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郑经跟这厂八字不合。

    他刚上了几天班，仓库就发生火灾，幸好工厂和员工防火意识都强，灭火器准备得也充分，很快被熄灭了，没酿成大祸。

    水火无情，办厂最怕的就是火灾，三个台湾经理一碰头，引发大搜身，就是搜男工身上的烟和打火机。

    全厂一千多员工在广场上集合，百多个男生全被撵到台上。

    郑经因为有跳楼的悲壮前科，事情闹得太大，课长经理都认识他，惩罚狠了怕他出事，他刚出队伍就被二厂经理拦回去了，根本就没让他上去，刘波因为是干部，也不用受罚。

    当着全场女工的面，经理命令男工跳，什么时候把烟和打火机跳出来，什么时候完事。

    这个命令不可谓不奇葩，但那个时代，为了钱、为了工作，还加上四十几个制服男守卫压阵广场，男工们居然就这么听话的跳了，陈文才就算百般不愿，也只能跟着跳。

    这其实是个剧烈运动，很快就面红耳赤，还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有守卫上去连骂带踹，苦不堪言，还伤自尊，男工们很快就神情委顿。

    郑经真的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转开了眼。

    台下的女工们开始还觉得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都是外来人员，以己度人，看久了哪里又会好受。

    晚上，陈文才破天荒的没有叫他出去吃夜宵，郑经却主动去叫了他，到馆子里点了酒菜。

    两人无语的喝着闷酒。

    半晌，陈文才抬头看着他，问：“我是不是很惨？”

    “是。”郑经点点头，跟他碰了一杯，一口闷了，才直视着陈文才，“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离开？这个厂的工资是最高也最稳定的，离开了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厂了，挣钱也没这么容易了，我还要造房子娶老婆生儿子的。”

    “我们可以去做点小本生意。”

    “本钱呢，而且我们根本不会做生意，”

    “学呀，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的。”

    “可是……”

    郑经猛的提高了音量，“难道你还想再去台上跳一次吗？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么狼狈了！”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替好友难过，他眼睛都发胀。

    看着郑经难过的神情，陈文才自己也跟着熬红了眼眶。

    他使劲呼了呼气，才艰难的说：“……那至少得等到15号把上个月工资发了，再提前半个月正大光明的辞职走吧，这样才能拿到这个月的工资，翻墙偷跑太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行。”毕竟是血汗钱，郑经也不可能逼着他不要。

    他们就继续在厂里上班，还好后面经理们没出什么幺蛾子。

    这周工休的时候，陈文才去他姐姐那里了，王芳却神秘兮兮的约郑经去吃饭，郑经还以为她过生日啥的。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请客的另有其人，是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明显有情况。

    郑经那叫一个尴尬呀，只能埋头猛吃东西，结果这男人还舍不得多点两个菜，导致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郑经却还没吃饱，又叫了两个摩的回厂。

    郑经看着他们一起进了精工，觉得周大哥头上可能会跟原主人一样，颜色大变。

    但他能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前两天王芳她老乡不搭理他和陈文才了，可能在她的眼里，是自己和陈文才带坏了她的老乡吧！

    他也没问王芳这事，太尴尬了。

    这种事情，一旦当事人陷进去，旁人是没法唤醒的，但他心里真的希望这位姐姐能拎得清，半路野鸳鸯能有几对好下场的！

    王芳的事放在一边，自己的生活还得继续。

    郑经本以为，他和陈文才能顺顺利利的做到正式离职，没想到，14号这天，厂里又发现皮料短缺得太厉害，怀疑工人们偷皮料，在下班集合时又来个突击搜身。

    这次可不是只整治男工了，而是男女一视同仁，因为员工太多，领导们怕压不住，把守卫不分男女共计50多人，全都调到广场上来镇场子了。

    本来经理们只是要求搜身，命令下达到班组这里时，已经被揣摩上意的基层干部们加码成脱工衣搜身了。

    男工无所谓，只要给他留条裤衩，随便脱。

    但女工们能一样吗？

    这时候已经比较暖和了，女工们工衣里面顶多套件秋衫，更多人穿的是时下流行的紧身衣，一掀开外衣，凹凸玲珑，曲线毕露，好看是好看，但违背自身意愿，被人逼着脱掉给人看是两个概念。

    不论什么年代，被人逼着当众脱衣，对女性都是羞辱。

    但女工们就是驯良，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看在钱的份上都照做。

    黄娇偷偷跟郑经说，她穿的也是紧身衣，人又那么胖，腰上赘肉一圈圈的，让她露出来，还不如让她死掉算了，实在害怕被人耻笑，都急得要哭了。

    郑经虽然挺喜欢看女人脱衣的，但绝对不是这种情况，又见不得这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安慰她，“我在前面挡着你，你别脱，这简直是不把工人当人了。”

    轮到他了，郑经没脱，他班长吴诚摸摸腰身就放过了，躲在他身后的黄娇也跟着没脱，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结果，在边上虎视眈眈的仇人肖球，好像看到了报仇良机。

    他猪突狗进般，掀着人穿过队伍冲进来，先不怀好意的朝郑经一笑，伸手就去扒黄娇的衣服，骇得这姑娘死抓着衣服就呜呜的哭了。

    郑经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推开他：“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敢耍流氓扒女工衣服吗？”

    有上级的命令在前，肖球也不怕他，“自己爹妈没教得好，不自爱，还有脸怪我们搜身，活该！”

    二狗子为了讨老板欢心，也为了显示自己比同伴活得更好更威风，往往比老板们更狠更做得出，更何况他还是蓄意报复，话说得相当难听。

    “我拜托你搞清楚一点，是叫干部搜身，但你是干部吗？你一个看场子的守卫，有什么权力扒女工的衣服？我们的打工妹就没有自尊了？就没有人权了？”

    “而且你还是个男的，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我要报警，我要叫警察来抓你这个臭流氓。”

    “我看你他妈是欠修理了。”这么多守卫在场，大小干部包括经理都在，肖球也不怕了，胆也大了，踮着脚，抡起巴掌就朝郑经脸上扇过来。

    郑经头一偏，躲开他的巴掌，抬脚一记撩阴腿，就要打得他哭爹叫娘。

    没想到，自己两只肩膀被人猛的抓住，一股大力把他往后一扯，他那记撩阴腿居然踢空了！

    原来是两个干部把他拉开了。

    肖球也被他的同事拉开了，郑经不无遗憾的看看他的裆部，觉得这小子真的是走了狗屎运，要不然，绝对疼得他以后看见自己都打摆子！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差点断子绝孙的守卫被叫走了，干部在继续搜身，刚才的纠纷仿佛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