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3日凌晨1点24分。

    程俞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导致脖颈部肌肉僵硬酸痛，轻轻转动着身体，尽量在座椅上寻找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

    本想喝一口冰咖啡提提神，等拿起才发现杯中早已见底，瞄了一眼足足五米远的咖啡机，身心俱疲下选择放弃。

    将杯中最后两滴水倒进嘴中，意犹未尽般抿了抿嘴唇，顺手点开屏幕右下角好似永动机一样跳动着的微信图标。

    左侧聊天栏飘满99+的各种工作群，明明晚上十点左右，自己还清理过一遍未读消息的。

    程俞眼前一亮，那个置顶的微信好友，已经三个月互相没有联系过，此刻居然发来了消息。

    “程俞，老子后天要结婚了。”

    “田散文，滚你娘的蛋，你他妈什么时候订的婚？还后天结婚，你咋不说你大后天还会有孩子呢？”

    “今天刚订的婚，孩子，孩子还真有。”

    “你是刚刚睡觉做了春梦吧，这会是凌晨，梦里啥都有。”

    “嗨，你还不信？等我给你发照片。”

    程俞将田散文发来的照片放大放小观察好几遍，自动忽略了那个紧紧抱着自己老友的健硕女子，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又从电脑软件库里翻出专业图像分析软件。

    “田散文，妈的，这居然真不是P图！”

    “靠，我以为你这么久不回话是惊着了，你要还不相信，我给你发订婚宴上的视频。”

    “你发，老子还是不信。”

    两分钟后。

    “田大哥，敢问大嫂是何出身？”

    “家里有几十亩地，刚好遇上拆迁。”

    “很合理。”

    “鼓了好久的勇气，我才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对了，你嫂子跟我算是三婚，带个娃。”

    “田散文，你他妈疯了吧？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别冲动和我说好不好，走到这一步算怎么回事？对了，你忘了肖然吗？你从高中就喜欢的肖然，你说过娶不到她就打一辈子光棍的，你几个月前还安慰相亲失败的我，说咱俩谁先结婚谁是狗呢？你都忘了吗？”

    “程俞，我没疯，我没忘，可我也没办法，我爸患病早就掏空整个家庭的积蓄。”

    “田散文，这你都不和我说？”

    “程俞，我就算给全世界所有人都诉说一遍我的不幸，唯独不会告诉你。”

    程俞明白田散文话中的意思，他见过最软弱的自己，自己的父亲就是在高二那年去世的，也是在那一年之后，自己从一个混世魔王变成了只顾着读书的呆子。

    那种失去父亲的伤痛，田散文不想让自己再回想一遍。

    “程俞，我也就给你说一声，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还能给谁说。知道你忙，肯定没空参加我的婚礼，不过你不来更好，我这张老脸还能不那么臊。”

    程俞心中难言的憋屈苦闷化作愤怒，对着身边放满资料的小书桌狠狠拍了下去，这一巴掌让桌子瞬间散架，让正在低头熬夜赶代码的组员齐齐抬头，也让程俞的右手鲜血横流。

    有组员小心翼翼地问道：“程组，没事吧？”

    “没事，忙你们的，要不你们回家吧，还能睡一会。”

    “我们再赶赶进度，上面不是催的急吗？再说你每天也全程陪着我们不是。”

    程俞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先接了一杯凉水倒在伤口上，从工位上随便找了件自己的短袖扯开缠住右手。

    看着全程面无表情的程俞，偷偷关注的组员们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平常温和的组长还有这么暴戾的一面。

    正在捧着手机看田散文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出神，程俞又收到了一条部门经理发来的语音消息，眉间闪过一丝厌恶，不过考虑到最近项目在重要节点上，还是点开了那条语音消息。

    前十秒是夜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程俞皱皱眉刚要放下手机，耳边就传来那个死胖子妖娆的声音：“宝贝们，等会，我先给下面的人安排个事。。。程俞，没回家吧？是这样的，人事部给咱们部门下通知了，要裁掉35岁以上的员工，你们组就有4个，你替我和他们谈谈，没有回旋的余地，让他们尽快办手续。”

    程俞听完整张脸凛若冰霜，对着手机轻轻说道：“死胖子，那你先把我裁掉吧，去你妈的，不知道我这个组交付项目最多的，就是你口中那4个35岁以上的员工吗？shabi...”

    打开扣扣软件，在全公司那个3000多人的大群里，程俞开始了输出。

    “本人程俞，技术发展中心第三项目组组长，举报本部门经理杨套（涛），在单位重要项目交付时刻，这个死胖子目前正在KTV跟小姐姐们花天酒地，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姐夫是政府事务中心老总，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死胖子平日里屁事不干，不对，是只干屁事！”

    “我们部门研发人员没日没夜地赶进度，保质保量交付项目，我不敢说他们都是为了实现单位的价值观和使命，可我敢拍着胸脯说，他们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应得的。你们要裁掉这种好员工，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这个举报屁用没有，明早第一时间会有舔狗级群管理员删掉消息，但老子想说的是，老子和你们不一样，老子看不起你们这帮不维护普通员工利益的孙子们！”

    “死胖子杨套（涛），再见，愿再也不见！”

    程俞放下手机，觉得稍稍解了一口恶气，可看着已经默默收拾起办公用品的同事，看着他们略微佝偻的背，丁子格衬衣上稀疏的头发，以及难以自控有些颤动的双手。

    他们背着的是整个家庭啊，没日没夜拼命工作，消耗自己的身体和精力，也只为了让那个小家能够安宁，让家里的老人可以生生小病，让懵懂的小孩在学校跟得上节奏，让老婆能够不为了碎银几两斤斤计较。

    程俞尽量仰起头，害怕自己失态。

    “程组，你这样，会吃亏的。”

    “是啊程组，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平常对我们的照顾，大家都长了心，能感受到。”

    “程组，你。。。唉。。。”

    程俞看向同事的时候笑容满面，拍了拍手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为自己鼓鼓掌。感谢老哥们平日里对我的支持，咱们组的人基本都来自上京的高校，互相有着莫名的亲切。今天太晚了，再加上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后天结婚，这个场子我不去帮衬不合适，等我回来，请老哥们喝酒。”

    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程俞对着同事们挥挥手，就迫不及待钻进自己哈弗大狗中。

    上京的凌晨依旧喧闹，马路上的行人千人千面，来往的车辆中偶尔伴有轰鸣声，在路灯的映照下，把一切强行融合进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这个一线大都市充满着繁荣及孤寂。

    程俞将车窗打开到最大，清冷的夜风稍稍能平息翻涌的内心，也能让自己清醒一点，毕竟这些天，睡眠时间少的可怜。

    手机铃声一阵又一阵地急促响起，是死胖子杨涛打来的。

    程俞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选择接通了电话，“死胖子，想你爹我了？”

    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手机听筒中传来：“程俞，你他妈完了，我真要开除你。”

    “死胖子，你好像搞错了，老子已经选择主动离开你们这群shabi...”

    “程俞，废话少说，把你电脑中的项目资料交出来，明天我安排人去交接，这样你还能拿到工资和奖金。”

    “噢，你说项目资料啊，不好意思，估计你只能变成王八去河里找了。”

    “程俞，你什么意思？”

    “傻吗你？这都不懂，老子已经把电脑扔河里了，反正是我的私人物品。”

    “程俞，你成熟点，钱没招惹你吧？交接后我保证你全额拿到项目奖金。”

    “死胖子，去你妈的交接，老子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留着给你看病吧，你知道的，经常出没那种地方，容易得XXX。”

    不给死胖子反击的机会，程俞挂断电话后将头伸出车窗外，大声呼喝起来。

    “哦，呦。。。。”

    全然不顾陌生人的眼神，狠狠发泄了十分钟后，程俞喘着粗气拨通田散文的电话。

    “田散文，你的婚礼老子不可能缺席。”

    “程俞，你没开玩笑？”

    “废话，大嫂还有没结婚的表妹吗？给我留一个啊。”

    “靠，滚你的蛋”

    程俞将车停在跨河桥上，把副驾驶上放着的电脑包远远扔了出去。

    还没挂断电话的田散文听到声音问道：“程俞，你在干什么？”

    程俞伸了个懒腰，重新系上安全带说道：“没什么，扔了个累赘，也扔掉了整个青春！”

    “青春，让人好难过的两个字。对了程俞，你还记得徐清漪吗？上次听人说，她调回咱们高中当老师了，点名要当高三（7）班班主任呢。”

    听到徐清漪这三个字，程俞记忆一阵恍惚，眼前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线掠过，车头转向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程俞满脑子就三个念头。

    “还没有给田散文吃席的份子钱呢。”

    “这么多年当社畜攒的那一百万还没转给母亲呢。”

    “徐清漪，老子不就是给你卫衣帽子里塞了只小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