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

    赵王郁燥地跪坐在榻上。

    昨夜派去抓捕异人的千余骑兵，却是直到此刻还没有消息传回。

    “来人！”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询问了。

    “可有消息了？”

    “回……回大王的话，前线还是没有消息。”

    回话的侍卫惶惶不安，就连他都隐隐感受到了些许不详的气息。

    赵王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喝斥道：“次次都是‘没有消息’！一群废物！寡人不是派人去传信了吗？怎么也迟迟未归！莫不是都死在那了！”

    这句话那位侍卫却是不敢接，他知道，这只是赵王一时的气话罢了，根本没想让他回答。但若是自己多此一举接过话头，那就是纯粹的自作自受了。

    所幸殿外很快就有一名甲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内的侍卫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名甲士带来的消息却让大殿内的氛围更加不妙。

    “禀……禀大王！”那位甲士先是猛磕了几个头，而后才带着恐惧的语气说道：“属下一路沿着我军前进的方向，一直到了秦军所在的安阳城，却始终不见我军的踪影。属下疑惑，便在回程中细细留意着军队可能留下的信号。终于在一处平原里发现了有我军交战的痕迹，那里散落着很多我军的铠甲兵器残片。”

    “随后，属下便又在周围仔细寻查，发现不远处有一大片区域泥土颜色似乎不对，其上也散落着我军盔甲碎片，但碎片分布的情况很是怪异，土地又像是刚被人翻过。”说到这里，甲士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继续说道：“属下心中生疑，便将其挖开查探了一番。结果……”

    甲士停顿了一下，似是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赵王眼皮一跳，以不耐烦的语气呵斥道：“快说！”

    声音中，却是暗含着不易察觉的不妙。

    甲士吓了一跳，也不管了，当即就三下五除二地全盘托出：“属下挖了约有三尺范围的坑，发现里面是大量的我军残骸，像是被人以钝器击杀后一并填埋。属下目测那一片的范围估计有十尺长宽，再远处便出现了马蹄的痕迹，是向四处扩散的，很是杂乱。”

    “我军……”

    “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虽然他是觉得追兵已经全军覆没了，但还是用了一个极其委婉的说法。

    赵王听完，倒没有先前那般急躁，懵懵地就怔在原地。

    他听得出这名甲士的言外之意，但他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

    这是他们赵国最精锐的骑兵啊，怎么可能就这般全军覆没了呢？

    他不甘心地问道：“此外还有什么消息？你可知敌军伤亡几何？”

    一定是那秦国不要脸皮，先是派出大军，再使用诡计，才将那些精锐全部留下。

    既然这样，那秦军一定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否则，千余人的骑兵他们怎么留得住？

    甲士回道：“禀大王，属下追到安阳城时，便与那边的密探传递了情报。根据密探所说，今日那安阳城中忽然来了约有三百人的黑甲军，一身杀气很是恐怖，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秦兵精锐。估计昨晚就是他们接走了嬴异人。至于伤亡……”

    甲士又停顿了一下，还是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他真得很想哭啊，干了这么久打探消息的活，第一次打探回来的都是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这要让他如何润色啊。

    像他干这行的，保证消息的准确性是职业基本素养，但是将很坏的消息稍稍说的不那么坏，不至于被迁怒，便是个人水平了。

    就如先前长平大败，他也能说个秦军伤亡惨重，无力继续攻城的中等消息出来。

    就是靠着这种小人物的智慧，他才能一步步走到赵王身下的这个位置。

    但这事……

    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便是想了一路也想不出什么好一点的说法来。

    根据那名密探所说，昨夜就是只有那三百黑甲军前去接应嬴异人，城中的军队并没有行动。但就是这样，不说黑甲军并没有损失惨重，就说这追兵，这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三百步兵打千余人骑兵，是如何做到全歼而且无人员伤亡的。

    赵王等了许久，不见甲士回道，才微微皱眉。

    “嗯？”

    这人怎么老是吞吞吐吐的，此番事了便降一降他的官职，好生再磨砺一番吧。

    甲士还不知道，此刻的他已经被赵王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只听见赵王“嗯”了一声，便也顾不上还没有组织好的语言，仍是全盘托出了。

    作为一个斥候，到这种时候还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已经算是他的错误了。

    “禀大王，据属下所知，那三百黑甲军无一人伤亡，只是大部分略有轻伤。”

    “呵呵呵。”赵王笑了。

    在听完甲士的汇报之后，他便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倒是怒极反笑。

    “你的意思是说，秦国那三百黑甲军，不仅全歼了我国的千余精锐骑兵，甚至还无一人伤亡？”

    赵王知道此人不会谎报军情，他只是觉得荒谬，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三百步兵，能全歼千余骑兵？若秦国都是如此强军，他倒也不用如此费尽心思了，直接当个亡国君算了！

    “废物！”

    赵王将案上的文书全扫下去，抽出佩剑就将其砍成两半。

    他不知道怪谁，怪这名斥候吗？他只是传报消息罢了；怪他自己吗？他也不曾亏待了那批精锐；那怪那些骑兵吗？也不是。他们都立过功劳，确确实实是赵国的精锐。

    赵王对他们有着极强的信心，他还是不敢相信千余人的精锐就如此简单地被秦国全歼了。

    只能怪这贼老天了，为何让秦国出了这么一只虎狼之军。

    赵王握着剑站在殿阶上。

    殿阶下，众人跪了一地。

    ……

    赵王一旁的宫殿。

    一个道人老神在在地看向秦国方向，手中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肯落下。

    虽然所处位置一片寂静，但他还是听到了赵王在殿中的一番对话。

    “不对……”

    按照他的推算，理应是能将异人的儿子带回来的。

    但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也说不上来。

    正如眼前棋局，明明是他一人对弈，但却突然有了一股陌生感，使他不知如何落子。

    三年前他看见帝星降于秦国，便知道这天下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他虽是赵人，却也无力回天。于是他就将全部的一切都放在了秦国一统天下之后，誓要复赵。

    但他明明已经顺着天意走了，为何还会有如此变数？

    索性不再多想，目前他还不能入局。

    袖袍一挥，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收入袖中。

    却是没了下棋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