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说这个故事真实性有多少，卫婉却不好判断。

    细想之下恐怕原身更惨，惨多了，命运多舛无依无靠，更不是什么世家名门的孤女，赵征那家伙，再惨也是能活得有滋有味，兰心神色黯然，“将军身份很可怜，所以……”

    “是可怜，但他还是会有自己的坚持。”

    兰心诧异看着卫婉，卫婉悠然道，“他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又说道，“兰心你说的故事很好。”

    无论是真是假，于他而言，三观早已经形成，没有谁能改变他，他不会放过杀了他养父母的人，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所以如今她的仇人不仅仅是什么许大人，宋光，姚荣夫妻这些，恐怕还有赵太尉与长公主，那是不是意味着赵征只能改朝换代才能达到目的？

    “娘子你担忧吗？”

    “不担忧。”卫婉淡淡一笑，她信任着赵征，也信任着自己的能力，难怪韩总管一直以来总是如今小心谨慎，原来真不少人想将她置于死地。

    “那就太好了。”兰心道，“我以为娘子你会怕。”怕将军的生父，怕将军的嫡母，这些连林老太太都害怕的事情，林娘子为什么竟不怕？

    兰心将信将疑凝望着卫婉，卫婉摇摇头，“我不怕。”

    “可是……长公主真会杀人。”

    “将军不是让韩总管保护我？”卫婉笑了笑，“你们一直在护着我，包括兰心你，我知道的，谢谢。”

    兰心愣了愣，良久说不出话来，低头嗫嚅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我病了时候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着我呀。”卫婉指了指自己头，柔声说道，“你的好，我都记着。”

    “娘子……”兰心心中感动，眼睛又有点点红了，想了想又说道，“世家其实也不怎么可怕，听说从高宗皇帝开始就一直在遏制世家。”

    卫婉闷笑起来，竟又有些兴奋与期待，“兰心，你再说说这些朝廷的事情，我爱听。”

    兰心脸一红，“我都是听林老太太说的。”

    “有科举吗？”

    “也有科举呀。”

    卫婉悟了，科举的设计就是为了不让世家垄断上升的渠道，中央比较容易集权，提拔多一些寒门子弟，不同阶级有限度流动，多给下层精英机会，就少一些搞事，少一些社会矛盾，本质上就是维稳，这个大周朝像缝合怪，处在历史交叉口。

    “那本朝重文轻武？”

    兰心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我不知道怎么才叫重文轻武，不过我听老太太太太商量选姑爷就只想挑秀才，哪怕家世没那么好，穷一些都无所谓，秀才中了进士就能出人头地，官也升得最快，而世家瞧不上出身武将的小姐，还说绝对不能选老爷的部下。将军真不像文人讥嘲武人说的那种空有肌肉没有脑子的莽夫，很厉害的……”

    兰心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安慰着卫婉，卫婉只是“哦”了声，没什么反应。

    “其实林老太太说将军很聪明，只需要在读书上花点心思，一定能考上科举。”

    “多掌握一些知识就好，考什么科举。”卫婉淡淡说道，赵征从小就不爱背书，不过不等于不读书，他读的书不会少，说他是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莽夫，大抵都是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空谈误国的家伙。

    兰心有些不懂了，林娘子表情冷漠，似乎很不喜欢“科举”两个字。

    其实她一个小丫环，并不懂外间事务，就听那些小厮说将军很厉害，她也不明白究竟有多厉害，唯独知道是因为菊影嫁出去，接触了外边的人，回林府时候与她们谈天说地时候提过小将军十六岁时就剿灭西京人人谈之色变的黑风寨盗匪，成了西京人皆仰慕的英雄豪杰，她们这些小丫环才知道原来那个看着平易近人，俊朗爱笑的小将军竟如此厉害。

    当然林将军也不是没缺点，他少年气盛，不喜僧道，不敬神佛，去西北前亲自下令将地归林府所有的龙门寺改建成为一所书院，以供林府上下长短佣工和周围一些穷苦孩子读书识字用，还命令龙门寺僧人还俗，骂他们好吃懒做不事生产，龙门寺主持智闲自然不忿去吕知府那里告状，吕知府禀告了吕太傅，皇帝得知后自然震怒，太后不得不出面安抚，事情方没闹大，本来命昭王选另外一个更好的风水宝地重修龙门寺，因智闲住持后来重病才把修寺一拖再拖，此事大家都瞒林娘子瞒得厉害，赖妈妈更勒令丫环婆子上上下下不许提及此事只言片语，就是担心虔诚礼佛的林娘子与小将军有了心结，夫妻失和。

    “将军也这么说，他不怎么喜欢科举。”

    “天生我材必有用，有的人适合科举，有的人适合其他，若人皆考科举，写些迎合上头的文章，其他工作譬如保家卫国就没人了，还有如我师傅何太医，他也没考科举，不走仕途，如今也很好。”

    “那娘子对将军不敬佛生气吗？”

    听她一说，卫婉倒好奇起来，“将军难道干了什么不敬佛的事情？”

    “不……没……我随口说的。”

    “没就算了。”嘴巴这么说，卫婉心想的是这小姑娘似乎有些不会撒谎，不会她也不会去戳穿她，以赵征的个性，他恐怕是见不得那些假和尚，尤其是那些六根不清净的，又想起回来的路上见那个龙门寺有些寥落，更没见什么香客，想来很可能就是他干了些什么所以兰心有这个说法，卫婉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又有些佩服，这家伙确实有些本事，佛教是周朝第一教，他连装都不想装还能安然无恙没被点天灯呢。

    兰心一直小心察看着娘子的神色，偏看不出什么，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她倒不怕被责骂，怕的是娘子不开心，三年来都郁郁寡欢，甚至没笑过一次，她们几个丫环本以为娘子是因为林将军新婚第二天离开不开心，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将军写了十三封家书回来，娘子一封都没拆，每回收到家书都是表情冷淡，随意放进了柜子里，然后就拿出佛经继续抄了，不抄经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摩诃般若波罗蜜”。

    还好神仙来点拨了林娘子，她如今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连碰都没碰那些经书，更别说没日没夜抄经颂佛。林娘子有了凡人七情六欲，而不像厌弃红尘不沾人间烟火的尼姑。

    兰心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林娘子，一门心思就盼着两个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太后崇佛礼佛，大周官员于是在全国建造佛寺，儒释道三者以佛为先，可和与从前的林娘子的虔诚相比，也难以相提并论。林娘子不分白天黑夜朗诵佛偈，抄写经文，不沾荤肉，只吃斋素，过着出家人的生活，是过犹不及，尤其她们这些人，可爱吃肉了，只能背着偷偷吃，确实很痛苦。

    如今林娘子也吃肉，不念佛不抄经，还把经书都送人，变成了正常高门大户世家的夫人。

    虽然不过是小小丫环，兰心还是每天求着那个神仙老爷爷，虽说她忘了神仙老爷爷是哪一路的神仙，就隐约记得什么苍穹老君还是老祖，但心诚则灵，她诚心诚意求着这位老祖神仙，让林娘子千千万万不能变回去。

    与兰心的对话似乎没影响卫婉看医书的心情，同样没影响兰心，兰心继续琢磨着八段锦的招式，卫婉看着兰心，又想起灯儿与如意，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那想必灯儿是知道如意的心事的，她得找个机会打听一下，若如意真丢了东西，她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又打了个哈欠，那晚的通宵工作着实让卫婉至今都没恢复过来。幸好早上何太医过来已经给她上了一节课，还帮她把脉了，身体没什么大碍，灯儿在外面，她画八段锦主要还是想拉一些人一道练，显得她就不会过于突兀，不过又想起灯儿是练武之人，韩总管肯定会教她更高明的内功心法，自己这套未必能入她眼。

    原身底子好是好，不过太久没运动了，有些阳气不足。

    “如今当午，何太医说娘子可以歇上半个时辰，这样才能补回心神。”兰心忙说道。

    卫婉懒懒地躺在黑色檀香木造的三面围子榻，幽幽的檀香沁入鼻子，在心中唱着那几句歌词，通体舒适。

    她又做梦了，这回并不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场景，而是原身袅袅地走到她面前。

    特意来向她道谢，同时也是告别，因为卫婉愿意主动替代她人生，接下了她恨仇悲怨，她自此得到了解脱，斩断了和卫婉这个身份这个名字的一切因果前缘，可以无牵无挂渡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来世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有疼爱的爹娘，成年后嫁给称心的丈夫，有一对孝顺的子女，最终四代同堂，一生富贵吉祥，顺心顺遂。

    原身到底还是重新走入了轮回道。

    她不像之前在梦中所见那样无欲无情，一心一意斩断红尘忘却凡心，皈依佛门，看着还颇为高兴，笑意盈盈向她磕了三个头，卫婉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并没真正放下一切，她放下了情却没放下恨，并没有因为阎王许诺有个美好的来生而稍减，甚至愿意忍着羞耻和不安回答了她一些关于姚荣和陈朱碧的问题，卫婉觉得假若自己与她易地而处，未必能如这小姑娘坚忍刚毅。

    和多数女人不一样，她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知识，她除了是一个军医外，同时有心理学学位，还是个侦探小说爱好者，她不可能心甘情愿当任何人的附属品，哪怕在周朝这种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她也不想自己成为男人的工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赵征，是她最好的伙伴，很强大，也不能改变她这个想法。

    她是能撑半边天的女人，她与赵征是彼此背靠背的战友，而非单方面接受保护的那一方，像别的封建女子一样循规蹈矩活得窝窝囊囊，那也未免太没出息了。人生就应该有不同的精彩，连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情都经历了，或者说她连死都不怕，自然也没别的东西能吓倒她。伟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卫婉开始憧憬那些人渣们受到应得惩罚的场面，光是想，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了。