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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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火

    收到行动成功的消息,林光安走进庄园里时,马队成员们正在清点尸体。

    战斗结束后,牺牲人数比预想中要少。马队成员们看起来很休闲,三三两两的将尸体抬出去,一路上不断跟林光安打着招呼。

    但枪声仍未停止,时不时黑夜里就发出惨叫。问过路,林光安来到库房前,大门紧闭着,里面的战斗还在继续,听起来很是激烈。

    站在门口的是彭武上,他正踩着被捆起来的文长礼,玩弄般在文长礼脸上留下一道道鞋印。

    鲜血带着脱落的牙齿从嘴里流出,遭受蹂躏的文长礼目光呆滞,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老林,等会儿你把里面的东西清点一下,直接回大房寨。”

    按照计划,在成为替罪羊之前,文长礼还不能死去。不过林光安对彭武上让人闭嘴的方法感到有些生理不适。“好……里面在做什么?”

    彭武上笑了笑。“没事,文长礼的家丁想投降,我说我只要三个人……他们正在做出选择。”

    抓起一把泥土塞进文长礼的嘴里,彭武上将人提起来,已经是准备离开了。

    他重重拍打大门,向里面喊道:“还剩几个,快报个数!”

    “一。”

    库房内有人立即回应,然而话音未落,数声紧凑的枪响完成了接下来的报数。彭武上迅速收回手,对着林光安苦笑摇头,看来连三个人的存活也不能保证了。

    他一把将文长礼扛在肩上。,挥手与林光安道别。“我得去保护村民了。”

    不得不说,这是件麻烦事。若不是彭荫上非要留下的一半的村民,彭武上是绝不会做这种麻烦事的。

    留下二十个人后,带着剩下的队伍,彭武上重新上马,离开庄园朝着另一边早已沦为地狱的村庄而去。

    白铁峰带队平安回到了大房寨,远处的山脚下火光冲天,随行人告诉他,那个地方叫沙沟,目前彭武上和他的马队都在那里。

    而彭雨清赶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

    一环扣一环,周边的土匪和村寨势力被一扫而空,白铁峰默然,他已经猜到了彭家兄妹的意图。

    只不过实现这份意图的手段,是极其纯粹的暴力。

    夜很安静,虫鸣声中,寨民们早已入睡。穿过居民区进入山寨深处,骡队的其他人员有些歉意的让白铁峰止步,毕竟接下来的事不方便让他参与其中。

    终于是能够放下了这副担子,完成任务的白铁峰没有得到解脱,只觉得心情沉重。

    沿着山路,他边走边想,是不是来到大房寨就是个错误的选择。毕古人彭荫上没有他想象中的善良,夜行人彭易上也比他印象中还要残暴……

    说到底,抛开这些身份,他们只是家族中的一份子,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以家族利益为重。

    不知不觉走到半山腰,他见彭荫上的家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会儿后,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他需要找彭荫上要一个答案,一个即使肮脏也是真诚的答案。

    院子内光影朦胧,房屋前的彭毕上赤裸着上半身,他浑身肌肉隆起,挥动着手中一柄十多斤中的大斧头,劈开一截又一截磨盘粗的木材。

    见有人进来,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

    “你找谁?”

    白铁峰哑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我找彭荫上,你是?”

    “我是她弟弟,彭毕上。”算不上很热情,彭毕上摆了摆手。“进来坐吧,我姐在堂屋。”

    默默跟上这个体型吓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的壮汉,白铁峰也算是明白了近些年大房寨快速发展的原因。

    这兄妹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弟,都有着一副如此强健的身体。若放在其他寨子,估计早就被选作夜行人来培养了。

    两人进入堂屋,彭荫上不见踪影,眼前只有一件随意搭在椅子上的灰色毛毯。

    “可能在后面,你先坐,我帮你去看看……”

    将灯芯拨亮,彭毕上刚迈开步子,不远处就传来了自己姐姐彭荫上的声音。

    “毕上,让他进来。”

    闻言,白铁峰对着彭毕上点点头,径直走去后院。推开门,外面一片漆黑,几米外的小屋内,一团火光透过,窗台前的彭荫上身影单薄,好像正在忙碌些什么。

    阴凉的小屋内,绳索与铁索四处可见,房梁上挂满了一排排尸体。白铁峰打量四周,这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怪异,而且似乎地底下有着什么奇怪的动静。

    脚步声惊起老鼠,等白铁峰来到她身边时,才发现发出亮光的那团火焰在凭空燃烧。

    面前静静躺在长桌上的,是他带来的小姑娘。

    彭荫上已经切开了小姑娘手背上的皮肉,用竹签撑开,找到骨头的断裂处,聚精会神的将某种还在扭曲的藤蔓嫁接在骨头上。

    藤蔓像是找到了某种依附,流出汁水腐蚀骨头,开始了镶嵌过程。

    没有回头,彭荫上轻轻开口。“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治疗,给她安上能用的手指。”

    “我不是在说这个。”白铁峰深吸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残忍,就算是土匪,你也会惹上麻烦的。”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她低头笑了笑,在伤口处涂抹药粉。“知道,可你现在也是帮凶了,不是吗?”

    彭荫上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在白铁峰动怒之前,她先一步对他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夜行人,若陵山是一个文明,她在你眼中是何种模样?”

    思考了一会儿,白铁峰揭开小姑娘脸上的面纱,那双眼睛还空洞着,其中一只眼眶里被注入了河水。对于彭荫上的问题,他有很多种答案。“可能在挣扎,可能在疯狂,也可能在崩溃……”

    然而彭荫上否定了他的回答。“不,她充满了活力。她不仅对腐朽入馆的老人感兴趣,年轻人的鲜血更是让她兴奋。”

    手上忙个不停,彭荫上看起来很是疲惫。“陵山匪患爆发了近百年,在失去了管控后,陵山人一直在互相残杀,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的人口却攀升到一个种出的粮食不够吃的地步,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这样的现象白铁峰也有所了解,而且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陵山跟外面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一旦生存的资源不够分配,陵山就会发生惨烈的内斗。

    内斗不是为了追寻平衡,而是从一个高峰陡然滑下谷底。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也会逃走很多人,等到人口不够了之后,陵山又会慢慢接纳外来之人。

    例如沙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诞生的。

    他终于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比起飙升的死亡人数,出生的人数才是真正陷入了疯狂。

    擦去额头上的细汗,彭荫上谨慎的切割藤蔓,让其看起来更像是手指。

    她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两年大家都焦急,是因为人口增长停止了,灾祸多了。从外面来的人有句骂人的老话,叫三十夜壮年猪,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说有的人不在正确时间干正确的事,年都过完了还在喂猪,另一个意思跟临时抱佛脚差不多,说有些人过年前一晚还要给猪喂一口吃的,只为杀猪时能多几两肉。”

    “白铁峰。”彭荫上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终于第一次抬头看向他。“我们没有这口吃的,但我们必须清楚,三十夜已经到了。”

    她轻飘飘的话语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却又不允许他人窥探。白铁峰沉默良久,说:“这是你作为毕古人的告诫,还是预言?”

    “这不重要,你想的很复杂,因为你不是在和我沟通,你在对话的,是毕古人的那份力量。”桌前的火焰猛地升腾,又迅速缩了回去。

    白铁峰疑惑。“什么意思?”

    彭荫上没有为他解释,反而是说起了毕古人的诞生。她一边操作移植手指,一边在工作间隙一句一句的讲述。

    “陵山本该有更多的毕古人,但在接受试炼之前,她们都会收到提醒。”

    “不要有贪念,不要有仇恨,不要想着有了这份力量后要去做什么。”

    “这是件很矛盾的事,不提醒会有危险,提醒了更是危险。越是牢记提醒,就越是容易引发心中的各种情绪,让你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贪欲和仇恨。”

    “往往她们的身体还未适应力量,火就被触发燃烧,将她们自己烧的灰飞烟灭。”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说的话了吗?或者说,你开始了解我了吗?”

    沉思许久的白铁峰露出苦涩的笑。

    原来这一切无关善恶,无关毁灭与拯救,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她觉得理所应当的。

    自己太过看重毕古人的身份,太过重视那份力量的含义。而对于彭荫上来说,无论她有没有这份力量,她想做的事都不会改变。

    想起彭雨清所说的研究,恐怕早在那个“三十夜”之前,彭荫上就发现了什么。

    她是故意让自己发现那些被带回来的土匪,她知道自己会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