怎么了？”安德莉亚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她的声音迅速将艾萨克从过往沉痛的记忆中拽出。

    “妹妹，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艾萨克抬头望着她，很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很好。抱歉，让哥哥担心了。对了，舞会……”安德莉亚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好好静养，现在就先不要想其他，我会帮你妥善处理的。到时候，再给我说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好。”安德莉亚微笑道，任由艾萨克握住自己手。

    ***

    “舅舅！”阿珂说完，突然重重咳嗽了几声，眼眶也因刺激变红，应该是受冷了。阿珂现在已经在艾萨克府邸梳洗完毕了。

    “柯莉亚。”正当埃利斯要继续说下去时，艾萨克府邸的管家查尔斯和米勒一同前来。

    “抱歉，打扰了，”说话人是米勒，“海德公爵和肯特小姐，晚饭准备好了，可用膳。另外，我家先生现在暂时无法抽空，请谅解。先生会择日上门拜访与公爵您道歉和感谢，而肯特小姐，晚饭过后，将由我来代劳送您安全回家。”

    管家查尔斯也做出“请”的动作。

    “好。”埃利斯简单利落就应承了。

    而阿珂还在犹豫不决，“舅舅，您能送我回家吗？我觉得您送我回家比较好。”

    米勒和管家面面相觑，许久不见的这位小姐说话似乎过于直白了些。

    “当然。”埃利斯也直接答应了。

    “但我家先生嘱咐我……”

    “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带我们去吃晚饭吧。”阿珂不想多废话，她现在已经够累的，她需要时间还了解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米勒不再试图解释，尽管艾萨克要求米勒必须亲自送肯特小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