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镜子的投影，像是科幻片里常见的全息影像一样，在客厅内自行播放。

    郑翰环视着四周：异象造成的影响正在自行消退。看上去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显露出门锁损坏、半开不闭的模样；人形灰烬失去了原本的血色和温度，像是一团真正的死灰一样铺展在地上。墙壁上残留着两人打斗的痕迹，一只变形的灭火器安安静静地躺在墙角。

    然而，客厅中央正在放映的“全息画面”并未停止。

    ……

    画面一开始，是王明一个人坐在床上。他的眼睛上敷着药，俨然一副病号模样。此时，他却正在一点点拆下裹在眼睛上的纱布，将其揉作一团后丢进垃圾桶。

    窗外，冬季的暖阳将薄薄一层温热铺在雾城的大地上。高楼之间跳跃着金光，将这个有些苍白的季节染上诸多生机。雾城塔遥遥立在远方，高大的身躯探入云间，即便远在二环也赫然可见。

    一片枯叶被风吹下枝头，几番盘旋终于落在一位老人的肩头。他抬起手，拍掉肩上的树叶，朝身边的老伴呵呵一笑：“这雾城就是比我们北方内陆暖和些，到现在树上还有那么多叶子呢。”

    “上次儿子回家过年你还嫌他不抗冻了。”老太用手肘顶了顶老头，“你要待这儿，指不定关节炎都不犯了。”

    “嘿，大城市待不惯。”老头连忙摆手。

    老两口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笑着，很快坐电梯来到了521室门口。

    按下门铃以后，开门的是王明的妻子。她顶着两对黑眼圈，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

    “小青，怎么你来开门啊。”老头子首先踏进屋里，嘴里还不忘调侃自己儿子两句，“不让你休息休息？”

    “小青”笑了笑，没说话。郑翰当然知道其中原因，但老两口看上去并不知道自己儿子近日患病的事实。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这倒也正常。只不过，当家里人不巧上门，怎么把忧的那部分瞒过去就成了问题。

    郑翰还在疑惑王明要怎么办，却看见他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来摸去，最后终于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黑白相间的魔方。

    魔方，还黑白相间。这两个词本身就很不像是可以放在一起的类型，然而郑翰看到的偏偏就是这么一样东西。

    在郑翰的注视下，王明将这只魔方转动了一下。魔方表面的黑白色调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泛起某种波纹。这些波纹自行扩张，像是错误设置的图层一样，从魔方处扩散到周遭的现实空间，最终将王明包裹其中。他有些惊慌地抖了抖，但波纹很快朝着他的双眼汇聚，最终以双目为两个焦点，汇聚成诡异的球状。

    下一刻，波纹球体进入王明的双眼。他猛地一惊，却又紧接着怔在原地。

    王明颤抖着抬起双手，双眼在手上扫来扫去。而后，他抬起头，眉头缓缓舒展，不无激动地环顾起四周。

    很显然，那个魔方中的未知力量让王明恢复了视力。

    环顾完房间，王明迅速转身下床，将魔方锁进抽屉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卧室。

    “爸、妈！”王明笑着向父母打招呼，同时扶着自己的妻子，也不顾后者脸上惊诧的神情，让她先去休息。“小青”尽管不解，却也老老实实地返回了卧室。

    “你小子，老婆刚生娃没多久，也不知道让她好好休息。”老头子看到儿子，高兴之余也没忘了笑骂几句，“是不是我说话你才想起来这茬？”

    “我的，我的。”王明也不多做辩解，满脸堆笑，应下了这点无足轻重的笑骂。

    王明家里提前准备了午饭，饭菜都放在冰箱里保鲜。这会儿客人既到，也就一样样拿出来，当场放进微波炉加热，正好免除冬天饭菜容易放凉的问题。本来，王明双目失明，这些事情都预计由他的妻子去做。可是现在他的视力既然恢复，也就很干脆地揽下了这点杂活。

    要不是疾病侵袭，王明肯定是个慷慨大方的好丈夫，同时也是个好人。

    “最近这边还顺利不？”饭桌上，老两口总是忍不住多唠叨两句。

    “顺利。好得很呢。”王明看了一眼正在逗孩子开心的妻子，转回头去与自己的父母对话。

    “听说你们这行吃年轻饭，没问题吧？”老头子一面往碗里夹菜，一面问道。比起老太，他对这方面懂得更多一点。

    “没事，我也在单位干那么久了。之后可以转行去做销售，都讲好了的。”王明笑道。郑翰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那就好。”老头闻言自然是喜笑颜开，然后注意力又跑到了刚出生还不满一年的孙子身上。胖乎乎的小孩子坐在颜色鲜艳的宝宝椅里，呵呵傻笑着，显得颇为快活。

    画面一转，来到了饭后的场景。王明让妻子先带着孩子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在客厅陪着父母喝茶聊天。过程中，王明一直不住地眨眼，弄得老头老太有些奇怪。

    “阿明，眼睛不舒服啊？”老太和老头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由自己开口。

    “这段时间工作忙点，对着电脑多了。”王明笑着摆摆手，“周末得多出去运动。”

    老太一听到这个话题，立马来了兴致：“那是，你们住城市里，天天坐那儿不动，不动身上就都是毛病。你啊，就该像小时候那会儿，没事出去跑跑。你看我，现在每天吃过饭就让你爸陪我出去散步。现在，隔壁那张姨前段时间查出来高血糖，我大她七八岁，还啥事没有！”

    王明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这让老头老太都很欣慰。然而，就当老两口连同自己的儿子一起欢笑时，波纹却自王明的双眼中涌出。

    浪潮的一样的波纹在两次呼吸间将房屋填充。屋中众人都还在疑惑时，波纹已经扩散到了五楼的走廊中，将整个五楼封锁。而后，无光的黑暗凭空降临。

    王明慌了神，他从沙发上弹起，尖叫着冲向房间。老头老太的身上同时燃起火焰，在这无边黑暗中蚕食着他们的身躯，换取片刻的光明。

    妻子抱着孩子冲了出来，他们身上的火焰比起老头老太身上更为猛烈。只片刻，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被烧去了全部四肢。王明顾不上惊惧的妻儿，连忙打开抽屉，将双手伸向魔方。那只先前被他拧动过的魔方不知何时已经自行复位，其上闪烁着诡异的波纹。

    “够了！”王明死死攥住魔方，火焰同时灼烧着他的双手，只半秒就将双手焚尽。但他仍用双臂夹住这个诡异的东西，愤怒地摩擦着声带：“我们说好的，两个小时，视力恢复两个小时，然后就结束了！”

    魔方没有回应，卧室外却在传来恐怖的哭号。

    王明回头望了一眼门外，而后继续朝着魔方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这算什么？你要干什么？！”

    魔方表面的波纹颤动了一下，随即某种似人非人的声音响起：

    “扭曲现实，总是有代价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冲天烈焰将王明整个人焚尽。灰烬落在地上，又被波纹裹住，重新拼凑成眼神空洞的人形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魔方，将其塞入胸膛，然后平静地躺在床上。

    门外，王明的家人已被火焰烧成灰烬。在短暂而虚假的光明后，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

    来自镜子碎片的全息影像终于结束。郑翰缓缓呼出一口气，垂下脑袋。

    大团大团的灰烬中，一只黑白相间的魔方赫然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