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文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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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有故人自远方来(5)

    廻转游龙势,长击出寒芒;

    烛照银枪霜,月下红缨扬。

    孤胆攘群寇,英雄世无双;

    一诺千金重,千里送京娘。

    归乡路漫漫,银雪尘茫茫;

    晨起梳鬓妆,芳心渐许郎。

    郎心怀山河,妾衔环结草;

    此意随波去,此情恨留长。

    此唱词虽是韩德让于备茶点时临时赶笔所作,却也是唱进了赵匡胤的心底深处。

    那贞义夫人名唤赵京娘,乃是赵匡胤年少闯荡江湖时,从响马手中救出的少女。他承诺送京娘归家,一送千里,悉心呵护流为侠义佳话。

    可这佳话对他本人来说,却不是佳话。当年少年意气,单刀入匪窝,英雄救美人,引得豆蔻少女芳心暗许。故事及此本也该是千古佳话了,只可惜,世事不如戏。当赵京娘诉出爱慕之意时,他婉言谢绝。

    他心系这乱世天下,本就无意儿女私情,更遑论他已有青梅竹马贺氏为发妻。却不料那一言谢绝之后,少女投湖自尽了。

    如今,他收拾得了这破碎山河,却复活不了那死去的少女,只能追封其为贞义夫人,以表忏悔。

    赵匡胤回思着,心中凄凄,却是无奈一笑道:“东家倒是胆大,以皇帝陛下私事作戏公演,是自认脖子硬,不畏刀斧之利?”

    王弥生躬身回道:“客人言重了,东家夙来仰慕侠客。”

    赵匡胤一丝冷嘲,世人眼中的他是能征善战的智略将军,是欺孤儿寡母的奸臣,是开国之帝王

    可只在这茶坊东家的乐中,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一个已流失在岁月世事中自己,那是一个怀揣江湖英雄梦的……侠客。

    王弥生适时道:“不瞒客官,东家亦曾自匪窝中救娘子,亦曾数百里送娘子归家,悉心照料,只可惜……”

    “娘子亦投湖矣?”赵匡胤挑眉问。

    王弥生怅然道:“当日,娘子已患重疾,吊着残命归家见父母。不料,家中父老因娘子失身于寇而不相认,父老教娘子以死殉节。”

    闻及此,赵匡胤拍案怒道:“混账!天下竟有此等父母!”

    王弥生接道:“东家当年亦如客官般怒斥,遂携娘子出走求医。如今,那娘子便是东家爱妻。迁转汴梁后,得知贞义夫人故事有感,遂作了此曲《侠客行》。”

    赵匡胤闻之一愕,于此事,他倒不如一个奸商仗义。他燃着一丝钦佩道:“东家倒是侠义之士,可否引来一会?”

    王弥生道:“东家事忙,交代小的招待诸君后,便去了。”

    张德均搭话道:“一阶商贾,何敢称忙?尔速招来,面见……贵人,少不得尔家好处。”他此言本也无错,一个商人再忙能忙过天子去?是以,赵匡胤并未出言制止。

    不料,王弥生却笑拒道:“客官说得哪里话,东家家资丰厚。开个茶馆本也不图好处,就图个吃茶听曲交友方便。诸君慢用,小的还需招呼别家客人。”言毕,躬身退出。

    赵匡胤挑眉凝望,直觉告知他,这闻道馆东家恐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对张德均问道:“朕私访之事,可有人知?”

    张德均一骇,惶恐跪道:“此事官家临时起意,奴未曾告知旁人。”

    赵匡胤斜睨着张德均,若言这一首《侠客行》纯属巧合,他是不信的。但张德均亦不当有如此胆量,合着外人来算计他。自然,这东家做了这些,却不来面见讨个一官半职的,也不怎合乎常理。错过此时,恐无下次。

    王弥生退出后,也是抹了一把淋漓冷汗,他的反应虽不及韩德让迅捷。但终究在王府中侍奉多年,眼力还是有一些的。当张德均尖着声说“面见……贵人”时,他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好在,韩德让还是知道些分寸,没进去招惹。

    赵匡胤夙好私访汴梁,一次出游本也寻常。可经赵承美一传,汴梁朱雀外街中有一闻道馆茶坊,那茶坊中有一曲《侠客行》唱得是贞义夫人,那茶坊东家还得了官家赏识。

    这便引起许些朝中朱紫的关注了,贞义夫人之死是赵官家为数不多的心结所在。待得空闲时,想必还是要再去听一听的。

    及此,闻道馆里便多了些官人往来,都是来此处守株待皇帝,面圣提议的。再有,便是一些应试士子,来斗茶斗诗斗棋的。

    一时间,闻道馆的档次竟被拔高为一流,那墙上被诗兴大发的士子、官人们给涂鸦了一层又一层,倒颇有了些盛唐遗风。只是,赵匡胤再没来过,令那些守株待皇帝的都白待了。

    戌月秋风落幕,亥月凉气渐入;

    子月棉袄紧身,丑月风雪瑞年;

    寅月初春倒寒,卯月杨柳新绿。

    这日,宋琪随赵赞归京入朝,闲时来茶坊里蹭些茶点,一进门倒是吓了一跳。区区两年光景,这闻道馆倒给经营成名士集聚地了。他是不知,赵匡胤引来了朱紫们,朱紫们又引来了士子们。

    而今日恰是殿试放榜之日,是故考生中亦是几人欢喜千百人忧。

    这其中得意之人便有进士科及第者毕士安,科举三甲,只一甲三人可称进士及第;二甲、三甲则称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这毕士安中了进士及第,可谓风光。

    但见其人及第风光无限,宋琪不免落寞。曾几何时,他亦曾这般风光过。

    韩德让叹道:“乡思不堪悲橘枳,旅游谁肯重王孙;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

    宋琪无奈笑道:“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他笑笑又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韩德让亦接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两人相视一笑,难得忘年交,却是一个不肯走,一不个肯留。

    韩德让语重心长道:“先生有贤才,总不可蹉跎一世。”

    宋琪摊手一笑道:“命运如此,岂由我。”

    “先生天生俊才,怎由不得?”韩德让笑说道:“此楼高朋满座,未必无觅贤者。”

    宋琪遍观“高朋”,嫌弃道:“张三之幕府与赵太师幕府,有何异?”

    韩德让道:“先生此言差矣,太师府岂能与开封府同日而语?”

    听着“开封府”,宋琪倒是来了些兴致。

    韩德让又道:“晚生闻开封府推官有缺。周世宗时,先生曾因辨冤狱加授朝散大夫,此番履历倒能补此缺。”

    宋琪嗤笑:“说来轻易,开封府推官啊,天子脚下、晋王治下,眼馋者众。有多少权贵亲朋子侄垂涎,何能使我补之?”

    韩德让却自信笑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先生若信任,交付于晚生耳。”

    见韩德让扬眉自信,宋琪倒是疑惑。他一辽国世家子弟,于汴梁连抛头露面尚不敢。究有何能耐,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推举此位之上?

    相较于宋琪的疑虑,韩德让却是成竹在胸。天下道路本非一条,众人爱走阳关道,我自有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