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礼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外面的土匪不见支援，沙沟的村民们也越来越不在意他这边的情况。这座黑漆漆的庄园，仿佛成了孤岛一般。

    唯一能发出点动静的，也是最让他心烦的，是他大儿子房间里发出的各种奇怪叫声。

    以往文长礼是个早睡早起的人，也不曾关注过儿子们的夜生活。但自从失眠之后，他才了解到那小子究竟有多折腾，以及那副孱弱的身体是如何被纵欲给毁掉的。

    果然人不能活的太安逸，若身边没有敌人，全是掀不起风浪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己的儿子以后照样是高高在上的地主。哪怕身子骨弱一点，至少在其他方面，那些泥腿子们就算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比不上。

    一代人是奴隶，最好世世代代都是奴隶。

    他想给后代留下的，不仅仅是沙沟的地契，而是一个格局，一个永葆荣华富贵，让别人心甘情愿低头的格局。但那些豺狼来了，他们只会用厮杀来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郁闷的披上大衣，文长礼面色阴沉，提上灯笼走出了房间。

    比起自己的废物而自己，彭武上二十六岁了还未娶妻，只因为父母早亡，为了弟弟妹妹们能有口饭吃而不断奔波。若两人不是敌对关系，文长礼一定会发自真心的感到敬佩。

    曾经年幼的狼王已经长出了锋利的獠牙，这一劫，文家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穿过幽暗的走廊，文长礼没有在那香汗淋漓的房门前做任何的停留，而是走进了最深处，也就是小儿子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小儿子跟他一样没有入睡，而是呆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喧闹。

    文长礼走过去，语气温和道：“中宇啊，你在看什么？”

    小儿子指了指窗外。“爹爹，那些人好可怜啊。”

    “不要可怜别人，也不要可怜自己，这些在陵山都是没用的。”文长礼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这时才看向窗外，只见庄园的大门前站着几个人，不远处，更多的人则是在看热闹。

    那狗日的又在闹什么事……

    文长礼仔细打量，大门前站着的是被砍去手臂的土匪，里面有一个人他还认识，他们正苦苦求救，甚至拿头撞起了门，大有一副不开门就死在这里的架势。至于围观的，大多是村民和彭武上手下的人。

    事情的全貌已然清晰，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脑海，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明白了郝瘸子的死因。

    文长礼的心凉去半截。果然，彭武上早已准备好了后手，彭易上回来了，指望土匪的支援已成了一场空谈。

    他顿了顿，抓住小儿子的手。“中宇啊，你怕走夜路吗？”

    “不怕，我以后要成为夜行人，保护爹爹，夜行人都是晚上出现在山里打怪物，我不打怪物，要在晚上守在爹爹房前。”

    “好孩子。”拿出大衣内衬口袋里的信件，文长礼郑重的将信交到他的手上。

    文中宇发现自己父亲脸上的笑容正逐渐消失，瑟缩着想要后退，却被文长礼一把抓住。

    父亲的力道很大，眼神中强忍着惊恐，只留下一片希冀。

    “儿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儿子，以后你就是文中宇，跟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他一点点攒紧文中宇拿信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道：“你拿上这封信，从后面翻出去，一直往北走。茨镇你去过的，那街上有一家人，男主人姓周，叫周老黑，把信交到他手上，他知道该怎么做。”

    “爹爹，我们是要跑吗，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不一起跑。”文中宇的语气满是悲伤，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不想去思考去面对。但文长礼已经下定了决心，将这只雏鹰推下了巢穴。

    “文中宇，你以后可以慢慢想这个问题。现在，你该走了。”

    庄园外，这场闹剧还在继续。

    起初，只不过是几个人狂奔着闯入沙沟，引起了村民们的警惕，等到发现土匪们都没有手臂之后，这份警惕很快就变成了好奇。

    于是，远远跟着土匪，围观的村民们越来越多，纷纷聚集在了庄园门口。彭武上刚开始也惊讶了一瞬，还以为那浩浩荡荡的人群是冲着他来的，结果一打听，他也被弄糊涂了，完全猜不出自己二弟究竟在做些什么。

    “就今晚吧，通知下去，可以开始行动了。”

    下达完指令，彭武上带着林光安亲临第一线吃瓜现场，主要是为了了解具体情况。

    土匪们如泣如诉，头撞脚踢的不断拍打大门，还反复念叨着什么杀星降世，山寨被血洗一空，祈求文长礼收留他们。

    “文老爷，我们是给你做事的啊，你不能抛弃我们啊！”

    “救命啊，救命啊！大老爷。救救我们啊！”

    得知文家和土匪有勾结后，村民们表情各异，激烈的议论起来，就连看向彭武上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歉意。

    原来我这么有信用的吗？敢情他们还真以为，我是来找文家一起去打土匪的？

    彭武上不说话，只是抽着烟，静静思考着当前局势的变化。

    宋家寨没来人不要紧，四爷爷的马队应该就在附近，只要联系上，趁着村民入睡时，两边一起下手，不用等到天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有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前来报信之人撕裂着嗓门叫喊，可村民们大多没当回事。土匪？眼前不就是有几个土匪吗？

    下一秒，枪声响起，如平地惊雷一般，重新将夜拉入了寂静。

    村庄里燃起了火焰，火光冲天，像是拉开了屠杀的序幕。直到这时村民们才反应过来，土匪是真的来了。

    人群四哄而散之际，彭武上也被密集的枪声吓得差点连烟都掉在地上。

    从时间点来看，估计这会儿通知行动的消息还没有送达……

    “你们家，就没几个按计划办事的，不是吗？”

    慌乱的人群中，林光安对着他笑，似乎是在表达不满。彭武上装作不在乎，低着脸，吞云吐雾道：“你才是先生嘛，把持大局这事还是得交给你来。”

    林光安注视着跑向村庄内的人群，他们的妻儿老小都还在那里，他们无处可逃。

    苦笑着，语气中颇有几分感慨。“我们已经赢了，村民们不再拱卫在那道石墙之下……头领，这是你的夜晚。”

    “是吗？”彭武上掐灭烟头，前方空荡荡的石墙不再发出声响，嘴角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丛林中的一个黑影。

    喃喃道：“呵，还跑了一个。”

    林光安也看过去，山林黑压压的，什么都没发现。“是文长礼？”

    “他跑了更危险，整个家族会在瞬间崩溃。而且，他哪来的自信敢在山里和我比速度。”彭武上拍了下林光安的肩膀，一步步向着马队走去。

    林光安急忙追上去，说：“那就是后代了，这也要提防啊，免得之后来找你寻仇。”

    回过头，彭武上显得毫不在意，轻声回应道：“只要我们四兄妹在，就没人能找我们的麻烦。一个小孩子摆了，若他成年后放不下这段恩怨，我不介意他来找我。”

    马队正在迅速集结，隐忍了数天后，他们终于等来了这场战斗。刚走到马队前，人群中扔来一杆步枪，被彭武上稳稳接住。

    一双双嗜血的目光紧盯而来，彭武上很是满意他们的斗志，拉动枪栓，他直接朝天放了一枪，厉声道：“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林先生说了，让我们分两拨人，第一拨先炸了这老财主的大门，然后再冲进去；第二拨炸塌石墙，从后面包围他们。”

    “都记住了！谁也不许乱上！还有，我他妈的也只有一句话，第一个杀了文家家主的，分二十亩地！不过要是被我抢先了，就别怪我断了你们的发财路。”

    回应着彭武上挑衅的目光，众人齐齐上膛，抽出了腰间的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